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三章 歐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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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給巴爾之海的碧波被拋在身後,那股混合著奴隸烙印焦糊與絕望的鹹腥氣息,也終被印度洋深處更加凜冽、狂暴的海風揉碎、吹散。船隊龐大的身軀犁開墨綠色的深水,堅定不移地向西南方駛去,海水的顏色從寶石般的湛藍,過渡為一種更深沉、更厚重的鉛灰,天空不再通透,低垂的雲層如同飽蘸汙水的巨氈,沉甸甸地壓在浪峰之上,醞釀著未知的雷霆。
楊哲依舊獨立於定海號高聳的艉樓,青衫緊貼在清臒的骨架上,獵獵作響,仿佛隨時會被這愈發狂野的海風撕碎卷走,他手中那架繳獲自“聖瑪利亞號”、經大魏工匠巧手改良的黃銅六分儀,在晦暗天光下閃爍著冷硬的金屬光澤,鏡筒緩緩移動,校準著星辰的方位,也校準著通往更西方的方向。深淵般的眸子映著翻滾的怒濤,沒有絲毫波瀾,唯有指尖劃過冰涼的刻度盤時,流露出一絲純粹的對精密器械的審視。
“參議大人!”陳滄的聲音裹挾著風吼,自身後響起,“按海圖與佛郎機俘虜所供,前方不遠,便是那‘風暴角’!此海域風濤之惡,冠絕四海!佛郎機人初航至此,十船九沉,故稱‘厄運之角’!瞭望哨已見遠處海天相接處,濁浪排空,雲層如墨龍翻滾!”
“風暴角?”楊哲低聲重複,放下六分儀,目光投向西南方那片被鉛灰色巨幕籠罩、仿佛連接著地獄深淵的海域。視野盡頭,海平線不再是柔和的曲線,而是被狂暴的力量扭曲、拱起,形成一座座墨綠色的、高達數丈的“水山”,又瞬間塌陷成吞噬一切的漩渦。天空被翻滾咆哮的烏雲徹底吞噬,慘白的閃電如同巨神憤怒的鞭痕,不時撕裂昏暗的天幕,照亮下方沸騰的、白沫翻湧的死亡之海。沉悶的、仿佛大地深處傳來的轟鳴,隔著數十裏海麵,已隱隱敲打著船體,震動著每一個水手的耳膜。
“傳令,”楊哲的聲音穿透風聲,平穩得如同磐石,“全軍落帆至最低!長槳就位!所有水手縛安全索!炮位加固!關閉所有非必要艙門!鎮海號前出,呈雁翎陣,定海號居中,‘伏波’級與武裝商船緊隨其後,保持間距!告訴所有人抱緊船舷,緊守崗位,生死由命!”
“末將遵命!”陳滄嘶聲領命,轉身的瞬間,臉上刀疤因用力而扭曲,尖銳淒厲的警號瞬間撕裂了壓抑的空氣,蓋過風浪的預兆,在每一艘船上炸響!
“落帆!落帆!!”
“槳手!就位!!”
“縛索!快!抱緊一切能抱緊的東西!!”
“關閉水密門!!!”
甲板上瞬間陷入一種末日降臨前的、極致的混亂與有序交織的瘋狂!巨大的硬帆被水手們用盡全身力氣、冒著被狂風卷走的危險艱難收起,隻留下最低限度的受風麵維持船身姿態;幾十支沉重的長槳如同巨獸的肋骨,從舷側探出,深深插入洶湧的海水;赤裸著古銅色上身的槳手們,肌肉賁張如鐵,青筋暴起,隨著號子聲,身體幾乎與甲板平行,用血肉之軀對抗著即將到來的天威!無數條粗糲的麻繩將水手們死死捆縛在桅杆、炮位、絞盤之上;沉重的炮門被轟然關閉、加固;連楊哲也抓住堅韌的牛皮索,牢牢站在艉樓一根粗壯的柚木立柱旁。
船隊剛剛勉強調整好陣型,那醞釀已久的風暴巨獸,便以滅世之姿轟然降臨!
“轟!!!”
不是一聲,而是無數聲巨響匯成的、仿佛整個天地都在崩塌的恐怖轟鳴!狂風不再是風,而是變成了來自四麵八方的、實質般的鐵壁,帶著鬼哭狼嚎般的尖嘯,狠狠撞在船隊之上!巨大的定海號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砸中,船身發出令人牙酸的、瀕死的**,猛地向右側傾斜,幾乎呈四十五度角!冰冷刺骨的海水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漫過傾斜的右舷甲板,將幾個未能及時縛牢的水手如同落葉般卷走,瞬間消失在墨綠色的深淵裏!
“頂住!左滿舵!迎著浪頭!!”陳滄的嘶吼在風雷中破碎不堪,他死死抱住瘋狂跳動的舵輪,雙臂肌肉賁張欲裂!舵手們用盡吃奶的力氣,嘶吼著將沉重的舵輪向左打滿!
