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章 耶律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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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初十,魏軍控製了皋城區域的幾個渡口。
    得益於黃河在此地延伸出了多個支流的原因,水勢比起上遊已經不再那麽洶湧,這幾個渡口甚至還搭建得有浮橋,可以讓大軍得以快速通過,但在控製渡口之後,魏軍卻並沒有做出要越過黃河的舉動,而是開始沿著黃河布置第一道防線。
    遼軍斥候天下無雙,這樣的情況不可能瞞過他們的眼睛,而同時其餘幾個方向的魏軍也有了異動,開始因為那道總集結令向黃河南岸的皋城快速行軍,幾乎放棄了這一路所有的城池與村鎮。
    甚至不需要過多地思考,遼人就意識到了魏人想做什麽。
    整個河間地域的魏國兵力幾乎都開始向著皋城集結,每一天都有數支零散的軍隊趕到那座城池,整個河東的大片區域被魏人主動放棄,依托黃河的第一道防線漸漸成型,但那些渡口和浮橋卻並沒有被魏人徹底毀掉。
    “他在邀我們決戰。”耶律洪這般想道。
    作為這一次遼軍南侵的主將,年過五旬的耶律洪是個很沉穩也很有經驗的將領,但這些都不是他被陛下點為這次國戰主將的原因,究其根本,還是因為他作為將領來說,太過強大。
    大遼進中原的時候,他曾經滅過一國,那個國家叫做西夏。
    同樣是遊牧民族,同樣在中原混戰的時候侵蝕了一寸寸的漢人土地,西夏鼎盛時帶甲十五萬,民壯三百萬,可最後還是被他帶兵攻破了國都,親手將西夏的國主吊死在了宮殿的大門外。
    從那天以後無數黨項人的亡魂都纏在他身上,那些破碎的山河、屠盡的百姓都在他的夢裏朝他嘶吼,他本以為自己這輩子大概也就隻適合養養花逗逗鳥了,沒想到這一次還是又被陛下賜予了滅國的重任,而且是比西夏大了許多倍的中原魏國。
    他穿上了鎧甲,騎上了戰馬,來到了魏人的土地,戰爭的初期階段並沒有超出他的預料,遼國這次精銳盡出,雖然隻有三萬騎兵四萬步卒,但依然如同秋風掃落葉一樣將魏國的河間地域打了下來,那些零散的、可憐的魏人軍隊甚至都不能對他的大軍造成像樣的威脅,依照這樣的節奏,拿下河東,兵發河北,由北境南下侵吞整個大魏,仿佛已經變成了時間問題。
    可現在魏人開始合兵了。
    軍帳裏,有遼人將領開口:“也許不用管他們。”
    他說:“魏人在黃河南岸聚兵,北岸再無任何兵力,那就聚他們的,咱們繼續往東西打不就是了?說不動還能一路打到河北河西去。”
    蠢貨--耶律洪這般想道。
    他甚至都沒有想要說話的意思,因為他很明白對麵那個魏人的將領在想什麽,這不僅僅是邀戰那麽簡單,沒有毀掉渡口浮橋,也是在告訴遼人,如果你們不來,那麽我不介意大軍北上去打河間,把你們的後路徹底斷掉。
    當然,耶律洪其實並不介意事情會變成這樣,因為他手下有大把的騎兵,可以在這一路不斷襲擾,斷掉對方的補給線,甚至借助步卒壓陣徹底撕開他們北上的陣型,也許他們還沒摸到河間的城門,就得全部死在路上。
    可他有他的驕傲,遼人有遼人的驕傲。
    對於南方那個孱弱的帝國的垂涎欲滴,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有過滅國經驗的耶律洪知道,一寸一寸的蠶食,遠不如一戰打掉對方所有抵抗的信心來得快,魏人想要畢其功於一役,他又何嚐不想?當初他在西夏國境一戰殺盡敵國四萬騎兵,之後一直到打進西夏國都都沒遇到像樣的抵抗。
    同樣的道理,殺完這些憑著最後的勇氣聚起來的魏人,整個魏國北境,還能有多少人敢反抗遼人揮起的馬刀?
