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一章 齊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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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冀縣。
    城門開啟,隨著一陣悠長的號角聲劃破長空,齊王的儀仗隊緩緩步入,隊伍前端,是手持金瓜斧鉞、身著耀眼鎧甲的禁衛,隨後是隨風飄揚的旌旗,軍容齊整威嚴的護衛們沿著城門與長街開始布防,隊伍中央,豪奢的馬車越過了城門,卻根本沒有在等候的大小官吏麵前停下,而是徑直駛向了灑掃好的,此地最大的府邸。
    封地改得倉促,自然也就沒有時間修建宮城王府,而且冀州久經戰亂,之前遼人來的時候搶得那叫一個狠,所以此地雖然是繁華郡治之地,但放眼望去,卻皆是低矮的民居與簡陋的市集。
    馬車內部,齊王趙綏收回看向輕紗之外的目光,眼底劃過明顯的憤怒與絕望。
    比起之前顧懷在東宮見他的最後一麵,他瘦了很多,原本像吹脹氣球一般的身子,如今也隻能堪堪稱得上肥胖,可以看出來被關在宮城裏的這半年,他的日子過得確實不好。
    當然,這種不好更多是心理上的,因為趙軒還不至於去克扣他的待遇,但瘦下來的趙綏看上去並沒更有人君之像,反而那些因為脂肪消失而鬆垮的肉皮堆積起來,顯得越發難看。
    但他不在意了。
    是啊,有什麽好在意的呢?太子身份沒了,皇位沒了,棋差一著,就變成了被幽禁的齊王,等到過了半年,他才得以就藩,而封地就是這麽個鳥不拉屎的地方,連一座像樣的宮城都沒有。
    而自己的身邊,幾乎每一個人都有著監視自己的任務,自己的一舉一動,見了哪些人做了哪些事,甚至每天上了幾次茅廁都要被他們記下來,然後稟告給那個千裏之外的大魏皇帝,那個搶了他皇位的親兄弟!
    他憤,他恨,他不甘心,他曾經在那間幽禁的屋子裏用最難聽最惡毒的語言詛咒著趙軒顧懷和楊溥,他曾經試圖接觸那些之前太子黨的官員來策劃一場佂變,他想盡一切辦法甚至寧願自己永墮地獄也要換得那幾個人生不如死,但這一路北上,他就很悲哀地發現了自己現在真的成了一個廢人。
    知道的事情越多,就越絕望,他聽到了趙軒的勵精圖治,知道了楊溥的兢兢業業,知道了顧懷掃平北境,收複失地,知道他們在努力讓這個帝國變得更好,知道長此以往他們會盡收人心,沒有人會記得自己,到時候不再有人提起那個曾經距離皇位無比接近的太子趙綏,連史書上都不會有關於他的隻言片語!
    真的好恨呐。
    已經習慣了麵無表情的趙綏住進了那棟還算過得去的宅邸,那些趙軒任命的王府屬官在和當地官員接洽,準備修建王府履行職責,那些隨他一同進入河北的禁衛們分散在府邸周圍,嚴密地看守警戒,注意著每一個靠近的人,這棟宅邸,儼然已經成了一個新的監牢。
    坐在院子裏的趙綏抬頭看著天空,圍牆周圍連棵樹都沒有,除了偶爾飛過的飛鳥別無他物,心想還不如死了算了,至少這樣還能讓趙軒背上一點弑親的名聲。
    但隨即他就打消了這個想法,不是因為看到了自己的王妃,和即將年滿五歲的兒子,而是因為他在等,至於到底在等什麽,他自己也不知道。
    時間好像失去了意義,日升日落,日子一天天過去,那個王府屬官每天都會像模像樣地過來稟報些什麽,可趙綏都沒有去聽,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了某一天,一道身著道服的身影出現在了院落裏。
    顧懷看著眼窩深陷,雙眼無神的趙綏,輕輕歎了口氣:
    “殿下。”
    趙綏緩緩轉過頭,當看到那張刻骨銘心的臉時,他的眼裏爆發出了滔天的仇恨,雙手成爪仿佛就要直接撲上來,可片刻之後,他又坐了回去。
    “顧懷,”他的聲音像是刀鋸木板一般沙啞,“你來了。”
    “殿下就藩,封地就在河北,於情於理我都該來看看,”顧懷看著他,“也算是對殿下的某種提醒。”
    趙綏好像沒有聽出顧懷話裏的餘音,他隻是看著天空,沉默下來。
    顧懷也不再說話,負手看著院裏的風景,突然注意到廊間有道小小的身影藏在柱子後麵,正在看著這邊。
    顧懷想了想,猜出了他的身份,應該便是趙綏那年歲不大的兒子了。
    兩人都沒有說話,院落裏的沉默讓那個孩子有些不安,片刻之後,趙綏突然說道:
    “能不能問你一件事情?”
