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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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月初七,一輛馬車穿過京城高大的城門,沿著城外的官道開始南下。
    在京城過了段神仙日子的王五再一次當起了車夫,坐在馬車前揮起了鞭子,而在車廂裏,顧懷拿著一卷舊書,視線卻沒有落在上麵。
    事實證明張承那樣的瘋狗在這世間還是少見的,起碼這段日子他的生活就平靜了很多。
    國子監那邊,算學課有小胖子宋明幫忙代課,書院裏那些遊學的學生也已經安排好了,而二皇子那邊既然已經搭上線,自己那成了內閣次輔的幹爹也就沒了再安排他的心思。
    趙軒忙著在軍營練兵,太子被關禁閉,大魏的朝政在張懷仁和楊溥的手下有序地運轉著,宮城深處,那個自私冷漠的皇帝依然冷冷地俯視著他的帝國。
    像是暴風雨來之前的寧靜。
    禁軍要南下,大概得過完年,畢竟禁軍多出身京城,硬逼著大頭兵們年前南下軍心士氣怕是要出大問題,而且軍糧轉運器械出庫之類的也需要時間,怎麽也還得一兩個月。
    所以顧懷一開始便沒打算和大軍一起南下,他打算先回蘇州看看。
    八月北上,一轉眼都快四個月了,仔細想一想,他還是第一次和小侍女分開這麽長時間。
    期間自然也有寄過去幾封信,但都沒有回音,隻能從李明珠那兒得到一點消息,不過多少也能想象到孤單坐在那棟小樓前的背影。
    像是還在為之前的事置氣。
    顧懷揉了揉眉心,實在是每次一想到這個都頭疼...京城這邊局麵複雜成這樣他都沒有感覺心力交瘁,但一想到這次回去要是小侍女還是不想理他,就有了種無處著力的茫然。
    原本一個多月前他就已經可以南下了,但京城這邊還有事需要他處理,趙軒從太醫署找來好幾位禦醫,顧懷把自己還能記得的戰場急救法子教給他們,他們再去那個匆匆忙忙組建起來的醫療兵培訓班裏給士卒上課,至於防止刀劍創傷引起的感染,他倒是早就有了些想法,但沒想到實施起來會那麽難。
    最省力也有效的自然是土製青黴素,但眼下這個季節黴菌不好培養,而且這種土方子弄出來的青黴素也實在有些問題,不經過測試就用生死全看運氣,還不如硬扛。
    所以無論再怎麽趕,在兩浙戰場上的作用都有限,這也是他終於能抽身南下的原因。
    至於這次出京的名目,明麵上是告假,畢竟他現在算文官,打仗這種事情怎麽也輪不上他,偏偏趙軒和楊溥達成了某種默契,他成為了維係這種默契的橋梁,楊溥無法離京,能跟著趙軒去兩浙的也就隻剩下了他。
    所以這一趟大概率還是白幹,就算有了軍功也沒封賞那種。
    不過能離開京城,顧懷已經鬆了一大口氣,如今的京城看起來平靜,實際上暗潮洶湧,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起風波,而這團風波裏站著大魏權勢頂點的那幾個人,怎麽看也輪不上他一個無權無勢的經學博士插手,能離開這種是非之地,已經算是走了好運。
    說起來還是爬得不夠高,魏帝,太子與趙軒,張懷仁和楊溥,這些人之間的博弈,他隻能站在一邊看著,等著水落石出。
    也不知道這次南下平叛,又會是個什麽結果。
    有些顛簸的馬車裏,顧懷幽幽地歎了口氣。
    ......
    往灶膛裏添了根柴,莫莫吃力地把水桶拎上灶台,倒進水後蓋好鍋蓋,然後在圍裙上用力擦了擦凍得有些通紅的手。
    她拖過一根小板凳坐在火光前,梳得有些潦草的頭發調皮地貼在她的耳邊。
    就算是蘇州,最近也越來越冷了,昨天送菜過來的下人禮貌地告訴她可以去賬房支取木炭,她原本準備今天去的,但起得晚了些,就又劈了點柴來取暖。
    她最近待在廚房的時間越來越多了。
    到了冬天,小樓前的小菜地已經空成一片,長大了的雞鴨也喜歡待在窩棚裏休息,生氣越來越少,反而是廚房這裏小小的空間更能帶來一些暖意。
    最近李明珠過來得少了些,大概是生意上太忙,也就沒辦法像之前那樣偶爾過來和她聊天,不過大多數時候都是李明珠在說她在聽,隻有聊到顧懷的時候她的話才能多一點。
    不過有時候李明珠聊完一個話題後,小聲問起顧懷,想更多地了解那個書生的時候,她也會假裝廚房裏燉著東西,起身走開。
    雖然知道這樣是不對的,雖然越來越覺得那個女孩子除了長得漂亮,其他的也都很好,但就是控製不住想躲得再遠一點。
    好像這樣就可以守著自己的小箱子,不讓別人知道裏麵有什麽東西。
    明暗不定的火光映照著她的臉,她想了想,又在圍裙上擦了擦手,從懷裏摸出幾封信來。
    大概是因為打開的次數實在太多,折痕越來越明顯,已經起了毛邊,大概過不了多久就會斷開她小心地抽出信紙,對著有些黯淡的光線,一個字一個字地看著。
    其實她看不懂,但李明珠念給她聽過,很多時候她發完呆,就喜歡拿出信慢慢地對,好像這樣就能把整封信複述出來,聽一聽那被風聲帶過千山萬水的聲音。
    他到了京城,在國子監裏教書,已經是朝廷官員,還在信裏有些得意地說看吧少爺總算熬出頭了。
    他說著京城有多好,街上滿滿當當的全是人,偶爾走路撞見一個人說不定就是朝廷高官,也說了宮城有多氣派,說皇帝老爺真的不會用金鋤頭耕地讓她別信之前王嬸兒說那些話...
    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小事,卻一遍一遍地說著。
    好像閉上眼睛就可以看見那挑起的眉毛和彎起的嘴角,像以往一樣帶著滿滿的少年意氣,對著自己說著大話。
    原來他都走那麽久了啊。
    時間好像就這麽沒有了概念,每天起床後洗漱一下,打掃小樓的衛生,簡簡單單地吃頓飯,給後院的雞鴨喂點東西,然後坐在灶火前發呆,把還能想起的記憶拿出來翻閱,一遍遍地看已經走過的漫長的路。
    她的話越來越少,可以這樣坐著發呆一整天,等到夜幕降臨的時候,就回到越來越冷清的小樓裏,蓋上被子閉上眼睛。
    一年又一年,轉眼又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