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七章 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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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才微微亮,大魏京城那條菜販雲集的巷子裏,已經是人聲鼎沸。
    雖然外城本就有耕地,但城外村鎮農夫自種的蔬果看起來就是要新鮮一些,而且大概是因為他們還要趕在午前賣完好出城回家的原因,價格也更便宜,自然更受到京城百姓們的歡迎。
    許多會過日子的婦人都會趁早來到這條巷子挑挑揀揀,偶爾也會出現某些酒樓菜商出事,跑來包圓的情況,為了趕在城門剛開時候就進城的菜販們大概是半夜就挑著擔子起行,但依然是抵抗著睡意賣力地吆喝著。
    肉鋪的屠夫手裏的刀上下飛舞,農夫與居民討價還價,采購食物的大戶人家仆役鼻孔朝天,偶爾還有幾個跟著自家父母進城的孩童跑來跑去,構成了一幅鮮活溫暖的盛景。
    窺此一角,也能看出來經過了半年,京城總算是恢複了從前的模樣。
    因為戰爭而流離失所的百姓流民在城外的村鎮得到重新安置,物價穩定,路邊原本隨處可見的乞兒越來越少,人心不再那麽浮動,如果不是城門附近依然屹立的那座紀念碑,就好像之前遼人未曾打到過大魏京城一樣。
    但其實莫莫很少去關注這些--或者說她的世界原本就很小,小到容不下那些風波與胡思亂想。
    她依然穿著那一身侍女服,但因為最近漸漸長高了,所以不得不改長了一些,她挎著小竹籃,走進這條巷子,偶爾在幾個攤位前停留片刻,熟識的菜販幫她省去了討價還價的過程,總是熱情地將果蔬主動幫她裝進那個竹籃裏。
    時光好像在她身上停了下來,眉眼依舊像柳葉,小臉還是有些微黑,身段或許比起之前修長了些,但被寬大的侍女服掩蓋,來來往往的人都不會知道這個小侍女與傳聞裏那位靖北侯的關係,隻會以為這是哪個普通人家出來買菜的丫鬟。
    依舊普通,依舊平凡。
    然而她的十步之外,便有扮成婦人的錦衣女諜小心跟著,有兩個相熟的菜販更是北鎮出色的諜子,確保眼前這個小小的侍女在京城裏不會遇到任何的危險--對於他們來說,出這種任務當然更像是休假,但也能看出來,在靖北侯離開京城後,對於錦衣衛衙門來說,保護這個小侍女的重要程度跟皇帝好像也差不了太多。
    隻可惜這半年來沒有哪個遼人想來抓住這靖北侯唯一的軟肋,也讓這些諜子失去了許多樂趣,某一天早起挑上擔子猛然發覺自己再這麽下去好像真就要變成賣菜的了。
    對於這些事情,小侍女是不知道的,或者說知道了也很難有什麽反應,她隻是如同往常一樣買了幾日夠吃的菜,然後挎著小竹籃離開巷子,在某間胭脂水粉鋪子前駐足片刻,然後便回了家。
    那個很大,也很空的家。
    顧懷還沒離開的時候,這棟宅子外總是圍著很多人,他們用盡各種手段想見顧懷一麵,但後來也就漸漸散了,如今連朱門都上了鎖的宅子在權貴雲集的巷子裏看起來並不起眼,而那個單獨住在裏麵,隻會偶爾出來買菜的小侍女更是被所有人遺忘。
    小門開啟又關閉,莫莫認真地上了幾道鎖,將小竹籃放進廚房後,她卷起袖子,吃力地提著在水井裏打滿了水的水桶,開始打掃起來。
    宅子太大,也就隻能一天灑掃一點,雜草不可避免地長勢驚人,花園也變得有些野蠻粗獷,有著一片湖的後院更是從精致曼妙變成許久未有人踏足的野景,莫莫一開始倒也想過要不要雇點人來幫忙,但想了想又打消了這個念頭,大概是害怕人氣多起來,會把顧懷留下的最後的味道衝淡。
    掃了庭院,洗好的衣物掛在繩子上晾幹,給幾株最喜歡的花澆了水,把顧懷之前淘來的藏書搬到太陽底下,莫莫給自己煮了碗麵,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往外一步便是夏天熾烈的陽光,而她在屋簷的蔭涼裏小口小口地刨著麵。
    從離開大山進入蘇州之後,這樣的日子好像就越來越多了,莫莫知道顧懷有很多事情要去做,也漸漸習慣這樣的孤單和寂寥,但偶爾心裏還是會感覺有些空落落的。
    她當然想過尋找一些事情打發時間,或者說學會某些東西來讓自己變得更像一個要和他成親的女子而不是侍女,但後來還是打消了這個想法,倒不是因為什麽配不配得上他的心思,畢竟從還在大山裏的時候,他們的命運就連在了一起,哪裏會在意這些呢?