定海號巨大的船身在狂濤中艱難地、無比笨拙地轉動著方向,將脆弱的船艏對準了下一個撲來的、如同山嶽般的巨浪!船頭狠狠紮入墨綠色的浪山,冰冷的海水瞬間將整個前甲板徹底淹沒!船體發出令人心膽俱裂的**,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這狂暴的自然之力徹底撕裂、碾碎!巨大的衝擊力讓所有人都如同風中落葉,五髒六腑仿佛都移了位,耳中隻剩下風雷的咆哮和木材不堪重負的哀鳴!
“哢嚓!”一聲更加恐怖的斷裂聲傳來,一艘位於左翼的“伏波”級戰船,主桅從根部被狂暴的力量生生折斷!帶著巨大的帆桁和索具,如同倒塌的擎天巨柱,裹挾著毀滅的力量,狠狠砸向甲板!木屑紛飛,慘叫聲戛然而止,甲板被砸出一個巨大的窟窿,冰冷的海水瘋狂倒灌而入!那艘船如同斷了脊梁的巨獸,迅速被下一個浪頭吞噬,隻在海麵上留下一個巨大的漩渦和漂浮的碎片!
“破浪!破浪向南!”
風暴持續了整整三天三夜。當那令人窒息的、仿佛要壓碎靈魂的鉛灰色雲層,終於被一隻無形巨手撕開一道縫隙,一縷微弱卻足以刺破黑暗的金紅色光芒艱難地穿透厚重的雲幕,斜斜地灑在依舊洶湧、卻已不再瘋狂拍打船體的海麵上時,劫後餘生的人們茫然抬頭,幾乎不敢相信噩夢已經結束。
船隊傷痕累累,慘不忍睹:兩艘“伏波”級和兩艘武裝商船永遠消失在了風暴角;包括“定海”號在內,所有幸存船隻都遍布恐怖傷痕主桅折斷、甲板塌陷、船舷扭曲、船帆破碎如乞丐的襤褸;厚厚一層藤壺和鹽霜如同醜陋的痂皮覆蓋船體,疲憊、傷病和死亡的氣息彌漫在每一寸空間。
然而,當領航官用嘶啞到幾乎失聲的嗓子,指著海圖上一個新標記的尖角,喊出“我們繞過來了!前方是西向大洋!”時,一種混雜著巨大恐懼與更巨大征服感的戰栗,順著每一個幸存者的脊椎悄然爬升,他們,大魏的船隊,征服了佛郎機人口中的“厄運之角”!一條通往更廣闊世界、更龐大財富、也更殘酷棋局的新航路,被他們用血與火強行鑿開!
......
繞過風暴角楊哲在航海日誌上冷硬地標注為“好望角”,取其“美好希望”的反諷之意,海水的顏色呈現出一種奇特的、更溫暖的深藍,強勁的西風推動著傷痕累累卻意誌不屈的船隊,沿著一條陌生的、向北延伸的海岸線航行,岸上的景象與東非截然不同:地勢漸高,海岸多懸崖峭壁,植被從茂密的熱帶雨林過渡為稀疏的草原和灌木叢,空氣中彌漫的鹹腥裏,開始混雜進濃鬱的泥土、草木焚燒以及某種...金屬的氣息。
“參議大人!前方發現大型河口!兩岸有密集村落!還有…佛郎機人的石堡!很多石堡!”瞭望哨的聲音帶著震驚。
楊哲舉起千裏鏡。隻見一條寬闊的、裹挾著大量泥沙的渾濁大河(剛果河)奔湧入海,河口三角洲地帶,散布著許多用棕櫚葉和泥巴搭建的圓形村落。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河口兩岸高聳的懸崖上,以及深入河道的沙洲上,矗立著數座用粗糙岩石壘砌、懸掛著猩紅十字旗的佛郎機堡壘!堡壘規模遠超基爾瓦所見,炮口森然,扼守著水道咽喉。河麵上,幾艘卡拉維爾快船正在巡弋,更遠處,依稀可見停泊著幾艘體型更大的克拉克帆船。碼頭上,螞蟻般的人群在皮鞭驅使下搬運著沉重的木箱,空氣中仿佛能聽到鎖鏈的嘩啦聲。
“剛果河口...佛郎機人的‘黃金海岸’與‘奴隸海岸’樞紐之一。”楊哲放下千裏鏡,深淵般的眸子毫無意外,“傳令:落半帆,減速。水師戰船前出警戒,炮門開啟,武裝商船跟進,打出使節旗與貿易旗,我們...去會會此地的主人,順便,看看他們的‘貨’。”
船隊龐大的身軀緩緩靠近河口,立刻引起了劇烈反應,佛郎機堡壘上警鍾長鳴,巡弋的快船如同受驚的魚群般匯聚過來,在安全距離外緊張地徘徊,堡壘的炮口齊刷刷轉向,對準了這支不速之客。岸上的村落則陷入一片混亂,皮膚黝黑、僅著簡陋遮羞物的土著驚恐地逃向叢林深處,而一些穿著破爛歐洲服飾或阿拉伯長袍的監工則揮舞著皮鞭,試圖維持秩序,眼神驚疑不定。
一艘懸掛葡萄牙指揮官旗幟的快艇,在兩艘卡拉維爾帆船的護衛下,小心翼翼地駛近“定海”號。艇上一名身著褪色紅色軍裝、留著濃密黃胡須的軍官,用生硬的葡萄牙語夾雜著蹩腳的阿拉伯語高聲喊話:“停船!表明身份!此地乃葡萄牙王國神聖不可侵犯之領地!任何未經許可的武裝船隻不得靠近!立刻離開!否則將遭受毀滅性打擊!”
