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四章 她必須是
字數:3983 加入書籤
“我知道這件事情對於你來說很難輕易接受,但很多事情並不是一味的否認,它就不是真實的。”
中年文士說:“雖然很想說會有許多時間來讓你慢慢接受,但可惜的是已經過了十八年,隨著這一批亡國遺老漸漸老死,西夏就真的會成為曆史裏的塵埃。”
“我還是不信。”
“相貌總不會說謊。”
“可顧懷撿到我的時候我還是個小孩子,”莫莫說,“都過了四年,他總說現在都快認不出我了。”
“你小腿處那塊痕跡,是當年宦官抱你出宮時,蔓延的火留下的。”
“可那是顧懷帶著我走山路的時候才有的,”莫莫很認真,“我一直跟他說等雨停再走,可他就是不聽,然後我就摔進了溝裏,還哭了好久,從那之後下雨我們就沒趕過路了。”
“...”中年文士沉默片刻,“雖然不知道你到底是怎麽流落到那裏的,但你身上應該帶著一塊玉佩,上麵有個璃字。”
他說:“那是你的名字,李繼璃。”
莫莫有點想說好難聽,可看著對麵中年文士的神情,還是沒說出口,隻是搖頭道:
“沒有玉佩,顧懷之前當過很多東西,都是坑蒙拐騙來的,如果我身上有玉佩,他撿到我的時候肯定會說,”她想了想,“顧懷還翻過我旁邊死掉的那些人,說他們是爛窮鬼,什麽值錢的東西都沒有。”
“而且我還不識字,”莫莫說,“如果我真的讀過書,就算想不起來以前的事情,肯定也能看懂的,顧懷說過識字是種本能,我雖然想不起來以前的事情,但不識字就說明多半是貧苦出身。”
句句不離顧懷,好像她的人生裏隻有那個人的影子。
她的語氣很誠懇,誠懇到中年文士都不知道該怎麽反駁,他怔了片刻,突然有些激動:
“不,不可能出錯!你和她那麽像,那麽像!而且你剛好出現在那裏,還想不起以前的事情,這世上怎麽會有這樣的巧合?”
莫莫縮了縮,小聲道:“可再巧合也比我是你說的那個人合理呀。”
車廂裏安靜下來,許久之後,中年文士才重新開口:
“是我失態了。”
他的眼神再度堅定下來,看向窗外:
“再往西走,過了長城,就進了西涼,我準備了很多年,才有了這一次起兵複國的希望,能在這時候找到你,便是命運。”
他掀起車簾走出車廂,沒有回頭,平靜地說道:“從今天開始,你便是西夏的公主,複國以後的女帝,我會是你的先生,也會是你最忠心的臣子。”
......
看著那輛馬車漸漸駛遠,夏則站在原地,目光幽深。
穿著鎧甲的身影走到他的旁邊,同樣看著那個方向,問道:
“真的決定了?”
“嗯。”
“現在還很冒險,”鎧甲男子說,“最好是等魏遼國戰再打起來,才好起兵。”
言外之意無非就是現在就這麽點家底,可千萬別一次就全賠了出去。
他是知道的,眼前這個已經到了中年的讀書人,在這些年裏有多麽努力,複國這兩個字說起來容易,但所遭遇的所背負的常人實在難以想象,包括在幾年前他被夏則找上的時候,都震驚於居然還有黨項人在為了那個已經滅亡的國家奔走。
那時候他覺得夏則是傻子,是行走在世間的亡魂,可後來莫名其妙就上了他的賊船,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心甘情願地為了那個遙遠的將來去拚命。
也不知道是中了什麽邪。
夏則微微一頓,說道:“等下去固然穩妥,但人心難測,你知道以前我們想要複國最缺的便是長大的皇室血脈,所以那些人很安分,但現在我們迎回了小公主,他們都不願意看見這一幕。”
“是啊,畢竟滅國了之後,也還是有混得好的黨項人,尤其是那些提前就把自己賣了個好價錢的,”鎧甲男子笑道,“你是覺得他們會主動對我們動手?”
“畢竟他們不願意冒遼人再揮起對黨項人屠刀的風險,”夏則說,“他們隻想讓自己在亡國後再往上爬一點,死的同胞已經夠多了,再死一些也沒什麽關係。”
鎧甲男子沉默下來,他一向不喜歡算計人心,所以聽到這些黨項人之間的彎彎繞繞難免頭疼,明明都是失去了國家的喪家之犬,卻還要在那一絲希望下麵互相撕咬,實在是難看至極。
“而且,提前起兵,也算是我給那個人的交待,”夏則再度開口,“這幾年終究是他將小公主帶在身邊,看上去是主仆,實際是什麽隻有他心裏清楚,為了防止魏人起一些別的心思,我隻能將小公主這樣帶出來,而西夏的旗幟越早立在西涼,小公主越早成為新的陛下,他就能越早知道這一切是怎麽回事。”
“你不像是那種會給別人交待的人,”鎧甲男子有些疑惑,“難得看見你會花心思在複國之外的事上。”
“因為小公主習慣待在他身邊,是不是愛情暫且不論,他們甚至都要成親了,”夏則麵無表情,“一個西夏的公主,一個魏國的侯爺,結局是什麽早已注定,為了防止他發瘋,我自然要多為小公主考慮一些。”
“看到小公主被我們擁立著複國他就不發瘋?”
“如果能打下西涼,那麽遼國和西域以及大半草原就會徹底斷開,這是魏國北伐的最好機會,他坐鎮河北,局勢如此,就算想發瘋,也會有人攔住他,至於是皇帝還是民意,我不在乎。”
鎧甲男子摸了摸下巴,想著夏則話語裏的餘音,歎息道:“和你們說話,是真他娘的累。”
他們安靜下來看著車隊護送著那輛馬車進入西涼,聽著洶湧咆哮的黃河,鎧甲男子察覺到身邊的讀書人仿佛又老了一些,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狀元郎,側鬢居然也有了一縷白發。
“是什麽讓你堅持到現在?”他問道,“你應該知道,夾在魏遼中間,終究是要走到頭的。”
夏則的目光落在了空處,他負手站在黃河邊上,卻好像回到了二十年前西夏的國都。
“我當然知道,”他說,“但我不在意。”
“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是那種為了一個目的可以把自己都燒掉的那種人,”鎧甲男子說,“可這種複國的命運,讓一個小女孩來背負,是不是太殘酷了點?”
“她是西夏的公主,是注定的新帝。”
“可如果她不是呢?”鎧甲男子看著他,“如果她真的隻是那個顧懷隨手在路邊撿到的侍女,是那個想要和他成親,平平安安過完下半輩子的小女孩呢?”
“你有沒有考慮過,也許亡國後很多黨項人都已經習慣了現在的日子?也許這麽多年下來,纏著你的不是那千萬亡魂,而隻是一個你自己構造出來的執念?也許你如此大費周折,卻隻是尋找到了一個跟西夏八竿打不著的普通小侍女?”
夏則看了他一眼,這一眼讓鎧甲男子遍體生寒,他從未見過眼前青衫文士的這一麵。
“她一定是。”
夏則轉身離開。
“不,她必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