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八章 改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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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午時分,穿著魏軍製式戰袍的唐傑隨著一批前線退下來的老兵一起,渾渾噩噩地走進了河間城。
    河北的軍製改革已經開始了,畢竟眼下是不可多得的好時機,遼人被京城一戰黃河一戰打沒了幾年的積累,下次再想南侵,怎麽也需要準備一些時間。
    而河北軍費開支實在太大的問題,則是迫在眉睫的,眼下各地鎮守軍隊,再加上兩處邊境防線的軍隊,零零散散加起來已經快過了十萬,其中大部分不是主力作戰部隊,在名存實亡的軍戶製度下,對於本就已經踩到紅線的河北財政來說無異於雪上加霜。
    所以在逐步撤銷軍戶製度的同時,軍隊的清查工作也必須加快進行,尤其是前線李易和陳平統率的三萬餘邊軍,要盡可能穩定的同時提高戰鬥力,年齡不足或者年紀太大的兵員,都需要強製退伍然後轉為民戶。
    唐傑就是其中的一個。
    作為在邊境打了一輩子仗的老兵,唐傑本以為自己這輩子大概率也就是死在戰場上,或者老了之後由兒子接手武器戰袍,結果突然之間上頭就有命令,要讓他回去當民戶種田,這誰受得了?
    其餘和他一樣因為年紀太大而從前線退下來的老兵也多半是這種想法,雖然軍戶的日子也不好過,兩畝薄田難養一家,遇見個貪婪的將領還要入不敷出,以至於常有軍戶攜家帶口逃離邊地,但河北的民戶過的是什麽鬼日子?說不定哪一天遼人又要來了,現在上頭要另外給他們找飯碗打發他們回去種田了,大多數人卻又覺得天塌了似的惶恐不安起來。
    軍戶雖然難吃飽,但好歹是個鐵飯碗,捧在手裏頭踏實,隻要家裏有男丁,實在不行過繼也行,就能一直把這碗飯吃下去,可現在要讓他們放下武器回去自謀生路,難免便讓他們忐忑起來。
    雖然已經有負責軍戶改民戶事宜的司名署官吏給他們做了簡略的解釋,譬如三年免稅,按人頭分地等政策,以及分析了變成民戶種田比起軍戶雇屯夫看顧軍田的收入隻多不少,農閑時節還可以打打短工有些貼補,比大頭兵強上百倍之類,可任他們說破了天,到底能不能成這樣,那是起碼要到明年才知道的事情。
    而今天一旦被剝離了軍戶,明天就徹底變成了平民百姓,到時候誰來保證他們的生計?
    這首批退下前線進入河間城的老兵來自邊境各地,有真定人有河間本地人,出於這種擔心,這一路都有人訴苦喊冤,一些心態上似可非可的人也就跟著喊,等到進了河間城,這種聲音就更大了起來。
    一個老兵突然跑到街道上,對著自己的同袍以及那些官吏,還有來來往往的行人喊道:
    “朝廷不能就這麽拋棄俺們啊!太祖那年頭,就給俺們定的是軍戶,世世代代,不更不易,怎麽朝廷突然就改了章程,要把俺們趕出去呢?俺雖然年老,可再有一年,小的就可以退了讓兒子接班的啊,要不然...要不然俺提前走也行,俺那兒子身強體壯,他能打仗的啊!”
    這一番話引起了許多老兵的共鳴,他們也在街頭紛紛叫起屈來,好些不知原委的行人駐足觀看,還以為他們受了天大的委屈,而這一路許多不厭其煩一遍遍解釋、安撫平息他們情緒的官吏也有些目瞪口呆,怎麽也想不明白他們怎麽敢當街鬧事。
    一個小吏心頭無名火起,把臉一板站了出來,沉聲斥道:“喊什麽喊什麽?以為會哭的孩子有奶吃?又不是沒給你們退伍的補貼,改成民戶也能拿到按人頭分下的田地,日子過不下去了?有什麽好鬧的?你們就是圖那份除了屯田外保底的軍餉,不願意自己種地,就想著雇人幫忙!”