通譯將話語轉述,楊哲麵無表情,對陳滄微微頷首。
通譯踏前一步,聲如洪鍾,用那佛郎機語吼道:“聽著!此乃我朝參讚楊哲大人座艦!奉大魏皇帝陛下旨意,通商諸邦,宣示德化!爾等化外小邦,安敢妄稱‘神聖不可侵犯’?速速通報此地總督,大魏特使駕臨,令其出港迎接!若再敢以炮口相向,霍爾木茲與基爾瓦,便是爾等前車之鑒!”
“大魏?楊哲?!”那軍官臉色瞬間煞白,顯然霍爾木茲艦隊覆滅、基爾瓦堡壘被夷平的消息已如同瘟疫般傳到了西非,他強作鎮定,但聲音已帶上了無法掩飾的顫抖:“你...你們等著!”快艇倉惶掉頭,飛也似的逃回堡壘方向。
等待的時間並不長,約莫一個時辰後,河口最大的那座堡壘聖喬治達米納堡沉重的木門緩緩打開,一隊盔甲鮮明、手持火繩槍的葡萄牙士兵列隊而出,護衛著幾名身著華麗服飾的官員,為首者年約四旬,麵容刻板,眼神陰鷙,正是葡萄牙西非總督若昂·德·巴羅斯,他身邊跟著幾名本地部落酋長打扮、卻佩戴著十字架、眼神閃爍的代理人,以及幾個大腹便便、商人模樣的歐洲麵孔。
楊哲在陳滄及二十名精銳親衛的護衛下,乘小艇登岸。踏上這片混雜著紅土、沙粒和某種鐵鏽氣息的土地,他無視了葡萄牙士兵警惕而充滿敵意的目光,徑直走到巴羅斯總督麵前。青衫洗得發白,與周圍華麗的絲綢、閃亮的盔甲形成了刺眼的對比。
“總督閣下,”楊哲的聲音平淡無波,通譯迅速轉譯,“久聞西非‘黃金海岸’富庶,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他的目光掃過堡壘森然的炮口,掃過碼頭堆積如山的、等待裝船的木箱隱約可見象牙的紋理和金沙的閃光,最終落在遠處一群被鐵鏈鎖在一起、在皮鞭下搬運礦石、眼神麻木的黑人身上。
巴羅斯總督臉色難看至極,他努力維持著殖民者的傲慢:“楊哲參讚?你們的‘通商’方式,就是用炮艦轟開別人的大門嗎?基爾瓦的暴行,王國絕不會善罷甘休!”
“暴行?”楊哲嘴角牽起一絲極淡的弧度,仿佛聽到了一個拙劣的笑話,“清除阻礙海路通衢的毒瘤,何來暴行?至於不善罷甘休...”他頓了頓,目光如冰錐般刺向巴羅斯,“貴國在霍爾木茲的艦隊,如今安在?貴國在印度洋的威風,還剩幾分?我今日來,是給閣下,也給此地真正的主人,”他目光掃過那幾個神情複雜的部落酋長代理人,“一個選擇的機會。”
他不再看臉色鐵青的巴羅斯,轉向那些酋長代理人,聲音提高了幾分,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大魏皇帝陛下,胸懷四海,誌在通商互利。佛郎機人盤踞於此,強征爾等子民為奴,掠奪爾等土地黃金,視爾等如草芥牲畜。我大魏不同。我們帶來的是公平的貿易用上好的絲綢、瓷器、茶葉,換取你們的黃金、象牙、香料,還有...身強力壯、願意以勞力換取報酬的‘契約仆役’。”
“契約仆役”四個字,被他刻意加重,那幾個酋長代理人眼中瞬間爆發出貪婪與掙紮交織的光芒!他們早已受夠了葡萄牙人的壓榨,但更恐懼其武力,如今,一個似乎更強大、許諾“公平”貿易的東方帝國出現了...
