第一百三十一章 佛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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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爺,咱們又要走?”
    “有軍務。”
    “那接下來去哪兒?”
    才剛剛進城,轉眼又要趕著馬車出城,風餐露宿了好些日子的王五有些不樂意,剛才從街上過的時候他可是看到了的,路邊有青樓。
    顧懷閉上眼,回憶了一下剛才趙軒拿出的那份地圖:“去黟縣。”
    如果說宣城是正對著叛軍外圍防線的橋頭堡,那麽黟縣大概就是這條防線上的一個小小缺口,而且此刻的黟縣,大概駐紮著過萬的軍隊。
    聽到這裏的時候,顧懷是有點疑惑的,因為除非軍鎮,不然一個普通的小縣城要養過萬軍隊幾乎不可能,就算把今年的糧種拿出來都不夠填大頭兵們的肚子,但隨即趙軒就主動解釋道,這批人在被叛軍趕出兩浙退守黟縣前,估計是把庫房給搬空了,糧草之類的根本不缺,打定了主意要死守。
    而眼下趙軒要帶著禁軍正式開始進攻,吹響不知道第幾次平叛的號角,自然需要其他地方的駐守軍隊主動進攻以分擔壓力,不過趙軒擔心軍令下去這幫能“且戰且退”的兵痞全當沒聽見,所以就隻能讓顧懷走一趟。
    在京城的時候,顧懷和趙軒便已經談過南下平叛的細節,在問到顧懷想要在這場平叛中站在哪個位置的時候,趙軒很誠懇地表示希望顧懷能像在蘇南一樣帶兵,實在是江南那幫孫子很可能把他這個主將給賣了,二皇子突然下江南平叛,肯定有很多將領陽奉陰違不肯出力,他需要在軍中有一個能信得過交托後背的人。
    但顧懷隻考慮了很短的時間,便也很誠懇地說自己畢竟是個讀書人,帶兵上陣打打殺殺的實在不好,到時候砍得滿身是血還怎麽回京城教書?當個幕僚就挺好,實在不行管後勤也行。
    由此看來趙軒還是低估了顧懷的怕死以及嫌麻煩程度,如果換楊溥來壓根不會給他商量的機會,因為但凡覺得沒必要能逃掉的事情就別指望顧懷會自己頂上去。
    而且這次還帶著莫莫。
    所以他這次是去傳軍令以及督戰的狗頭軍師,如果運氣好說不定回來的時候仗都打完了。
    向守城門的士卒問清了黟縣的方向,有些陰沉的天空下,那輛略顯破舊的馬車便又搖搖晃晃地繼續上路了。
    ......
    臨安。
    先是擴建然後加修了宮牆的府衙現在看起來多少也有了些宮城的樣子,作為這次白蓮起義的都城,臨安的秩序自然不是前線能比的,起碼生活在這裏的百姓已經漸漸開始習慣,有個叫白蓮教的東西已經取代了大魏的官府,然而對於他們來說,日子還不是照樣過。
    該納的稅不能少,該有的勞役也逃不掉,天下亂來亂去,作為老百姓唯一能學會的,就是不管上麵坐的是誰,隻要性命不廉價得像是豬狗就好。
    清晨的朝陽照耀在新刷過的宮牆上,穿著一身天師袍的徐輝眯著眼睛看了天空半晌,才走入了宮門,站崗的士卒向他微微行禮,他也輕輕點頭致意,直到看到穿著一襲仿照大魏宮廷內紅袍的宦官,他的臉色才陰沉了些。
    “徐天師這邊請,三位天師都到了,在偏殿候著呢。”
    徐輝的嗓音有些沙啞:“佛主在忙?”
    “昨日新入宮了兩位娘娘,佛主有吩咐,今日早間不議事,”宦官躬身回道,“天師恐怕要再等等。”
    徐輝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起兵才兩年,原來那個雄心壯誌仿若亂世梟雄的佛主,如今也變成了不願早朝的君王,從一年前防線穩固開始,這座宮城就變得越來越繁華,如果說徐輝一開始還覺得佛主沒忘記起兵的初衷,還會繼續推翻朝廷讓白蓮降世,那麽後來宮城裏越來越多的娘娘,乃至出現的宦官,都在告訴他坐在高位的那個人已經變了。
    但事已至此,想這些又有什麽用呢?
    他跟隨宦官繞過一處處亭台樓閣,看著那些對大魏宮城精心的模仿,總覺得心底有一塊石頭一直往下落,卻怎麽也落不到底。
    偏殿裏三道身影在輕聲議論著什麽,見徐輝來了,這三位白蓮教中舉足輕重的天師都止住了話頭,而徐輝落座後,也隻是沉默地閉眼等待。
    沒有上位者喜歡手底下的人鐵板一塊,哪怕起兵之前大家都是一個縣裏長大的弟兄,哪怕此時的私交再不錯,也不要在佛主麵前表現出來,天王在外帶兵,還不用顧忌這些,而他們這些仿若掌權文臣的天師,還是刻意地保持距離為好。
    想到這裏徐輝不由感到一絲悲哀,隻是短短的兩年,但一切都已經變成了另一個模樣。
    一直等到茶水都換了三盞,那片屏風後才響起了腳步聲,身軀胖得已經看不見脖子的佛主慢慢走出來,坐在了那張高大的椅子上。
    沒有說什麽不必多禮的話,神色有些疲憊的佛主等徐輝四人行完教禮,才端起一旁的茶杯漱了漱口:“什麽事?”
    最年輕的天師語氣沉重:“佛主,前麵有消息傳回來,京城來的禁軍,已經到宣城了。”
    他沉默片刻,補充道:“貼的布告上說是十五萬,但根據探子的消息,應該不過五萬。”
    大概是才從溫柔鄉裏掙脫纏綿,已經四十多歲的佛主揉了揉太陽穴,越發煩躁了些:“前線有沒有問題?”
    年紀稍大,穩重些的天師開口道:“應該沒有問題,雖然沒能拿到那種天雷的製造法子,但那種東西,隻有第一次遇到的時候才最有效,守城是無礙的,我...臣已經往寧國傳了三封信,請張天王務必做好準備。”
    “那不就行了?”佛主擺了擺手,“連禁軍都掏出來了,說明朝廷現在已經窮途末路,隻要前線不出問題,再等個一年半載,就可以考慮北上了,嗯,就先這樣...”
    輕描淡寫地將軍國大事決定下來,佛主準備起身回後殿,一直沉默的徐輝抬起頭,突然發現自己很難從那道肥胖虛弱的身影上看到當初那個雄心壯誌的佛主。
    他踏出一步:“佛主,臣覺得,建國一事,是不是再等等?如今朝廷忌憚遼國,才沒有傾盡全力平叛,如果咱們在兩浙建國,便要變成朝廷首先要處理的心腹大患,到時以一地之力怕是不足以...”
    他打了個寒顫,對上了沒有轉過身,卻冷冷從肩膀上看過來的視線。
    當佛主和當皇帝,好像並不難選。
    “還有什麽要說的麽?”
    臉色蒼白的徐輝低下頭,再不敢發出一點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