    她就是她,他也是他,從相依為命到現在他各地奔波,有些東西是不會變的。
    莫莫拿著筷子的手頓了頓。
    真的不會變麽?
    偶爾她是會自卑的,在自己學字的過程裏,不可避免地要去看許多書,她看見書上那些知書達理,落落大方的女子,總是會覺得如果是她們站在顧懷身邊,好像會更般配也更合適一些。
    他已經成了故事裏的人物,而自己還是那個小小的侍女。
    收起碗筷,莫莫繼續做著家務,她重新再後院裏養了些雞鴨,好像這樣就可以衝淡一些寂寞與孤單,到夜幕降臨的時候,她已經撿了好幾顆蛋,想起之前在山裏她生了病,顧懷冒雨下山換了藥和幾個雞蛋回來,替她壓下了藥的苦味,莫莫大方地將剛剛撿起的蛋煮了兩個,剝開小口小口地吃著。
    她坐在院子裏,看著天空的圓月,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而在遠處,同樣有人看著天空,然後朝身後的幾道身影擺了擺手。
    沒有任何多餘的廢話,他們紀律嚴明地散開,兩個人動作利落地翻過高大圍牆,借著夜色和花草的掩護,靠近那處還點著燭火的院子。
    他們的時間不多,錦衣衛對這一片看得太死,等待了許多天,才終於等到了這一點空隙,過程中還不能引起任何動靜,不然接下來他們會麵臨整個大魏京城錦衣衛的追殺。
    對於這種用大批諜子來保護一個侍女的舉動,這些黑衣人當然知道是因為什麽,或者說正是因為近兩年那個聲名鵲起的靖北侯的原因,他們才能注意到這個在靖北侯成名之前就與其相依為命的侍女。
    他們的動作很快,兩個黑衣人已經到了小院外圍,其中一個身段玲瓏有致明顯是個女人,她柔弱無骨地穿過半掩的門扉,隻是一兩個呼吸之間,就站在了那個呆呆看天的小侍女身後。
    她並指如刀,卻猶豫了一下沒有直接落下,而是直接伸手捂住了小侍女的嘴唇,然後不顧她的掙紮,掀起一點侍女服,看清了她小腿上的胎記。
    她輕輕點頭示意沒錯,另一個黑衣人立刻快步上前,捆住小侍女的手腳,扛起她與女子一起消失在院落裏。
    片刻之後,他們越過高牆,出現在外麵的巷子裏,領頭的人打了幾個手勢,立刻便有幾人從不同的方向離開,如果錦衣衛發現了任何動靜,他們便會成為接下來錦衣衛追索的對象。
    但夜晚依然是那麽安靜,繁星之下的京城陷入了沉眠,領頭的人看著黑衣人肩上的莫莫,眼睛裏露出了複雜至極的目光。
    他們消失在夜色裏,幾個呼吸之後,一道握著繡春刀的人影走過巷子的轉角,並沒有發現任何異常,長長地打了個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