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七章 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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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鑰匙打開鎖,然後輕輕推開那扇已經起了灰塵的門,顧懷看著熟悉的庭院,一路奔波的麵無表情終於是出現了一點波動。
    他走過有了雜草的路,走過那些空置沒有打開過的屋子,走過因為沒有太多家具而顯得有些空蕩的廳堂,最後停在了那間在他和莫莫搬進來後真正使用著的小院外。
    他看到角落裏碼放得很整齊的柴堆,看到晾衣繩上沒有收的衣服,看到屋簷下掛著的幹菜,看到牆角放著的洗腳盆,還有倒在地上的小凳子。
    他走過去,把那個凳子放正然後坐下,片刻後他又站起來,去廚房裏檢查了一遍那些瓶瓶罐罐,那個米缸與碗櫃,還有放著潔白豬油的陶缸,他拿起一塊油渣放進嘴裏嚼著,走到旁邊的臥室,抬起的手卻停了下來。
    門過了會兒才被推開,當然看不見那個小小的身影,比起其他地方,臥室的的家具要齊全很多,也擺滿了很多小東西,有些是顧懷與莫莫一起買的,有些是他離開之後才有的,牆上掛著顧懷的書貼,桌上的盒子裏放著莫莫買來的碎茶葉,被子好好地疊著,空氣裏是那種熟悉的、安心的味道,哪怕她已經離開了一個月,也還沒散。
    左手邊是莫莫的梳妝台,然而除了銅鏡和胭脂水粉外,還有一個小盒子,顧懷走過去打開,裏麵的東西零零散散,大概是莫莫這兩年攢下來的,有在蘇州時顧懷用過的折扇,也有逛夜市時給她買了卻沒用過的耳飾,有破了一個角導致放不了的花燈,也有很久以前走在山林間時,顧懷隨手撿起來的石頭。
    “你看這石頭,這也太完美了。”
    “它隻是塊石頭。”
    “你不懂,這對於男人來說簡直就是稀世珍寶啊,我都不敢想這玩意兒能打出來多少個水漂。”
    “這裏沒有水。”
    “以後總能走到有水的地方吧?”走在山林裏的顧懷說,“到時候少爺給你露一手看看。”
    莫莫很認真地跟在他身後:“顧懷,你過一會兒就會覺得無聊把它扔了。”
    “這是希望,希望你懂嗎?”顧懷有些氣急敗壞,“再走不出去,真他媽得死在這兒了,你就不能讓我有點念想?”
    “哦。”
    “這樣,你幫我放著,等以後少爺發財了,再拿好多胭脂跟你換。”
    還是個小黑丫頭的莫莫接過那塊石頭,神情莊嚴得就像是接過了將來。
    原來她還留著。
    顧懷將那塊石頭放了回去,再次看了一眼空蕩蕩的房間。
    家就是這樣的一種東西,不管你去了多遠的地方,不管你是飛黃騰達還是苟且偷生,你都能很確定有一個人在等著你回去,她日複一日地過著平凡普通的生活,一個人待在這小小的空間,她劈柴燒火做飯洗碗,等待著有一天你站在門前跟她說一聲我回來了。
    可現在這個人不在這裏了。
    ......
    巷子外,巡城司兵馬司的官吏和士卒,與錦衣衛吵作一團,可無論他們再怎麽鬧,也沒辦法越過十幾個拔刀錦衣衛組成的人牆,去真正地與風波中心的那位見上一麵。
    國舅府被錦衣衛破門而入的消息傳得很快,很多人都知道靖北侯爺回到了京城,但不知道那位國舅爺被顧懷硬生生掰斷了右手的五根手指。
    負責京城治安的衙役吏員,負責監察官員的禦史言官,在收到消息後都飛快地趕了過來,倒不是他們樂意管這種破事,而實在是顧懷做得太出格。
    一個封疆大吏,一個軍功侯爺連儀仗行轅都沒帶,騎馬進城找上了皇親國戚,破門而入大肆逞凶,如果他們這都當做沒看到,以後也不用在京城混了。
    這跟把皇室的臉麵抹下來放地上踩有什麽區別?裏麵那位到底他娘的是個土匪還是侯爺?