    “殿下請說。”
    “贏,是種什麽感覺?”趙綏看過來,“趙軒贏了,你也贏了,他有了天下,你有了前程,可我什麽都沒有了,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現在是不是很得意和滿足?是不是在看著我的時候,都已經快要控製不住地笑出來?”
    然而顧懷沒有笑,他想了想,說道:“看,這就是你和他的區別。”
    他不再用尊稱,就像許久不見的老友一樣,平和地說著:“你隻在乎贏不贏,卻沒有看到贏了之後該承擔的責任,你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贏下一切那一刻的滿足感,但不在乎那個位置意味著什麽。”
    “從本質上來說,”顧懷看著他,“你和你父皇是一類人。”
    “在把你趕下來之前,我和趙軒喝過很多次酒,每一次喝醉了,提起皇位,他都不在意成為皇帝之後所享受的榮耀與尊貴,反而很煩惱那些逃避不開的責任,他從一開始就知道,一旦坐上那個位置,大魏的每一寸國土每一個百姓都會壓在他的肩膀上,他的整個下半輩子都不太可能會有一個好覺--事實上他也做到了,不管這個故事的結局如何,起碼就現在來看,他是一個好皇帝。”
    趙綏的嘴唇動了動,擠出一個難看的笑意:“真好,真好啊,贏了就是可以肆無忌憚地說想說的話,可以把那些不曾發生的事情強行安排在輸家身上,你怎麽知道我不會是個好皇帝?你怎麽知道,我就會像我父皇一樣,把整個國家禍害得隻剩下一口氣?!”
    說道後麵,他已經有些聲嘶力竭,陰影裏的孩子擔憂自己的父親,跑上來牽住他的手,卻被他一把甩開:“你就隻是看不慣我!你就隻是將對於張承的憤怒遷怒到我的身上!顧懷!你以為你是什麽好東西?道貌岸然地說著這些,然而你打心底裏就沒有尊重過皇權!”
    顧懷看著摔倒後有些委屈的孩子,抬起視線與他對視,輕輕點頭:“你可以這麽想。”
    他已經沒有再繼續對話下去的打算,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偏執,然而趙綏顯然已經被這種偏執蒙住了眼睛,甚至不打算去認真地看一看之前那些事情。
    那麽就把事情回歸最原始的本質,成王敗寇,足夠簡單。
    他轉身離開,身後傳來些異樣聲響,趙綏牽過他的孩子,在顧懷有些震驚的目光中,跪了下去。
    大魏的前太子,如今的齊王,帶著他唯一的兒子,跪在顧懷麵前。
    “我或許得罪過你,但他是沒有錯的,”趙綏的臉上有著詭異的平靜,“趙軒或許不會對我下手,但他的兒子,一定不會容忍我的兒子活在世上,帝王家的這些事情,太多了。”
    他說:“我或許可以把話說得更為簡單直接一點,河北是你的,你隻不過缺了一個名分,而我不介意成為一個傀儡,隻要能短暫地坐上那個位置,我不介意。”
    “你,想不想當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