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七章 明月照大江(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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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眼看見一個遼人騎兵揮舞著武器衝殺到離自己僅僅隻有十步的地方,將親衛組成的防線撕開一道口子,顧懷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也沒有去碰手邊的刀柄。
山坡下已經圍滿了遼人,他們瘋狂地想要衝上來放倒這麵帥旗,幾個隨行中軍大帳的將領帶著親衛防禦著各個方向,這裏本可以成為足以決定戰場走向的中心點,但在南岸灘塗上爆發出陣陣巨響的時候,這裏的勝負已經不再那麽重要。
在進入河間地域之前,大致的戰略就已經定下,和以往能靠奔襲靠各種手段取勝的戰爭不一樣,要想打敗占據了河間的遼人,除了堂堂正正的一戰沒有其他辦法,所以顧懷才選定了這個戰場,這條黃河支流旁邊的灘塗。
不到六萬的魏國步卒,對上遼國四萬步卒三萬精銳騎兵,無論從哪個方麵看這場仗都不好打,倒不是說一點勝利的機會都沒有,隻是希望太過渺小以至於都快看不見--但這世間從來都沒有從一開始就已經注定了結局的事情。
顧懷做的準備有很多,集結兵力,組建防線,築堤束流,偷襲敵後,派人去找到了那個不甘陷入困局的蕭弘,然後給遼國主將的心中添上幾分疑慮來讓他急躁地想要一戰而勝。
這中間任何環節出了差錯,這幾萬魏軍就會萬劫不複,但值得慶幸的是,顧懷等到了他想要等的那一刻。
連綿的爆炸和巨響已經傳遍了整個戰場,遠處岌岌可危的大陣再次穩定下來,山坡下遼人瘋狂的攻勢得以減緩,黑夜裏原本勝券在握的遼人被黃河上神兵天降的魏軍斷了所有的後路。
隻差最後一把火。
“傳令,讓羅通炸斷浮橋,再讓全軍前壓,把遼人步卒圍在南岸,騎兵先不用管,這四萬步卒,今天必須死在南岸!”
......
亂了,徹底亂了。
帶著鐵浮屠和遼人重騎纏鬥許久的王五在軍陣中狠狠一勒馬韁,很明顯能感受到整個軍陣在前壓,身處軍陣再加上又是黑夜,視線並不開闊,但那熟悉的火炮聲以及整個軍陣的動作都讓王五意識到了些什麽,果斷放棄了繼續拖著遼人重騎廝殺,轉而帶著鐵浮屠開始朝著河邊殺去。
沒有花上多久時間,他就看到了徹底被反推回去的防線,這裏距離河水已經不遠,數萬魏人步卒依照著最後傳達下來的軍令,也就是不顧外圍遼人騎兵的遊弋,強行吃下那些在火炮轟炸範圍內的步卒,展開了血肉橫飛的廝殺。
連綿的火槍聲響起,原本處於大陣中心的火槍陣型現在已經移到了前方,找到了他們熟悉的戰鬥方式,如同之前在真定時一樣,緩慢而又堅決地向前推進,兩翼的步卒用命拖住了遼人的騎兵,不讓他們來幹擾這個反敗為勝的機會,終於得以在兌子中脫身的王五沒有猶豫,直接帶著鐵浮屠開始為火槍線列開路。
兩軍的士氣完全反了過來,被圍了一天的魏軍終於憑借夾擊的機會以及黑夜的掩護脫離了步卒和騎兵三麵擠壓的困局,而遼人步卒則是被身前的火槍以及身後河麵上連綿的火炮壓得抬不起頭,身後河麵上的火炮挨都挨不到,身前數萬步卒堆成的大陣借著火槍一點點前壓,幾乎讓他們無法喘息,成功渡河的步卒們成片地倒了下去,像是刮起大風時地裏的莊稼。
而在他們後方,臉色鐵青的耶律洪已經連下了好幾道軍令,但此刻的混戰已經讓軍令沒辦法順利傳達下去,最要命的還是處於兩翼的騎兵已經無法配合步卒進行分割,徹底亂掉的戰場讓戰爭回歸了最原始的模樣,而對麵魏軍的步卒是有火槍的。
當然,耶律洪確定對麵的將領和自己是同樣的困境,甚至比自己還狼狽一些,因為他的旁邊還有數千騎兵在瘋狂進攻想要砍下他的人頭,大家同樣無法指揮,但說到底還是耶律洪吃虧。
因為他打過的仗更多,因為他更擅長於精細活,而對麵分明就是想亂拳打死老師傅,大家都別微操了來拚命吧。
--透著股混不吝的痞氣,而最可恨的是耶律洪還確實沒什麽辦法。
隱隱間近處傳來喊殺聲,耶律洪循聲望去,一隊重騎殺出重圍,披的卻不是黑鎧,而魏人的重騎能殺到這裏,就隻能說明前方的遼人步卒就算沒有潰敗,陣型也已經徹底散了。
“大帥,撤吧!”身旁有人在喊。
撤?往哪兒撤?身後是黃河,上麵還有魏人載著火炮的船,身前是魏人的大陣,他們這幅模樣分明是想把南岸的所有步卒全部吃光,因為他們知道自己暫時還威脅不到那些騎兵。
又一枚火炮落到近處,耶律洪沉默地盯著那股濃煙看了幾秒,才閉眼說道:“突圍,召集騎兵。”
有將領愣住了:“那這些步卒豈不是...”
“管不了,隻能等到天明看還有多少人活著,”耶律洪說道,“但我也不會吃虧,因為魏人拚命拚到忘了他們身後還有一座城池。”
他說:“那就不妨大家都貪心一點。”
幾個將領明白了他想做什麽,紛紛提振精神開始帶人突圍,而這裏的動作無疑引起了周圍遼人士卒的注意,一些靠得近的步卒看到那沒傳下軍令就開始南移的帥旗,微微一怔,隨即便反應了過來,臉色猙獰。
大帥...拋棄了他們?
聽著對麵不停響起的火槍聲,看著那些被保護起來的線列步卒,宛若殼上帶刺的王八咬不動也不敢咬,一些士卒心中生出絕望,他們不怕打仗,更不怕戰死,但這種莫名其妙倍感折磨的仗,他們真的不想打了。
不知道是誰第一個做出轉身的動作,跳水求生,由此引發一連串效仿,無數被逼到河岸的遼人寧願選擇跳進茫茫黑夜下的河水,也不願麵對那些遠處便可以取走性命的武器,他們奮力地遊向對岸,好像這是唯一可以活下去的辦法。
一時之間河水裏滿是遼人,那些駛過的大船上魏國士卒們拿起長矛瘋狂地戳著,一抹抹血花在水中蕩開,場景像是一場捕魚的盛宴。
明月照在大江上,照出了活生生的人間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