    陸陸續續還有人趕過來,朝堂中許多官員本就看顧懷不順眼,如今聽說他捅了這種天大的簍子,簡直喜上眉梢,呼朋喚友地過來看熱鬧,有修養一點的頂多也就是湊到一旁竊竊私語,而那些原本就性子比較直的官員直接抄起袖子就開罵。
    用官話罵也就算了,還有用地方話罵的,操著一口江浙口音的官員和用著益州方言的好像在比誰聲音大,左一句囂張跋扈又一句無法無天,拍著大腿喊著要朝廷嚴懲不貸,借著這次的事情大做文章,但就算他們嗓子都啞了,也沒見那位走出來看他們一眼。
    這下就有點難辦了,錦衣衛堵著門進又進不去,而且從錦衣衛成為天子親衛開始過了這麽長時間,大部分官員看見那身飛魚服都打怵,兵馬司倒是叫過來些巡城士卒,可也不敢真的衝擊宅邸,畢竟裏麵那位的軍功早就已經傳遍了天下,誰知道以後會不會變成他的麾下?
    於是他們也就隻能繼續和錦衣衛們對峙,反正就是不打起來,一些官員罵累了生了些退意,可袖手就走難免有些丟份,於是便左右看看,問道:
    “京兆尹呢?這事兒他不管?”
    “說是中了風,都打擺子了。”
    “偏偏這時候癱?”
    “嗨,京城誰不知道京兆尹身子弱?三天兩頭頭疼發熱...不過中風倒的確是頭一次。”
    外圍的百姓們也在圍著看戲,吵吵嚷嚷的比早上的菜市還熱鬧,這條權貴雲集一向清淨的巷子,可能數十年都沒出現過這樣的盛況。
    直到一隊禁衛入場,吵鬧聲才漸漸低下去。
    他們沒有和錦衣衛對上,而是迅速封鎖了巷子的進出口,與此同時,一頂轎子和一道身影出現在了所有人的視線裏。
    走在轎子旁的是楊溥,而能讓當朝首輔走路,自己坐轎子的人,身份好像也不難猜。
    那位從登基起就從未出過宮的陛下。
    ......
    錦衣衛轉身推開門,然後躬身退到了一邊,趙軒和楊溥走進宅邸,那扇門又再度關上,隔絕了外麵的喧囂與吵鬧。
    遠離了眾人的視線,趙軒也終於不再掩飾,臉上出現了濃濃的疲憊,比起之前,他實在瘦了太多,連那身行龍服也有了些寬鬆。
    他輕輕咳了兩聲,楊溥沉默片刻,才說道:“陛下還請注意龍體,有些事,急不得的。”
    楊溥的意思,大概是想提醒眼前這位年輕的魏皇,別再那麽拚命幹了,國力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回升的,國戰也不是短時間就能打完的,未來還很長,實在沒必要想把事情擠在一起做完。
    然而在趙軒的耳中,卻是另一個意思。
    他用手巾輕輕擦拭嘴角,說道:“不急不行啊...”
    兩人沒有在這件事上繼續討論下去,或者說眼前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他們處理。
    他們走過庭院,走過長廊,繞過空置的房舍,和那間沒人的小院,趙軒負手看著這棟自己送給顧懷的宅邸,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微妙,他心想這宅子原來是這個樣子麽?自己花了那麽多錢修繕保養,結果一年過去就被禍害成了這樣,顧懷這家夥還真是窮習慣了哪兒都舍不得花錢。
    明明都是個侯爺了,家裏也不請下人,家具也不買,早知道當初隨手在東城買個小院送他算了,白瞎了這住過王侯公卿坐落在宮城旁邊的宅子。
    兩人找了一圈,也沒看到顧懷的身影,最後還是趙軒挑了挑眉,走向後院那片湖,才在那個亭子裏看到麵對著湖發呆的他。
    趙軒和楊溥站在湖邊,對視了一眼。
    “誰先來?”趙軒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