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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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確實沒有想到,他居然能拉得下臉來找你聊天,”顧懷的視線轉回來,趙軒已經坐在了他旁邊,“看來被禁足讀書還是有些用的,換到以前,我這位皇兄從來都是不肯在麵子上吃一點虧。”
    顧懷心想你們他娘的玩什麽神出鬼沒?好好的走過來搭腔是會死麽?
    “不好奇我們說了什麽?”
    “多少能猜到,無非就是拉攏那一套,”趙軒說道,“就是有些好奇他開了什麽價錢。”
    他今天換下了淡紫綢衣,穿上了皇子的正式服飾,看起來倒是多了幾分端莊威嚴的味道,可惜往顧懷身邊一湊就莫名有了股賤氣,總覺得下一秒他就要勾著顧懷的肩膀問他去哪兒喝花酒。
    顧懷想了想,坐得離他遠了些:“說是文官武職任選,還管老頭的養老,還說他可以同意對遼開戰,估計以為我是那種不打仗閑不下來的主。”
    “急了,他急了,”趙軒笑道,“估計是窩在東宮看我和你的動作心裏發慌,才有今天這一出,不過開價是真夠大方的,而且說不定還是真心實意...”
    “是啊,能聽出來是帶著真心的,”顧懷點點頭,“估計我說要個國公他都會考慮考慮,隻要能把老頭拉到他那邊,內閣就完全倒向東宮,登基不過是時間問題,我就是有點後悔剛才沒跟他要點現錢之類的,你說我怎麽到這時候就要臉了呢?”
    這話問得趙軒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幹脆低頭沉默喝酒,那邊顧懷還在感歎:“這麽一想我真是鐵骨錚錚啊,那可是太子誒,大魏除了皇帝陛下就他身份最高,這一拒絕簡直像損失了萬兩黃金,不行我的心好痛,也不知道有沒有什麽能彌補一下...”
    趙軒腦袋更低了,悶頭喝酒像是沒聽到。
    他雖然是皇子,而且還是皇位的有力競爭者,可說到底也是個窮鬼,皇子的俸祿就那麽點,雖然平日裏有各種來錢的路子,可也不想想他要養著多少人,那點錢怎麽夠花?實際上要不是母妃出身富庶還能有所貼補,如今他早就已經沒辦法和太子爭一爭那個皇位了。
    想當初顧懷在兩浙拚死拚活的打仗,最後自己連住的宅子和騎的馬都送給了這廝,如今實在是被榨幹了,根本不知道該怎麽接這話。
    看到趙軒不上當,顧懷嘖了一聲也沒繼續暗示,等到又喝了幾杯酒,殿內的人聲逐漸小起來,兩道人影一前一後走入大殿,張懷仁和楊溥都到了,而等他們入席之後,內侍引路,宦官攙扶,大魏的皇帝陛下,也時隔許久再一次出現在了他的臣子麵前。
    殿內的燈火很明亮,所以坐在門邊的顧懷也能看清那個瘦弱蒼老的陛下模樣,按道理來說四五十歲應該正是一生中最年富力強的年紀,但這位皇帝陛下卻像是個七八十歲的老人,極蒼白的臉上,是和趙軒十分相似的眉眼,但讓顧懷尤其印象深刻的,是那沒有血色薄到極致的嘴唇。
    像是兩把鋒利的刀刃。
    隨著魏帝的出現,大殿內官員們的情緒肉眼可見地高漲起來,在首輔張懷仁的帶領下拱手問安,這裏不是朝堂,所以禮節方麵也就顯得隨意了一些,隻見魏帝吃力的擺擺手,一旁立刻便有宦官上前傳話道:“諸位大人不必多禮,今日宮宴,盡情享受即可,陛下身體有所不適,就不與大人們飲酒作樂了。”
    於是宴席再開,魏帝的出場,無疑是釋放了強烈的政治信號--那就是他還在掌握著朝堂,不管是之前太子二皇子爭權的亂局,還是眼下內亂初定的天下太平,他都看在眼裏。
    顧懷注意到這位陛下一直在靜靜地看著大殿內觀賞歌舞飲酒交談的官員們,他的視線慢慢掃過,有時候會在一個地步停留片刻,甚至有那麽一瞬間顧懷感覺到他的目光與自己對上了,隻是下一秒魏帝就移開了目光。
    不是故作對這個年輕的官員沒有印象,而是真的不在乎,或許在這位陛下看來,大殿內的所有官員都是螻蟻,都隻是他維持統治所必要的工具,他們的算計他們的愛恨情仇在他看來都是那麽的可笑。
    所以故事能發展到這一步也就解釋得通了,不管顧懷做了什麽,是用科學鬧騰國子監還是在當初的宴會上大鬧一場甚至進了刑部,還是提倡新算學下江南平叛,按理說早就應該進入帝國最高統治者的視野,於情於理都該見一麵勉勵兩句,再觀望觀望有沒有培養起來留給兒子的必要。
    但魏帝都沒有做,他隻是沉默地看著,像是在看一隻鬧騰的猴子,能做好當然最好,做不好也沒事,反正一開始就沒指望猴子們。
    果然不管從楊溥那兒聽再多,也不如親自見一下,起碼在很短的時間裏,顧懷就確認了一件事--那就是他和這個皇帝陛下不可能合得來。
    和一個即將死去的人合不來不算什麽大事,但另一件事就顯得有些嚴肅了--那就是這位看起來隨心所欲的陛下不太可能會考慮到哪位繼承人對大魏的未來更好所以選擇他。
    顧懷看向一旁的趙軒,想了想,但還是什麽都沒說:“你不是有自己的位置?而且陛下出來了你還不去敬杯酒跪舔一下?我剛才可是看到了,太子已經湊上去了。”
    “寒磣人呢不是?”趙軒翻了個白眼,“估計他看到我就心煩,我何必自找麻煩?”
    “也是。”
    兩人互相調侃了幾句,然後繼續喝酒,大殿內的人聲越發鼎沸,大殿外的月色越發明亮,不知道過了多久,就當顧懷已經感覺到一些醉意的時候,殿內的聲音突然變小了很多。
    他疑惑地看過去,隻看見一幫穿著各色官服的官員緊張地站起來,湊向一個位置,上方椅子上閉目養神許久的魏帝已經睜開了眼睛,出現了一絲從未有過的凝重。
    他看到人們圍著的地方,突然感覺到了一絲不妙,那裏之前坐著的是文官之首,也就是張懷仁和楊溥。
    宦官有些尖利的聲音印證了他的想法:
    “傳太醫!快!”
    顧懷的臉色也凝重下來,他推了推身邊還在喝悶酒的趙軒,沉聲說道:“別喝了...要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