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五章 回京
字數:3978 加入書籤
在帝國迎來又一天清晨的時候,京城東直門守城的士卒打了個長長的哈欠,走到自己的位置上,開始了又一天的站崗。
作為京城人流量最大的一扇城門,這裏自然是個可以撈好處的地方,等著進出城的人那麽多,隻要會點吃拿卡要之類的技巧,自然能掙個盆滿缽滿,但大多數時候能夠伸手的隻有那些小吏與校尉的親信,像他們這種大頭兵,還是隻能靠著那點緊巴巴的餉銀過日子。
城門外已經排起了長長的隊伍,有士卒在維持秩序,也有士卒在開罵,偶爾能聽見“別他娘的擠了小心老子給你一刀”之類的話,那些百姓才能老實下來,重新站回隊伍。
又是平靜的一天,士卒這麽想道。
下一秒他突然聽見了些馬蹄聲,這在擁擠的城門附近是很不尋常的事情,連權貴們的馬車都隻能老老實實放慢速度,誰敢在這種地方策馬狂奔?
士卒很快就發現了聲音的來源,那是正朝著城門疾馳而來的四騎,最前方是個年輕的男子,他的左右緊緊跟著兩個魁梧大漢,落在後麵的是個少年郎,不同於前方三人的沉默嚴肅,他正好奇地打量著城門前的場景。
他們沒有排隊的意思,越過起了些混亂的百姓隊伍,甚至都沒有絲毫減速,明顯是想直接策馬進入城門。
長矛舉起,弓弩響弦,依魏律,守城士卒可以直接把這些不開眼在城門鬧事的人射殺當場,可隨著一個大漢亮出手裏的牙牌,冷冷地掃了士卒們一眼,他們都紛紛停止了手裏的動作。
因為有識字的士卒念了出來。
“靖,北,侯?”
......
清脆的馬蹄聲在長街響起,引起了一些匆忙的避讓,不時有罵聲從被驚嚇到的百姓嘴裏冒出來,但馬上的四騎根本沒有在意,就好像他們不在意之前在城門處造成的混亂一樣。
或者說是最前方那個男子這一路行來,就越來越沉默,在意的東西也越來越少,風餐露宿日夜兼程,隻是為了能早一點趕到京城,以往那個溫和平靜的他在離開河間之後就消失了,剩下的隻有壓抑到了極點的憤怒與失控。
所以他越是沉默,越是麵無表情,所帶給人的感覺就越恐怖,連平日裏最為喜歡說白爛話的漢子也不敢再插科打諢,那個剛剛加入親衛隊伍的少年更是回想起了黃河邊上自己跪在地上時,所感受到的那種讓人窒息的壓力。
一路不知道引起了多少雞飛狗跳,一行四騎終於到了那條破落的葫蘆巷子,根本沒有要下馬的意思,疾馳到了巷子深處的衙門後,兩個守門的錦衣衛立刻投來了疑惑和戒備的目光。
“衙門重地,閑人...”
握緊了繡春刀的諜子話語硬生生吞了回去,因為他看清了當先一騎的臉。
雖然上一次看見這張臉,已經是半年以前,但作為錦衣衛裏的老人,這張臉是不太能會忘掉的,他至今還能想起來當初錦衣衛的前身,秘諜司迎來命運轉折的那一天。
那匹原本純白的神駿如今已經快被塵土染成了灰色,鬼知道這一路它到底承受了些什麽,自從跟了它身上馱著的那個人後,大多數時間它都是在扮演野馬或者享受仆役的伺候,一年勢下來簡直快養成了廢馬,可這一趟跑下來,肉眼可見地瘦了一圈,精悍氣息升騰,但隻有湊近了看才能發現連馬腿都在輕微地打擺子。
要知道其他三個人還能換馬,可它卻是實打實地奔波了千裏路程,要不是本身就是百年難得一見的神駿,早累死在半道上了。
而錦衣衛也終於反應了過來,單膝跪地匆忙行著軍禮:“大人...”
