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六章 賭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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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了之後,李易的身影在街上消失,然而顧懷卻沒有轉身離開,隻是收起紙傘,繼續走在北平經過修整後寬敞的街道上。
雨後的世界是鮮活的,屋簷下掛著的雨滴,街角蕩漾著波紋的水缸,孩子們踩在街道上的水窪裏濺起的小小彩虹,代表著人間煙火的熱氣從窗戶裏湧出來,扶搖飄向天空。
這座城池在半年內恢複了足夠的生機,可以預見的是,如果魏遼之間的戰爭最終的勝者不是遼國,那麽這份和平美好的畫麵也許會一直這麽持續下去。
“在你看來,這次的北伐有多少勝算?”
這一次開口的聲音蒼老了許多,果不其然是盧何,這個老人終於從那些堆滿桌案的折子中掙脫出來半年,氣色肉眼可見地好了許多,他走下茶樓,跟上這個沒有被旁人認出來、卻實實在在握著整個大魏最高權柄的藩王,緩步在街上前行著。
“李易就沒有問過我這個問題,”顧懷笑道,“唔,果然比起文人,武夫還是會少很多顧慮,他等待的隻是一道軍令,就可以提著刀劍奔赴戰場了,畢竟勝算這種東西,如果真要用一個準確的數字來概括,就算我能說出來,盧老您也不一定信。”
“那可能是因為比起戰場廝殺,安穩後方的難度隻高不低,”盧何負手開口,“就比如我怎麽也想不明白,為什麽北境的情況能好到這種地步。”
“第一次聽到還有人嫌情況太好的。”
“你知道我到底想說什麽,”盧何搖頭,“畢竟這半年來你真正管了一回家,不再是以前那個甩手就走的藩王。”
顧懷握著紙傘的手也負在身後,這樣一來倒顯得身姿越發修長,他輕歎一聲,知道盧何在指什麽:
“之前看到遼國那位陛下窮盡心力改革,搞得整個遼國雞飛狗跳,我還在旁邊幸災樂禍,等到事情真落到了自己頭上,才笑不出來...其實從本質上講,我和他在做的事情是一樣的,都是把帝國的所有力量壓榨出來,然後集中在這一場仗上。”
盧何搖了搖頭:“你知道就好,涸澤而漁這種事情,做多了或者做狠了,是要出大問題的。”
“但沒有辦法,”顧懷說,“但凡還有其他選項可以選,那位遼帝不會再這個時間點去動三等人種的製度,我也不會強硬遷都,說到底還是因為雙方都明白,這場仗就是決定一切的時候了,哪一邊先倒下,另一邊就可以靠著贏下戰爭來消弭所有不利的影響,所以我才會動員起整個魏國為了接下來的一戰服務,甚至不惜遷都動蕩人心來把魏人的目光都吸引到北境...相比之下對於倭國高麗西夏金國的那些布置,都算是小事。”
“倭國內戰滔天,高麗幾乎被打到滅國,西夏和遼國西京道死磕了一年,金國更是在遼陽血戰,這些都算是小事?”
“和大勢比起來真就算是小事了,不止我們清楚,連那四國的清醒人都能看明白,真正能決定一切的,隻有接下來的這場北伐。”
顧懷抬頭看著水洗的天空:“打下遼國上京道,遼國被趕回草原,從此以後對中原再無威脅;剛剛複興的幽燕被遼國馬蹄踐踏,魏國的淪陷就是遲早的事情,我和那位遼帝是默契的兩位賭客,都把自己的全部身家同時押到了賭桌上,邊緣的四國同樣下著賭注,期望能在這賭桌上也贏一點回去,但歸根究底,真正坐在兩邊的隻有魏遼。”
盧何蒼老的白發白須在夏日難得的微風中輕舞著,他歎息道:“難怪你會不惜一切地壓榨整個魏國的戰爭潛力,西北蜀地江南,甚至連京城也要直接掌控,我知道你從來都不是個賭徒,但你的賭性真的很大。”
“沒有這樣的決意又怎麽有資格和那位遼帝分生死?”顧懷笑道,“大家都做好了退一步就死的覺悟,從某種角度來說這總算是個公平的賭局。”
盧何整理了下情緒,不再打算以一個持穩老臣的身份表達自己對這種將整個帝國都榨幹來興起一場戰爭的不認同,而是問道:
“你把李易召回,親自見了他一麵,所以這是要開戰了?”
“差不多吧,還差最後一點,”顧懷點頭,“北境軍事以李易為主,而政務毫無疑問是由盧老您統籌,您休息了半年,接下來的擔子可能會更重盧老您別露出那表情,我倒是不介意一直在府衙批折子,但我終究是要去前線的,除了交給盧老您,其他人我不放心。”
盧何無奈搖頭:“就知道你今天把老夫叫出來散心沒安什麽好心...不過你說還差最後一點,哪一點?”
顧懷看向遼國西京道的方向,微不可見地笑了笑:
“當然是...一些很早之前,就埋下來的伏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