“荒謬!無恥的謊言!”巴羅斯總督怒吼道,試圖打斷楊哲的蠱惑,“這些野蠻人根本不懂契約!他們隻配做奴隸!楊哲!你這是在煽動叛亂!破壞王國神聖的秩序!”
“秩序?”楊哲猛地轉頭,深淵般的眸子第一次真正鎖定巴羅斯,那目光中的冰冷與漠視,讓這位總督如同被毒蛇盯上,瞬間遍體生寒!“用鎖鏈和皮鞭建立的秩序,注定要被更強大的力量碾碎,總督閣下,你所謂的‘神聖秩序’,在霍爾木茲的炮火下,還剩多少尊嚴?”他逼近一步,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刀,“給你兩個選擇:一,承認大魏商船在此自由通商、設立貨棧之權,我朝按價購買‘仆役’,互不侵犯。二...”
楊哲沒有說下去,隻是緩緩抬起手,指向河口外海麵上那支雖傷痕累累、卻依舊炮口森然、如同海上城郭般的大魏艦隊,夕陽的餘暉給冰冷的炮管鍍上了一層不祥的血色。
“你...你們敢!”巴羅斯色厲內荏,手按在了佩劍上。他身後的士兵也緊張地舉起了火槍。
氣氛瞬間劍拔弩張!陳滄和親衛們的手也按在了刀柄和火銃上,眼神銳利。
“總督大人!息怒!息怒!”一個油滑的聲音響起,是巴羅斯身邊那個大腹便便的奴隸販子頭目,迭戈·洛佩斯,他滿臉堆笑,綠豆眼中閃爍著精明的算計,急忙上前打圓場:“楊哲大人遠道而來,是為貿易,何必動刀兵傷了和氣?貿易!貿易最重要!我們‘幾內亞公司’最歡迎新朋友!黃金、象牙、還有...您需要的‘契約仆役’,都好商量!價格包您滿意!”他一邊說,一邊拚命向巴羅斯使眼色與大魏人開戰?看看那恐怖的艦隊!看看霍爾木茲的下場!那簡直是自殺!
如果光是這些艦隊也就算了,誰知道後麵還會來多少魏人?能派出這種規模船隊的帝國,會是什麽好對付的敵人?
巴羅斯胸膛劇烈起伏,臉色變幻不定,他環顧四周,自己士兵眼中難以掩飾的恐懼,酋長代理人眼中閃爍的異動,還有迭戈那赤裸裸的求財眼神...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恐懼攫住了他,他終於明白,眼前這個看似單薄的青衫文士,和他背後那支如同鋼鐵洪流般的艦隊,代表著一種他無法抗衡的力量。
良久,他仿佛被抽幹了力氣,頹然放下按劍的手,聲音幹澀嘶啞:“...通商...可以談,但堡壘...必須由王國控製!這是底線!”
楊哲微微頷首,臉上依舊古井無波:“可以,堡壘,依舊是你們的‘庇護所’,但炮口,必須永遠指向大海,而非貿易的夥伴。”他轉向迭戈·洛佩斯和那些酋長代理人:“具體貿易條款,與我的書記官詳談。記住,大魏隻要健康強壯的勞力,價格,隨行就市。若有欺詐...”他目光掃過巴羅斯,“後果自負。”
一場火藥味十足的會晤,最終在奴隸販子貪婪的搓手聲和酋長代理人如釋重負的表情中,達成了脆弱的平衡,楊哲用絕對的武力威懾和“公平貿易”的幌子,硬生生在葡萄牙人視為禁臠的西非海岸,撕開了一道口子,冰冷的殖民鏈條,從東非延伸到了西非,即將跨越浩瀚的大西洋。
......
強勁的北大西洋信風推動著船隊,如同離弦之箭,沿著非洲西海岸一路向北。海水的顏色愈發深邃,氣溫逐漸降低。海岸線的景象再次變化,懸崖峭壁漸少,取而代之的是平緩的沙灘和富庶的河口平原,點綴著更多規模宏大的佛郎機堡壘和繁忙的貿易據點。船隊龐大的身影如同移動的山巒,所到之處,無不引起巨大的震動和恐慌。葡萄牙的巡邏船遠遠避開,堡壘的炮口在陽光下閃爍著警惕的光芒,卻再無一人敢如巴羅斯總督般上前質問。
楊哲冷漠地巡視著自己新拓展的疆域盡管隻是名義上的貿易權,他派出小股船隻,在武裝護衛下,靠岸補給淡水、新鮮食物,並與當地部落或潛伏的阿拉伯商人進行小規模交易,用絲綢、瓷器換取黃金、象牙以及關於更北方、那片被稱為“歐羅巴”大陸的情報,一張由零碎信息拚湊起來的、關於西方世界權力格局的模糊圖景,在他腦中漸漸清晰。
這一日,瞭望哨激動到破音的呼喊響徹“定海”號:“陸地!正前方!大片陸地!是歐羅巴!裏斯本!看到裏斯本港的燈塔了!!!”