    耶律洪負在身後的手指輕輕揉搓,太有意思了,太讓他興奮了--他原本還以為這會是一場無聊到了極點的攻城掠地,大把的時間要花在那些攻打占領的過程中,但沒想到魏人居然也會有這樣的勇氣,堂堂正正地邀請他來一場決定兩國命運的決戰。
    他不由對魏人的將領產生了些許好奇,因為要做出這樣的決定,需要的勇氣實在太多--這是遼國的南侵,遼人輸得起許多次,但魏人卻隻能輸一次,如果換了是自己,自己會有勇氣做出這樣的決定麽?
    “那應該是個很驕傲,也很冷酷的人,”耶律洪輕聲說,“我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過去的影子,同樣我也無法拒絕這種把魏國主力一戰擊潰的機會,隻要殺光他們,整個河東都會屬於大遼。”
    他看著那些等待他做出決定的將領,說道:
    “既然他們想要死得悲壯一些,那就把這樣的機會給他們。”
    ......
    “除了那幾個渡口,其餘地方的浮橋都已毀掉,士卒沿河將船隻全部收繳,同時黃河沿岸的險要地段,已經開始構築高牆、挖掘深溝,布置重兵防守,利用黃河這道自然屏障,應該還能設置多幾道防線。”
    “防線後方已經部署了弓箭手、投石機,遼軍如果試圖強渡黃河,就能對遼軍進行密集射擊,削弱其攻勢攔住幾波進攻--但應該不能徹底阻止遼軍渡河。”
    “遼軍的動向已經有了回報,和大人預想的一樣,數支遼軍已經開始向樂壽行軍,速度極快,估計四天內便能形成集結。”
    皋城外的軍帳裏,隨著這些天軍隊完成集結,數量越來越多的將領們擁擠在一起,他們都著了甲,如此一來使得坐在上首的道服公子越發特別,不時有人出列匯報著什麽,那個年輕的公子沉默地聽著,偶爾點一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大多都不是什麽好消息,比如集結的兵力可能還達不到一開始預想的六萬,比如遼軍的行軍速度遠比想象中快,雖然勉強能依托黃河形成一定的對峙局麵,但爭取不到多少戰略準備時間。
    這場仗的確很難打,甚至比之前所預想的還要難打,一個不慎便會滿盤皆輸,到時候河東再也沒辦法抵抗遼人的南下,甚至河北河西也會受到巨大的影響,整個北境再次淪陷在遼人的馬蹄下。
    雙方加起來超過十萬的兵力會分散在黃河兩岸,顧懷一開始所設想的縱深防禦與多層次阻擊,也抹平不了雙方兵力以及戰鬥力上的懸殊對比,更何況遼人越過黃河以後,就要開始慘烈的白刃戰,而自己身後甚至沒有像樣的城池進行防守...
    好在參戰的人數到達一定的規模,這樣的大軍團作戰就會有許許多多的意外,沒有任何一個將領敢說自己能像指揮小股軍隊一樣顧及全局,這麽多兵力鋪開,一旦正式開戰,就算是想要輸怕是也要打上幾天幾夜,這就有了很大的操作空間,起碼不至於像分散兵力對抗遼人南侵那樣讓人絕望。
    不管怎麽樣,顧懷到達前線之前初步的預想總算是實現了,他猜中了遼人的心思,也成功集結了兵力,眼下隨時可能到來的對峙,標誌著這場決定魏國命運的河東之戰已經徹底拉開了序幕、
    這雖然不是兩國的全部兵力在進行決戰,但對於局勢的影響卻一點也不遜色。
    那麽,在正式開戰之前,自己還有什麽可以做的?
    顧懷翻閱著軍情,一封又一封,想要從中找出哪怕隻有一點的勝機,可越是看下去,那份悲觀就越重一些...直到他看到那份來自於錦衣衛,記載著敵方主要將領生平的冊子。
    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那蹙起來許多天的眉頭,也隨著他的心情,輕輕一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