    “哼!你們這些刁頑,一把年紀了,之前在軍中,就隻管敷衍了事,做事不肯勤勉,讓遼人在河北耀武揚威,若非如此,河北幕府怎麽會下決心軍戶改製,叫你們自謀生路?”
    他又轉向默默站在一旁的唐傑等老兵,不屑開口:“看看你們的德性!老的老,殘的殘,打仗?你們還能打仗嗎?靖北伯爺經略河北,好不容易把遼人趕跑了,可遼人又沒死絕,接下來還得打,靠你們這些廢物,能成麽?不把你們清出去,怎麽空出兵額招募青壯勇士?一群占著茅坑不拉屎的廢物,又不是讓你們去死,改成民戶有什麽大不了的?再敢嘰嘰歪歪違抗軍令,老子砍你們的頭!”
    這一番話落下,原本還隻是沉默的老兵們頓時就怒了,他們本就對前路一片茫然,如今又被小吏出言侮辱,登時激憤難平,前些日子在黃河邊上受了傷,有些微瘸的唐傑憤怒衝上前,刺啦一聲撕開自己的衣襟,露出縱橫交錯的傷疤,哆嗦著道:
    “大人!你說小人是廢物?小人十八歲當兵,在這打了四十多年仗啦!和遼人拚命眼睛都不眨,俺這些傷疤,都是為朝廷拚出來的!現在大人說俺是廢物,成啊,俺一輩子沒抗過命,今兒個就要抗抗您這軍令,你殺我的頭吧,你殺!”
    唐傑扯著胸襟把頭遞過去,小吏登時有些惱了,一把推開他的頭,罵道:“混賬東西,你跟老子耍無賴?來人,把他給老子綁起來,在太陽底下抽四十鞭!”
    這下算是徹底鬧大了,幾個隨行安置的官吏在一旁袖手看著,領命的士卒如狼似虎一擁而上,那些老兵兔死狐悲頓時炸了窩,立刻蜂擁而上把唐傑護住,與那些士卒七嘴八舌地對罵起來,有人已經抽出了刀情緒激動,眼看就要激起兵變,一旁忽地響起一聲厲喝:
    “住手!”
    眾人聞言望去,一道寬袍大袖的道服身影從長街盡頭跑來,玉簪定住的發型都有些亂了,卻沒有什麽狼狽的意味,隻是繼續喝道:“不要激動,把刀放下!”
    一旁立刻有眼尖的人認出了道服公子的身份,驚呼一聲那是靖北伯爺,隨即圍得裏三層外三層的行人百姓都激動起來,連那些已經起了衝突的士卒與老兵都猛地一凜,訕訕站定。
    不知道是誰第一個跪了下去,隨即呼啦啦所有人都跪倒在地,山呼伯爺,顧懷現在在河北的威望簡直如日中天,誰都不能否認是他一手締造了如今河北的安穩現狀,所以這一跪還真是心悅誠服的,哪怕是那些想要喊冤的老兵也再沒敢有鬧事的心思。
    已經知道了事情來龍去脈,從府衙匆匆趕來的顧懷喘了口粗氣,先是深深地看了挑起事端的那個小吏一眼,然後擺擺手,立刻便有身著飛魚服的隨行錦衣衛上去將其拿住,那小吏此刻見到伯爺親至,早已反應過來自己之前那番話有些失當,也不敢辯駁了乖乖束手就擒。
    見到伯爺第一件事便是處理小吏,老兵們心頭感動,唐傑更是朝著年輕的道服公子磕頭不止,顧懷左右看了看,跳上路邊商鋪用來展示的高台,平掌下壓止住場中喧嘩,才大聲說道:
    “這裏發生的事情,本官已經清楚了,欺淩辱罵士卒的官吏,本官定然會予以懲戒,不過你們也不應該這般鬧事,怎麽著,當了一輩子兵,真要晚節不保,被官府判個煽動嘩變之罪,連累老婆孩子也一起倒黴?簡直胡鬧!”
    先各打三十大板,見老兵們冷靜了下來,顧懷才繼續道:“河北的軍戶屯田,這個必然要清理,沒得商量!但是你們的擔心,根本就是多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