所有疲憊的目光瞬間被點燃!齊刷刷投向北方海平線!起初隻是一抹模糊的、灰褐色的長影,隨著船隊的逼近,那長影迅速在視野中拔高、延展,最終化作一片依山傍海、屋舍連綿的龐大城郭!巨大的條石碼頭如同巨人的臂膀探入蔚藍的大西洋中,碼頭上檣帆林立,停泊著各式各樣令人眼花繚亂的船隻:有比大魏“鎮海”級更顯修長靈活、懸掛著巨大斜三角帆的葡萄牙卡拉維爾帆船和克拉克帆船;有船身渾圓、船尾高聳的西班牙大帆船;甚至還有幾艘懸掛著陌生旗幟英格蘭聖喬治旗、法蘭西鳶尾花旗,船型各異的船隻。
碼頭上人頭攢動,膚色各異:裹著頭巾、蓄著濃密胡須的阿拉伯和柏柏爾商人;皮膚黝黑、背負著沉重貨物的非洲奴隸;穿著緊身上衣和燈籠褲、腰間挎著細長刺劍的葡萄牙紳士;身著華麗絲綢長裙、卻難掩風塵之色的貴婦;更多的是衣衫襤褸、眼神麻木的本地平民和乞丐,喧囂的聲浪混雜著各種聽不懂的語言葡萄牙語、西班牙語、意大利語、阿拉伯語、甚至德語、法語,撲麵而來,嘈雜而混亂,帶著一股濃烈的、與東方截然不同的、混雜著魚腥、汗臭、劣質葡萄酒、教堂熏香以及海風鹹腥的複雜氣息。
“老天爺...這...這比卡利卡特還要擠!”一個年輕水手忍不住驚歎。
“看那些船!那旗幟...乖乖,佛郎機人老家果然熱鬧!”老兵指著港口中那些懸掛著不同王室紋章的船隻,語氣凝重。
楊哲的目光瞬間鎖定了港口最高處,那座巍峨聳立、用潔白大理石砌築的貝倫塔,以及塔樓上飄揚的葡萄牙王室旗幟。他的視線掃過塔樓側舷那一排排黑洞洞的炮口,掃過塔下嚴密巡邏的衛兵,最後落在港口內那些明顯加強了戒備、炮門開啟的葡萄牙戰艦上,阿爾布克爾克艦隊覆滅的消息顯然已傳回本土,整個裏斯本如臨大敵。
“陳將軍,”楊哲的聲音依舊平穩,卻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近乎審視的味道,“掛出使節旗,準備舷梯。傳令各船,炮門開啟,保持最高警戒,未得號令,一銃一炮不得輕發但要讓整個裏斯本,都看得清清楚楚我們的炮口!”
“末將領命!”陳滄沉聲應道,他知道楊哲又要用之前用過的、很有效的招數威懾!用絕對的力量,在這片龍蛇混雜、敵意潛藏的歐洲首站,砸下大魏最深的印記!
沉重的舷梯轟然放下,搭在裏斯本古老條石碼頭的瞬間,整個喧囂的港口仿佛被無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嚨,驟然陷入一片死寂,所有的喧囂叫賣、爭吵喝罵、船隻裝卸的噪音都消失了,無數道目光驚愕、恐懼、好奇、貪婪、深深的忌憚如同實質的箭矢,齊刷刷射向這群不速之客。
楊哲當先邁步,踏上了歐羅巴灼熱而陌生的土地,他那身洗得發白的青衫,在這片充斥著斑斕色彩、濃烈體味、金屬反光與石質建築的土地上,顯得如此格格不入,卻又帶著一種冰冷的、壓倒性的存在感,陳滄率領二十名身著玄黑鑲銀釘皮甲、腰懸雁翎刀、肩挎最新式燧發火銃的親衛,緊隨其後,沉重的腳步聲敲在每一個圍觀者的心頭。
無形的威壓如同實質的海潮,以他們為中心,洶湧擴散,趾高氣揚的紳士收斂了笑容,下意識地後退;搬運貨物的奴隸僵在原地,不敢稍動;商人停止了討價還價,眼神驚疑;幾個站在遠處、金發碧眼、穿著緊身皮外套、腰間挎著彎刀的英格蘭或法蘭西冒險家,更是下意識地將手按在了劍柄上,臉上第一次露出了凝重甚至駭然的神情這支東方船隊的規模、那巨艦上黑洞洞指向港口和貝倫塔的炮口、以及眼前這些士兵身上散發出的那種百戰餘生的冷硬肅殺之氣,都遠超他們最瘋狂的想象!
