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逐漸遠去，遠道而來的西夏一行人走出了宮殿，今天他們雖然沒有得到最為滿意的答案，但起碼未來的道路已經變得清晰而明確。
    他們的腳步有些沉重，因為奉魏國為宗主國，以此來在西涼立足抵禦遼人，付出的代價實在有些大，但無論如何，從今天開始，這個滅亡一十八年後再度立起的旗幟，總算是有了在西涼存在下去的資格。
    至於一年後，十年後，又會是什麽場景，今日在場的人怕是沒有一個敢說自己能百分百預料得到。
    走出宮殿，陽光刺破雲層，幾位重臣緊皺的眉頭也微微鬆開了一些，他們看向前方，走在那裏的，是奔走十八年幾乎以一己之力複國的宰相夏則，還有那位年輕的女帝。
    唯獨沒有人去看後麵那個負手站在宮門，沉默看著他們遠去的身影。
    已經被遼人搬空得差不多的宮殿顯得有些空空蕩蕩，楊盛與李佑桐對視一眼，同時感覺到了空氣中那黑雲壓城城欲摧的氣場，最後還是自從顧懷來到西北就在帳前聽命，比較熟悉的楊盛主動開口道：
    “侯爺，真要放他們走？”
    “事都談完了，不讓他們走留他們吃飯？”顧懷淡淡說道。
    楊盛撓了撓頭，沒再做聲，其實其他人走不走跟他有什麽關係？隻是剛才顧懷和莫莫的一番對話實在是讓他心中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燒，看李佑桐的樣子也好不到哪兒去，但真要問出聲，他們還是不敢。
    “你們也去忙吧，盡早安排好駐軍，敲定了條約，定州城我們不好久留。”
    說完這句，顧懷轉身走向那把孤零零的龍椅，楊盛和李佑桐對視一眼，一同拱手退了出去，幾個侍衛跟著他們出門，整個大殿轉眼就隻剩下了顧懷一個人。
    他坐在那把雖然很華貴但卻並不舒服的龍椅上，看著剛才西夏一行人站的地方，麵無表情。
    沒能帶回去。
    沒能帶她回家。
    該死，為什麽她會說還想再留在西涼一段時間？
    西夏的這群人到底對她灌輸了什麽？為什麽一向怕麻煩的她會主動留在這個漩渦裏？
    顧懷想不明白。
    他想起剛才莫莫猶豫很久以後，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他的表情，說著想要再幫他們一段時間之類的話，他有想過聲色俱厲地要求她回家，或者支走旁人來個撒潑罵人打滾，死皮賴臉也要把她帶回去。
    就像以前在山林裏時那樣，隻要耍耍性子，到了最後她總會依著自己。
    但顧懷沒有--因為她是一個有著自己獨立意誌的人，並不是自己的所有物。
    她說想留在這裏，那麽顧懷就不能強行帶她走。
    那雙眼睛裏沒有對權勢的推崇和依賴，哪怕已經登基，見到自己的時候她依然像是那個小侍女，穿著宮裙的樣子比起之前美麗高貴了許多，但仰起的小臉還是有些微黑且熟悉。
    今天發生的很多事情大多都超出了顧懷的預料，比如夏則居然敢真的帶這莫莫來到這裏，他原本以為莫莫會是西夏要挾自己合作最後的底牌，在西夏走上正軌之前，根本不可能讓自己見到她。
    可夏則居然真的就這麽帶著她過來了，就好像不知道自己為了她已經追到了西涼，定州城內現在有數萬魏軍隻要他一聲令下就能翻臉一樣。
    他像是在告訴自己，莫莫如今做的選擇，都是出於她的本心。
    這讓顧懷產生了一種強烈的陌生感，好像那個曾經等著他回家的小侍女，如今正在越走越遠。
    “扔下了河北，鬧了通京城，跑到西北來喝風沙，結果最後來一句你暫時回去不了？”
    不知道想到了什麽，一股莫名的怒火噌的一聲在顧懷心頭冒了出來，他站起身子在龍椅旁轉了兩圈，突然意識到今天的會談看起來魏國掙得盆滿缽滿，但他卻有些虧。
    一直沉默的夏則早就猜到了會發生什麽，所以連攔一攔的想法都沒有，隻是看著這對主仆久別重逢。
    哪怕他知道如果莫莫真的一走，那麽西夏的複國就會成為一場笑話，哪怕他知道顧懷和莫莫之間不會離心離德，西夏唯一能留住莫莫的隻不過是這些日子以來處下的情分。
    但他還是帶著莫莫來了，而且賭贏了，從今天開始，顧懷再也不能用西夏卑劣擄走莫莫並且把她推上那個位置來要挾自己的理由來安慰自己，因為今天的對話是莫莫自己做出的選擇。
    夏則...
    顧懷突然有些惱羞成怒。
    “來人！”
    守在門外的女真少年大步走進殿內，顧懷站起身子，冷冷地道：“收拾東西，回魏境。”
    “侯爺，這就走了？”完顏阿骨打有些疑惑，“您之前不是說...”
    “事都辦完了，不走留著過年？”顧懷走出大殿，“回了魏境，把事情交接，然後回河北，你不是一直想回去統一女真麽？”
    完顏阿骨打怔了怔，隨即大喜過望：“是，侯爺！”
    少年興衝衝地去了，顧懷站定身子，看了一眼這些天來看膩的西北風物，如果莫莫在這裏，就能看出來，他這次是真鬧脾氣了。
    不是愛呆在這鬼地方麽？那就呆吧。
    愛回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