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章 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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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下定州城的魏軍開始撤離了。
自從宮殿裏的那場談話告一段落,複國成功的黨項人便開始有規劃的進行遷徙,被他們成功占據的半個西涼如今正在逐步變成一處又一處的聚居地,雖然遼人這十幾年來並沒有用心經營這個地方,但在當前階段無論如何都夠留存不多的黨項人使用了。
西夏複國成功的消息,如同大漠上的烈風一樣刮向了四麵八方,各個方向都有黨項人聚集過來,定州再次被定為都城,在魏軍離開後,整整四萬民眾三萬軍隊有序地進入城池,城頭再次豎起西夏的旗幟,十八年的斷層歲月在這一刻再次重續,讓每一個再次有了家國的黨項人熱淚盈眶。
理所當然的,那個皇室碩果僅存的女帝,那個兢兢業業的宰相,以及大多在這場複國裏掛上英雄人物標簽的重臣武將們,都被推上了神壇,被壓製了十八年的民鏃自信心與家國情懷徹底的爆發出來,甚至還在定州城交接的過程中,某種濃重的慶祝氣氛便已經充斥了所有人的內心。
而這一刻原本應該在宮城裏待著的莫莫,卻是走上了不高的城牆,看著那最後一支魏軍消失在地平線。
她的表情看起來有點難過,因為顧懷走之前並沒有再試圖見她一麵,原本她還想和他說一說離開京城後發生的這些事情,炫耀一下自己最近學會的東西--但顧懷沒有給她這個機會。
“明明已經是位高權重的人物,卻依舊像個孩子一樣,”一道聲音在旁邊響起,複國後堪稱日理萬機的夏則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了一邊,同樣看著那個方向說道,“你們一直以來的相處方式都是這樣?隻要你不遷就他,他便會用這種方式置氣給你看?”
這話多少帶著些陰陽怪氣的味道,莫莫輕輕皺了皺眉,認真說道:“是我的錯。”
“為什麽?就因為你沒有跟著他回去,扔下西涼的黨項人,繼續為他洗衣做飯打掃屋子?”夏則靜靜地看著她,“你到底錯在了哪裏?”
“可是我和他之前,不應該算得這麽明白,”莫莫說,“我知道他最怕麻煩,也知道他在河北那邊很忙,可他還是來了西涼,做了那麽多事情,隻是因為我--但我卻沒有像以前一樣無論他走到哪裏都跟著他。”
她說:“我也不知道我怎麽了,明明知道自己不是你們說的那個人,也知道不應該讓他傷心,可就是還想再在這裏待一段時間,起碼等那些黨項人的日子過得再好一些再走。”
她想起了山道上那個輕輕拉著她手的老婦人,那彷佛是這段日子其他黨項人的縮影--哪怕她知道自己不是他們所想的那個人,卻也能實實在在地感受到那種愛戴與憐惜。
這些日子她看到了被遼人壓迫得饑寒交迫的平民,看到了一腔熱血的黨項青壯,看到了為了複國夢想而奔走努力的遺老遺少,雖然這個過程的開始並不美好,她也沒有過多地參與這個過程,但隻要不是心如鐵石,就多少能感覺到那些東西在潛移默化地改變著自己。
“這便是我一直在說的責任感,”夏則說,“一個人終會因自己的位置而產生這種感覺,而最重要的是,西夏並沒有任何對不起你的地方--大概除了帶你來西涼的過程,其他的時候,都隻有誠意,哪怕你仍然不想相信自己注定是這個國家的女帝,但所有人都依然愛著你。”
莫莫回頭看著他,沉默片刻之後,說道:“所以你早就猜到了我不會直接跟他回去,才會帶我來定州城,就是為了讓他主動離開,對麽?”
“因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你和那位靖北侯,是一類人,”夏則輕輕笑了笑,“大概是因為一起生活了很久的原因,所以他不可避免地會影響你,縱觀他在魏國做的那些事情,不難想象出他雖然一直想表現出自己是個刻薄冷漠不在意權勢,不遵守規則的人,但麵對著善意,卻總會選擇站出來--所以我自然會理所當然地認為,你不會真的拋下西夏,拋下這些日子來的一切選擇不負責任地離開。”
“可我要是真的走了呢?”莫莫認真問道。
夏則走到她身邊,看著天邊籠罩大漠的火燒雲,殘陽的斜光映照著他的臉龐,隻見他平靜地說道:“那麽就證明,這世間有些事情,是真的該過去了。”
聽見這個回答,莫莫沉默下來,夏則也沒有再說話,兩個人靜靜地看著天邊,一直到殘陽消失在地平線,夜幕壓向城池,而那支大魏的最後一支騎兵也早就消失不見,莫莫才開口道:
“可我還是會走的。”
“哪怕他這樣對你?”
“如果最後我和他好好商量了,他還這樣鬧脾氣,那我也會生氣的,”莫莫說,“之前也有過這樣的事情,我們有半個月沒有說話,但有一天他還是把最後剩的一塊餅給了我,然後就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既然這次沒有機會好好和他說清楚,那麽以後總還是有機會的。”
夏則的目光輕輕閃爍了一下。
“其實從進入蘇州開始,他就變了很多,你剛才說的那種責任感,讓他這兩年變得很忙,也離我很遠,”莫莫輕聲說,“有時候我會覺得一轉身他就會消失不見,可聽到你說他不顧一切地到了西涼,我才知道原來不管是去了河北的他,在打仗的他,鬧脾氣的他,還是遇見了其他人的他,其實都是兩年前,那個帶著我走過了很多地方的他。”
夏則沉默許久,才複雜地笑道:“這樣啊。”
他比莫莫高很多,最近一段時間的忙碌好像讓他更疲倦了一些,鬢角的白發規矩地梳著,讓他多了些滄桑的味道。
他負手說道,“魏人離開之後,遼人重來之前,西夏便要迎來最平靜也最珍貴的一段時間,最後究竟會走到哪一步,便拭目以待吧。”
他微微欠身,行禮離開:“那麽,該處理政務了,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