楊哲目不斜視,步履沉穩地穿過自動分開、鴉雀無聲的人群,徑直走向碼頭後方那片依山而建、金碧輝煌的王宮方向。那裏,葡萄牙國王曼努埃爾一世的特使,已率領著滿朝華服貴族和全副武裝的王室衛隊,在宮門前嚴陣以待。這位特使年約五旬,麵容刻板,身著鑲嵌金線的深紅天鵝絨禮服,眼神銳利如鷹,帶著王室的威嚴和一絲無法掩飾的驚懼,看向這批用炮艦叩開國門的東方使者。
通譯上前,用帶著口音、卻異常清晰的葡萄牙語高聲宣示:“尊貴的葡萄牙王國特使!我乃大魏皇帝陛下欽命特使,海外都督府都督同知楊哲!奉旨遠航,通商諸邦,宣示德化!今至貴國裏斯本,特來拜會!遞交通商國書!”
特使的目光在楊哲那身寒酸的青衫和身後肅殺的精銳親衛間來回掃視,最終停留在楊哲那雙深不見底、毫無情緒波動的眼眸上。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滔天巨浪霍爾木茲、基爾瓦、西非據點受迫的消息如同噩夢般纏繞著他,擠出一個程式化的、極其僵硬的笑容,用洪亮的葡萄牙語回應:“遠道而來的大魏特使!裏斯本的宮殿向...遠方的客人敞開!請!”
盛大的宮廷“宴請”在一種表麵奢華、內裏如履薄冰的氣氛中進行。巨大的宮殿內,哥特式的高聳穹頂下,點燃了無數蠟燭,卻依舊驅不散那股陰冷的氣息,金盤銀盞堆砌如山,盛滿了烤得焦香的乳豬、整隻的孔雀、色彩豔麗的甜點,以及大量氣味濃烈的香料,衣著暴露、塗抹著厚重鉛粉的宮廷樂師彈奏著音調古怪的魯特琴和豎笛,舞女扭動腰肢,金飾在燭火下閃爍。然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貴賓席上那個青衫身影,音樂顯得空洞,舞蹈顯得僵硬。
佛郎機國王並沒有出席,據說是臥病在床,代表國王的曼努埃爾特使和貴族們試探性的敬酒與恭維,如同石沉大海,楊哲淺嚐輒止,對眼前的奢華喧囂視若無睹,他的目光銳利地捕捉著席間流轉的信息:貴族們華服下的虛弱與不安;商人代表眼中閃爍的貪婪;教士們那審視異端的冰冷目光;以及角落裏,幾個穿著相對樸素、氣質更顯精悍的英格蘭和法蘭西使節,眼中毫不掩飾的、豺狼般的興趣。
當楊哲拋出那份措辭強硬、要求葡萄牙王國承認大魏在東方及非洲已獲利益、開放裏斯本為通商口岸、並給予大魏商船最惠國待遇的《通商互惠條約》草案時,殿內的空氣仿佛瞬間凍結了。
“承認東方利益?開放裏斯本?最惠國待遇?”一位蓄著花白胡須、佩戴著巨大黃金十字架的紅衣主教猛地站起身,聲音因憤怒而尖銳,“特使大人!這是對基督世界秩序的褻瀆!是對葡萄牙王國曆經數十年、無數勇士鮮血換來的海外保教權的挑戰!王國絕不會接受如此喪權辱國的條款!”
“喪權辱國?”楊哲緩緩抬起了眼皮,深淵般的目光,如同兩道冰冷的實質寒流,瞬間鎖定了那位慷慨激昂的主教。
喧鬧的大殿,刹那死寂,燭火似乎都為之一暗。
那主教仿佛被扼住了喉嚨,激昂的控訴戛然而止,他迎上楊哲的目光,隻覺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那不是憤怒,不是威脅,而是一種純粹的、對信仰與生命的漠視,如同神靈在俯視螻蟻!他握著黃金十字架的手開始不受控製地顫抖,後麵斥責“異教徒”的話語硬生生卡在喉嚨裏,臉色由紅轉白,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滾落。
楊哲的視線緩緩掃過其他義憤填膺的貴族和教士,凡是被他目光觸及者,無不感到脊背發涼,如同被毒蛇盯上,下意識地避開了視線。剛剛鼓起的勇氣,在絕對力量帶來的死亡凝視下,瞬間消散大半。
“秩序?”楊哲終於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死寂,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味道,“在霍爾木茲海峽沉沒的艦隊,在基爾瓦化為廢墟的堡壘,在西非被迫開放的港口...這些,就是貴國用鮮血換來的‘秩序’?我大魏陛下,承天受命,統禦萬方。陛下目光所及之海域,順之者昌,逆之者...”他站起身,目光投向宮殿巨大的彩繪玻璃窗外,那裏,“定海”號巍峨的身影如同海上山嶽,船舷炮口在夕陽下閃爍著死亡的幽光。
“我今日來,不是請求,是告知。簽下這份條約,裏斯本將成為大魏商船駛向更廣闊歐羅巴的友好港灣,貴國商人亦可分享東方絲路之利,若不簽...”他微微一頓,目光轉向陳滄,“陳將軍,傳令各船,炮口校準,試射準備。”
“末將遵命!”陳滄抱拳,聲如洪鍾,轉身大步流星地向殿外走去!
