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六章 明月照大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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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遠離戰場的遼人騎兵對那片山坡發起衝鋒,這場發生於黃河支流南岸的戰爭已經持續了整整一天,無數人死在了這片灘塗上,卻依然沒有出現那足以決定戰爭走向的轉折點。
雖然從表麵上看遼人確實占據了上風,但所有遼人將領都不太能開心起來,因為在一年之前,整個河北都還算是遼人的跑馬地,那時候的魏人士卒對遼人的畏懼已經根植在了心底,大多數時間他們隻能依靠城池和關隘死守,不敢在野外和遼人來一場麵對麵的拚刀。
然而現在呢?他們靠著火槍,靠著結陣,靠著京城和真定前前後後的勝仗有了信心,甚至敢於在這種平坦遼闊的地形與足足七萬遼軍死戰,而最讓遼人將領恐懼的是,這種以往他們最擅長的戰爭,居然沒有在短時間內看見勝利的苗頭。
魏人在改變。
隨著四萬步卒全數渡河,以及那支騎兵淹沒了那片山坡,望樓之上的耶律洪帶著其餘遼人將領也到達了戰場,在他看來,這一場由試探轉變而來的決戰,是時候落下帷幕了。
因為天色昏暗了下來,因為戰場的主動權在他這裏,他有很多種方式可以去贏,比如借助黑夜以及騎兵瓦解掉魏人的指揮係統,比如將那片山坡攻下來斬掉魏人的主帥--然而他想不出來魏人怎麽贏,那就值得壓上一切。
當然,他不是沒有覺得自己心急了一點,因為黑夜裏的廝殺同樣也會有各種各樣的意外,但在得知後方遇襲,並不清楚顧懷派了多少人繞過前線趕赴河間地域的情況下,他並不想讓這場戰爭繼續僵持對峙下去。
在南岸有些鬆軟的灘塗泥土上留下一個腳印,聽著前方血肉磨坊裏震天的廝殺聲,耶律洪放開了指揮,他不再試圖看到戰場上的每一個角落,也不再試圖繼續掌握戰爭的走向,因為他相信自己麾下的那些將領,相信大遼立國這麽多年以來積攢下的軍威與士氣,他不忌憚於將戰爭回歸最為原始的本質--人與任的廝殺。
他隻是靜靜地等待,然後注意到了漲起來的河水。
有些奇怪,他想。
這裏是黃河的支流,水不算深,不可能像大海一樣有潮起潮落,那麽唯一的可能性,就是魏人搞了什麽小動作。
可這有什麽意義呢?
每一個將領都應該有的基本功,就是在河邊紮營時至少隔個五裏距離,防止上遊束流放水,而遼軍已經全員渡河,想要搞什麽半渡而擊水淹大軍也不現實,難道魏人還想斷遼軍的後路?到時候戰場上的魏人說不定都被殺完了。
耶律洪想來想去,也想不明白魏人想做什麽,但他還是下意識地讓人前去上遊查看,到底發生了什麽。
然而就像命運一樣,派出去的人還沒走多遠,就騎馬趕了回來,驚慌地喊:
“船,大船,魏人的船!”
......
完全降臨的夜色下,羅通立在船頭,看著鑿毀堤壩後迅猛漲起的河水,臉色有些不安和期待。
不安大概是因為他沒想到準備了那麽多天,最後這份重任居然被靖北伯交到了自己手上。
他知道戰場那邊在發生什麽,也知道自己是靖北伯最後的底牌,如果自己不能扭轉戰場的局勢,那麽包括自己在內的很多人都會死,毫無意義地死。
如同耶律洪想的那樣,魏軍確實在這條支流的上遊建了堤壩用來束流,為了防止被遼人的斥候發現,這個距離還選得相當遠--這麽多天的積蓄下,水流已經具備了相當的威力,但還遠遠不夠。
從一開始這個計劃就不是為了用水流直接衝擊遼人,而是為了讓這條支流足以容納下那些遊弋在黃河上的大船。
河北水係多而淺,所以並沒有水軍,遼人也不可能防,但是黃河上依然有許多吃水很深的大船,這些大船以往用來載人載物,不太能進入支流,但在靖北伯到達前線的時候,便統一集中開始改造,然後囤積在支流的上遊,等著放水後順水而下。
一切都是為了這一刻。
感受著船身的顛簸,羅通快步走到船的右側,他掀起篷布,一門門火炮出現在月光下,許多士卒按照之前的演練,站在了自己的位置上,等待著軍令。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已經能聽見戰場的廝殺聲,然後是躍入眼中的火光,整個南岸仿佛成了一片火海,無數人借著光亮繼續揮舞著武器,對比之下北岸是那麽的安靜,好像所有人都集中在了南岸。
四萬已經渡河的遼軍步卒在衝擊著魏人的大陣,他們前麵是敵人,背後是黃河,狂風驟起,黃河之水奔騰而下,一艘艘大船在河麵出現,組成了夜色下起伏的山脈,仿佛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塹,許多注意到的士卒吃驚回頭,然後便模糊看見了那些大船上閃過的火光。
然後,“轟!”
不知道是誰開了第一炮,連綿的炮聲在河麵響起,炮彈劃過美妙的弧線落入人群,盛開的血肉像極了一朵朵花。
“後麵!”
“是魏人,魏人在河上!”
“躲開,有東西落下來了!”
一時間原本已經要壓過魏軍大陣的遼人們陷入了徹頭徹尾的混亂,許多人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能聽見漫天的炮聲,整個河北的大炮幾乎全部集中在了這些船上,借著夜色和水流無情地轟擊。
對比起步卒,騎兵受到的影響更大,炮彈滿天亂飛,許多戰馬開始亡命奔逃,任憑身上的騎士怎麽抽打也不停下,血戰整整一天建立起來的優勢,就這麽被身後突然出現的攻擊強行抹平。
一枚炮彈落下,火光亮起,照亮了不遠處耶律洪鐵青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