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登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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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漸晚,最近的京城,在確定遼人不久就會打來的時候,已經開始實行了宵禁,不時能看到著甲持矛的士卒巡視而過,但此刻的宮門前,卻有些詭異的擁擠和熱鬧。
    陛下駕崩的消息,是下午時分傳出宮的,當時許多官員都還在衙門當值,但也有些官員已經回了宅邸,有宦官上門通知,得知了這個消息的官員,無不麵色一變,同時冒出同一個想法來。
    死得真不是時候。
    是的,陛下駕崩,不是什麽讓人吃驚的消息,畢竟前幾年大家都已經準備嚎喪了,能多活這麽些日子已經讓大多數人有些出乎意料,再加上前不久大魏剛有些起色,這位陛下就跳出來折騰一通,局勢一下子就變成眼下這麽個爛攤子,所以對於陛下的死訊,其實大家都不怎麽意外,甚至還有點莫名的爽快。
    該!
    唯一值得警惕的是,眼下遼人南侵,陛下此時駕崩,新帝登基後到底能不能穩住局勢大家都心裏沒底,但事已至此,多想也無益,眼下最重要的,還得是進宮送陛下最後一程,全了這君臣名義。
    於是整個下午,不時能看到官員大臣、皇親國戚、王侯公卿往宮城趕,甚至馬車都在宮門前形成了擁堵,而負責出場維持局麵的竟然不是次輔楊溥,而是大學士方景明,在京城官員到得差不多之後,便由他領隊在前,文武百官居於左列,有爵位的王侯公卿居於右列,浩浩蕩蕩地往宮城內搭建好的靈堂趕去。
    陛下駕崩已經過去了一段時間,這段時間足夠內官監搭設靈堂布置宮闈了,同時混堂司還要為陛下潔身淨衣,巾帽局、針工局、內織染局也為官員們準備好了喪服,送過來之後,許多官員就地將喪服披上,整個隊伍頓時變成一片縞素,連氣氛也變得壓抑肅穆起來。
    靈堂設置在乾清宮正殿,殿內素幔白帷,香煙繚繞,中間已經高高供奉著陛下的牌位,這些儀製前些年陛下垂危時禮部就已經定好,甚至還擬定了新帝禦極的各項禮儀程序以備應用,所以眼下倒是沒有人顯得手忙腳亂。
    總體來說就是百官先到靈堂拜謁送行,然後再去朝會,先頒遺詔,再舉行登基大典,整個過程雖然有些繁瑣,但也是必不可少的,於是官員們有秩序地入殿哭靈行禮,而此時一些聰明人已經察覺到了一絲不對,扯了扯身旁同僚的袖子。
    “話說回來...到底是哪位繼位?怎的一直不見露麵?”
    “你沒聽方閣老說?是太子啊!估計是在太極殿那邊準備登基大典了吧。”
    “那二皇子呢?怎麽也不來靈堂?”
    “這倒是確實有些奇怪...”
    “我剛才看了,守在乾清宮外的,不是宮中侍衛,是禁軍!今天這事,怕是有蹊蹺...”
    兩人小聲說了幾句,都注意到了些奇怪的地方,可他們人微言輕,大人物們都沒說話,哪裏輪得到他們?此時午門外還有一大群沒資格進入宮門的官員聚在一起哭靈呢,這種時候不該管的事可千萬別多嘴。
    對過眼神,兩人排著隊進殿哭了一陣硬擠了幾滴眼淚,等到出來時整個哭靈流程已經走得差不多了,百官在方閣老帶領下前往太極殿,那裏便是大魏下一任皇帝舉行登基大典的地方。
    然而等百官終於浩浩蕩蕩地走入太極殿,如同往常朝會一般站定時,卻並沒看到太子或者二皇子,而是看到了整齊的金甲侍衛,以及站在金階下沉默不語的楊溥。
    某種預感浮上心頭,百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但都還是選擇了沒說話,於是鴻臚寺的讚禮官隻能硬著頭皮出班唱儀,等到餘音落下,金階下的楊溥輕輕一揮手,一名宦官便站到階上,開始誦讀遺詔。
    嘩!