“等等!”曼努埃爾特使失聲驚呼,臉上血色盡褪!他猛地站起身,華麗的禮服因劇烈的動作而顫抖,“特使…特使大人息怒!此事…此事關係重大!可否...可否容我稟明國王陛下,再行...”
“明日此時。”楊哲的聲音如同冰冷的鐵塊砸在地上,“若無明確答複,海軍的炮火,便是大魏的國書。”
沉重的筆尖飽蘸墨水,在羊皮紙條約文書上劃過,留下屈辱的印跡。曼努埃爾特使握著筆的手在劇烈顫抖。當他終於簽下名字並蓋上印章時,整個人如同被抽去了脊梁。裏斯本,這座歐洲通往世界的大門,在東方巨艦的炮口下,被迫向大魏敞開了。消息如同野火般蔓延,震動了整個歐羅巴。
......
條約簽訂,大魏在裏斯本的商館迅速設立,楊哲並未久留於無謂的宮廷周旋,他如同一隻最貪婪的幽靈,利用大魏船隊帶來的、令人無法抗拒的絲綢、瓷器和金銀,瘋狂地收集著關於這片古老大陸的一切信息,他頻繁出現在裏斯本的港口、市集、大學、乃至那些陰暗的酒館和情報販子的巢穴,一張張繪製精密的羊皮紙地圖囊括了英吉利海峽、北海、波羅的海,一本本沾滿油汙的航海日誌、甚至幾頁從佛羅倫薩美第奇家族銀行流出的、記錄著各國財政狀況的密檔殘片,被源源不斷地送到他臨時下榻的商館。
燭火搖曳,映照著他清臒而專注的側臉。他修長的手指撫過地圖上細密的線條,審視著英格蘭都鐸王朝那孤懸海外的島嶼,法蘭西瓦盧亞王朝深陷意大利戰爭的泥潭,神聖羅馬帝國(德意誌)諸侯林立、宗教裂痕日益擴大的版圖,還有那被奧斯曼土耳其陰影籠罩的地中海...
“參議大人,”陳滄呈上一份由通譯整理的情報,“英格蘭國王亨利七世,近年大力扶持私掠船,劫掠西、葡商船,其海軍雖小,但水手凶悍,船隻輕捷,尤擅逆風作戰。其國中,貴族圈占土地養羊以牟毛紡暴利,流民遍地,怨聲載道,恐生內亂。”
“法蘭西國王路易十二,深陷意大利戰事,與西班牙、教皇國、神聖羅馬帝國糾纏不休,國庫空虛,民不聊生,其海軍主力困於地中海,大西洋沿岸防備空虛。”
“神聖羅馬帝國皇帝馬克西米利安一世,空有雄心,實則受製於選帝侯,境內宗教邪說蔓延,挑戰教皇權威,新舊教派衝突一觸即發,隨時會起波瀾。”
“至於西班牙...雙王雖已故去,但其外孫查理,身兼西班牙國王與神聖羅馬帝國皇帝繼承人,野心勃勃,坐擁美洲金山銀海,正打造龐大艦隊,恐成我大魏未來勁敵,然其領土分散,內部矛盾重重,尼德蘭(荷蘭、比利時)等地對其統治怨聲載道...”
楊哲默默聽著,指尖在地圖上緩緩移動,最終停留在英吉利海峽。深淵般的眼底,那點名為“興趣”的火焰無聲地燃燒歐洲,並非鐵板一塊,這是一個充滿野心、貪婪、分裂與火藥桶的大陸。葡萄牙的衰落已成定局,西班牙的崛起鋒芒畢露卻根基不穩,英格蘭如同陰險的豺狼在側窺伺,法蘭西困於陸地爭霸,德意誌則深陷信仰撕裂的泥潭...一盤遠比東方諸侯傾軋、南洋土王爭鬥更為宏大、複雜、也更為凶險的棋局,在他眼前徐徐展開。
他拿起一枚繳獲自佛郎機軍官的、雕刻著聖母像的銀質十字架,指尖感受著那冰冷的觸感和繁複的紋路,這十字架背後所代表的力量,曾是統攝歐羅巴靈魂的枷鎖,如今卻也在這大航海與思想變革的浪潮衝擊下,搖搖欲墜。
“告訴那些英格蘭和法蘭西的使者,”楊哲放下十字架,“大魏願與所有致力於海上自由、反對西葡壟斷的王國...進行‘友好’的貿易,尤其是,他們感興趣的火器圖紙、造船技術和關於美洲的海圖,價格,可以商量。”
分化,利用歐羅巴諸國之間根深蒂固的矛盾與貪婪,在西班牙這個龐然大物的側翼埋下釘子,為大魏未來更深入的介入,布下先手,陳滄心領神會,眼中閃過一絲狠厲與興奮:“末將明白!”