馬上的男子翻身下來,輕輕一扯披風的係帶,身後的少年郎極機靈地上前一步,躬身將那披風抄在了臂彎裏,隨後趾高氣揚地跟隨著男子走入了衙門。
乖乖&nbp;,這可是大魏京城!是那些錦衣衛的衙門!他一個女真族的棄子,居然有一天能跑到這裏來抖威風?
門旁的錦衣衛也終於反應了過來,改變了口中的稱呼:
“...侯爺!”
......
官署深處小院的門被推開,腳步聲響起,最後停在了院落中央。
沒有說話,但蕭平知道是誰來了--或者說很多天以前他就已經預想到了這一刻。
小書童沒有在旁邊,閉著眼的蕭平朝著聲音的方向掀起前襟跪下,輕聲開口:“見過侯爺。”
依然沒有說話。
“這一個月裏,錦衣衛依舊在全力去查,”蕭平說,“雖然那些人做得很幹淨,但還是被抓住了一些痕跡,有兩個留下的暗線被拔了出來,但被抓住之後都在第一時間服毒自盡,隻能通過他們的隨身物品繼續查下去,但最後線索都指向了國舅府。”
院落裏依舊很安靜,甚至會有那麽一瞬間讓蕭平懷疑是不是隻有自己一個人,但模糊間他仿佛又能感覺到有一道身影正站在自己前方,低頭冷冷地看著自己。
“曹國舅依舊堅持他不清楚那些人的目的,甚至根本不知道他們的真實來曆,根據錦衣衛盯梢一個月的結果來看,他應該確實不知情,那些人隻是借著國舅府的名頭,在京城潛伏。”
“與此同時城外也找到了些蛛絲馬跡,那輛沒有去往碼頭的馬車,最後被證實向西出發,沿著官道最後出現在鄭州,隨後查證確實有人在馬車中看到了和那位相似的少女,並且沒有受傷或者脅迫的跡象。”
“線索最後斷在了河中,根據推測應該是去往慶州、秦州、利州,”蕭平頓了頓,“或者出關。”
沒有活口,沒有蹤跡,沒辦法追上去,也沒辦法審訊出他們的目的,蕭平客觀地說完這一個月來的調查結果,省去了那些血雨腥風以及個中曲折,頭更低了一些。
說不清是羞恥還是慚愧。
就算是有心算無心,就算對方做事幹淨利落很明顯經過了長期的謀劃,但身為天子最為器重的間諜衙門,一個月時間就查到這麽點東西,實在是讓蕭平都不知道該怎麽麵對眼前人。
他把自己從目盲書生提到五品高官,他把錦衣衛交給了自己,這就是自己給出的答卷麽?
蕭平拿出一份卷宗,那是這一個月來所有線索的匯總,他沒有查出到底是誰擄走了那位,也沒有查出他們的目的,查出那位現在到底在哪兒。
他感覺到一隻手接了過去,沉默地翻看著,並沒有憤怒地質問,失望地訓斥,也沒有故作大度的原諒,隻是聽完了他的話語,然後翻看著那些都快被他背下來的卷宗。
“下官蕭平,”他拿出一份奏折放在手邊,俯身下去,“請辭錦衣衛指揮使一職。”
是向眼前這個人請辭,而不是向皇帝,因為錦衣衛是他建起來的,因為他曾拍著自己的肩膀說好好幹,不要成為一個酷吏,而是應該成為黑暗裏的守護者,讓這個帝國的吏治變得清明,讓那些貪官汙吏為非作歹的人知道這個世上有一種審判在等著他們。
蕭平自問這一年來很多事情都做得問心無愧,但隻有眼下這件事,是自己對不住麵前這個人。
翻看卷宗的動作停了下來,院落裏再次陷入安靜,片刻之後,腳步聲響起,逐漸遠去,那扇木門慢慢地掩上,空留餘音。
從頭到尾,他依然沒有說一句話。
不知道是失望,是原諒,還是什麽。
隻留下閉著眼的蕭平,沉默地跪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