    百官一下子炸了鍋,紛紛看向方閣老,不是說沒有遺詔?不是說太子登基?那現在楊次輔拿出來的是什麽東西?
    宦官語速極快,不多時已經念過了遺詔裏皇帝自己罵自己的那一段,到了二皇子繼位,百官又是一片嘩然,先是愣住,隨後臉色從青轉白的方閣老憤然出列:“太子殿下在何處?”
    “太子已廢,自然該搬出東宮,再行守孝哭靈,”楊溥看著他,聲音平靜,“此時更不宜到太極殿來。”
    “陛下駕崩之後我也在榻前,為何不見遺詔?!”
    “大概是方閣老走得太急了一些,”楊溥說,“而且當時,李大學士也在場。”
    百官紛紛看向文官隊列前方的李仁,一直袖手看戲的李仁大概沒想到楊溥會這麽直接地把自己點出來,不過想到遺詔上自己成為次輔的那一段,他還是僵硬著臉點了點頭。
    方閣老更加憤怒了,他知道自己犯了一個巨大的錯誤,那就是輕信了楊溥支持太子登基的話,把起草遺詔的機會留給了楊溥,而且楊溥不知道用什麽辦法拉攏了李仁,三位內閣成員有兩位認同了這遺詔的真實性,那麽自己再揪住這一點不放顯然已經沒用:
    “一國儲君,豈能說廢就廢?太子監國,可有差錯?就算這是陛下的遺詔...未免太過兒戲!”
    楊溥嘴角微挑:“所以方閣老是打算不奉陛下遺詔了?陛下的靈位現在還在乾清宮,不如請方閣老去一趟靈堂,請陛下收回成命如何?”
    “你...!”
    大殿內的百官看得直呼精彩,誰也沒想到兩位閣老會直接對上,也沒想到宣讀先帝遺詔、再請新帝登基這樣循規蹈矩一成不變的舊例禮儀也會出現這種情況。
    此時那些新黨官員,以及之前就支持二皇子繼位的官員中,機靈些的已經大步出列,趨前拱手,表示一切以遺詔成命為準;而支持太子登基的官員中,很大一部分看清了眼下局勢,選擇了沉默不語,畢竟眼下不同往日,局勢如此,誰登基已經不是一個要命的問題,新帝登基能不能穩住局勢,才是最重要的。
    隻有那些早已在太子身上押下全部身家,深知二皇子登基後自己難免被清算的官員在方閣老身後搖旗呐喊,紛紛表示要請太子出來一敘,叫嚷道不立嫡長國家必亂之類的話,朝堂上一時吵得如同菜市場。
    直到官員們注意到一道身影。
    並沒有穿著新帝服飾,也沒有穿著那身淡紫綢衣,隻是一身孝服的趙軒負手站在那裏,不知道看了多久,他的視線緩緩掃過百官,最後落在楊溥身上,再繼續上移,躍過金階,落到了那張龍椅上。
    他抬起了腳步,緩緩前行:“我登基後,再議南遷者,殺!”
    百官嘩然,一片吵鬧中,走到金階之下的趙軒停住腳步,和楊溥對視,輕輕點頭,說了第二句話:“魏遼國戰,言和者,言割地賠款者,言稱臣納貢者,殺!”
    他邁上金階,一步一步地走向最高處:“國難當頭,江山傾覆隻在旦夕之間,所以我沒有太多耐心,去玩平衡那一套,有些事,有些話,勸你們想清楚眼下是什麽時候,再去做,再去說。”
    逐漸安靜的百官,臉色鐵青的閣老,眉頭舒展的楊溥,目光都落在了同一處。
    趙軒撫摸著龍椅有些冰冷生硬的扶手,轉身坐下,冷厲而平靜:
    “朕的話,你們聽清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