......
在裏斯本停留月餘,榨幹了這座港口城市最後一點有價值的情報,並初步建立了與英格蘭、法蘭西非官方的隱秘聯係後,楊哲下令船隊啟程返航,龐大的艦隊在裏斯本港無數道複雜目光的注視下,緩緩駛離,再次投入大西洋的懷抱,這一次,他們將沿著非洲西海岸南下,繞過好望角,踏上歸途。
歸航的旅程相對順遂。熟悉的海域,有利的風向,讓船隊得以休養生息,楊哲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定海”號寬大的艦長室內,巨大的桌案上,鋪滿了此次西行獲得的海圖、情報和物產樣本,一張用朱筆精心勾勒的巨大地圖占據了中心位置從錢塘江口,穿過南洋諸島,橫跨印度洋,繞行好望角,沿非洲西海岸北上至裏斯本,一條清晰的紅線標注著大魏艦隊史詩般的航程,地圖的邊緣,是粗略勾勒的歐羅巴諸國輪廓,以及更西方那片被標注為“新大陸”的、尚屬未知的廣袤土地。
他仔細審閱著書記官整理好的、厚達尺餘的文書:《佛郎機西非據點兵力及奴隸貿易網絡詳錄》、《歐羅巴諸國風物誌及權力格局探析》、《西洋艦船火器及航海技術圖說輯要》、《特許商行西非拓殖方略芻議》...每一份都凝聚著此行的血汗、算計與冰冷的觀察,這算是...答卷。
某一日黃昏,船隊再次駛近風暴角,比起上次的滅世之威,此刻的角區海麵“溫和”了許多,雖依舊風急浪高,卻已無法撼動這支經曆過真正考驗的船隊,楊哲獨立於艉樓,望著那曾經吞噬了水手、也淬煉了船隊意誌的險惡海角在暮色中漸漸遠去。
就在這時,通譯引著一位在裏斯本“招募”來的、鬱鬱不得誌的葡萄牙製圖師費爾南多,小心翼翼地呈上了一份特殊的禮物一個用象牙和烏木精心鑲嵌的地球儀。
“尊...尊貴的參議大人,”費爾南多操著生硬的漢語,眼中閃爍著學者特有的狂熱與一絲恐懼,“這是...這是根據最新航行記錄和...古希臘學說複原的...大地,是圓球!您看!裏斯本在這裏...繞過風暴角,沿非洲南下...向東...穿過印度洋...馬六甲...就能...就能回到大魏!一直向西...跨越大西洋,也能...也能抵達東方!隻是...隻是中間隔著那片巨大的‘新大陸’...”
地球儀在燭光下緩緩轉動,精致的雕刻描繪出已知世界的輪廓。楊哲的目光死死盯住那個旋轉的球體,深淵般的眼底,第一次掀起了前所未有的驚濤駭浪!一直以來的認知天圓地方,四極八荒被這個冰冷的球體徹底顛覆!顧懷昔日那句如同囈語般的話,此刻如同驚雷般在他腦海中炸響:
“一直朝著一個方向走下去,就能回到原地…”
費爾南多還在激動地解釋著麥哲倫船隊試圖向西環球航行的計劃雖然尚未成功...但楊哲已聽不進去了,他的手指劃過地球儀光滑的表麵,從裏斯本向西,劃過那片標注著“海洋”的廣闊藍色,再向西...理論上,越過那片巨大的“新大陸”或繞行其南端,繼續向西...就能回到起點!回到大魏!
荒謬!無稽!違背了所有根深蒂固的常識!
然而...這精密的儀器,這嚴謹的推導,這無數航海家用生命驗證的航線...又在冰冷地訴說著一個不可思議的可能!
楊哲緩緩抬起頭,目光穿透艦長室的舷窗,投向西方那片吞噬了夕陽、也吞噬了所有已知界限的、深邃無邊的蔚藍。那裏,是更龐大的世界,是顛覆認知的真相,是...顧懷口中那看似無稽、卻又帶著致命吸引力的迷思!
一股前所未有的、混雜著亢奮、戰栗與冰冷計算欲的洪流,瞬間衝垮了他慣常的理智堤壩,如果...如果這是真的,那麽世界的棋盤,將不再是平麵的征伐,而是一個立體的、循環的囚籠...或者說...獵場?!
他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深淵般的眼眸中,那點名為“棋局”的火焰,從未如此刻般熊熊燃燒,幾乎要焚毀一切!
向西...一直向西...回到原點?
嗬...聽起來是那麽無稽。
卻又...帶著令人戰栗的、致命的吸引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