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陪他風雪半生,她卻隻是他的意難平

字數:4527   加入書籤

A+A-




    祝遙光在家拖完第三遍地後,疲憊地靠在了沙發上,打開手機想刷一刷小紅書緩解這一天的勞累。
    她的丈夫兒子一起出門了。
    她丈夫江奕白是一名退休的大學教授,幾年前被杭城大學返聘,每個月都會坐飛機去學校幾次,給學生們講課。
    兒子江恒這次也跟著他爸一起去了杭城,說想看看教授父親給學生們講課時的風采。
    父子兩走之前,還詢問祝遙光要不要一起。
    她笑著搖搖頭,讓父子兩個在杭城好好玩玩再回來。
    兒子江恒在家養了隻叫“湯圓”的小博美,是他的心頭肉。
    平時很愛跟她出門遛彎兒,祝遙光放心不下它。
    湯圓在祝遙光腳邊親昵的蹭了蹭,小身子暖融融的。
    祝遙光的目光卻在觸及到一個叫“風笛”的賬號時,渾身血液不可抑製的寸寸冰涼下去。
    在小紅書的普通排版上,令她莫名有些眼熟的“風笛”發了一張合照。
    照片裏,“風笛”穿著剪裁合體的白底紅花纏枝緞麵旗袍,僅夾雜著幾根銀絲的烏發被一根簪子挽在腦後,露出她修長白皙的脖頸。
    她挽著一個頭發半白氣質儒雅,一看就知道是知識分子的中年男士,笑靨如花的望著鏡頭比了個剪刀手。
    男士看她的目光中亦帶著愛意與化不開的寵溺。
    他身穿白襯衣黑西褲,還精致地配了條暗紅色領帶,袖子被挽到手肘處,露出一塊銀色腕表。
    男的儒雅英俊,女的溫婉清麗。
    就算都已年過半百,看上去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壁人,登對無比。
    如果這位男士手上的腕表不是幾天前由祝遙光親自戴上,領帶襯衫也是她親自熨好又疊整齊放進行李箱的話。
    她點進“風笛”的小紅書賬號,翻開評論。
    底下有許多網友祝福他們的話語。
    看得出來,麵對網友誠摯的祝福,“風笛”很開心。
    在賬號的底下,她又跟網友們分享了許多她與照片上男人的過往。
    “四十年前,我與J先生是彼此的初戀,因為一些意外,我出國念書,他在國內攻讀博士之後在父母催促下相親結婚。後來,我結束了國外的學業,丈夫也去世了。
    很巧,剛一回國就遇到了J先生。一別經年,再次見麵,我們都覺得很驚喜,覺得這是上天給我們的一次機會,要我們珍惜與彼此的緣分。”
    “我們決定好好珍惜在一起的每一天。這次,他帶了一位他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人一起看望我,照片就是這位小友幫忙拍的。”
    “我真的很開心,能在六十歲的年紀,彌補青蔥歲月時的遺憾。幸好,時光雖逝,但我們初心未改。”
    “風笛”置頂的小紅書裏,不止有她與江奕白的合照。
    後麵還有一張照片,明顯是裁剪過後的合照。
    照片中,江奕白含笑望著“風笛”,而他的肩膀上則搭了一隻屬於第三個人的手。
    雖然頭臉被截掉了,但這第三個人的衣服鞋子花色,祝遙光也非常熟悉。
    那是她為兒子江恒收拾行李的時候,親自收進去的。
    猶如被人當頭打了一棒,祝遙光一時覺得自己精神都有些恍惚。
    她發瘋一般,點開“風笛”的每一篇小紅書看。
    其中一篇,是她與J先生的微信聊天截圖。
    “風笛”:老江,可是我們都已經不再年輕了,更何況,你也有了屬於自己的幸福。
    遠方:卿卿,你知道的。縱使舉案齊眉,終究意難平。
    祝遙光眼裏再看不見其他的聊天記錄,她的目光死死盯住那兩行字。
    淚水不自覺地順著她的麵頰流下來。
    縱使舉案齊眉,終究,意難平。
    原來,她陪江奕白風雪半生,孝順父母,教育子女,照顧老公兒子無微不至,為這個家付出幾十年的心力,卻隻是他的意難平。
    祝遙光的手指劃到“風笛”主頁一個題目為“天青色等煙雨”的視頻。
    好奇心驅使下,她點了進去。
    視頻裏,“風笛”穿著中國風的舞蹈服翩翩起舞,雖已年過六十,舞姿卻依舊優美動人,身形也曼妙無比。
    而配樂是當年穿插了他們青蔥歲月的歌星JA周的明明就。
    舞蹈的末尾,“風笛”朝一個方向嫵媚一笑。
    祝遙光透過舞蹈室的鏡子,看見她幾十年的枕邊人笑望過去的表情。
    視頻的時間是三年前的元宵節那天。
    祝遙光還清晰的記得,當時自己做了一大桌子菜,打電話問江奕白何時回家吃飯的場景。
    江奕白說,學校臨時出了些事情,要開一個會議,讓她自己在家吃飯,不必等他。
    而那天,兒子江恒也跟小女朋友出門約會看燈會去了。
    於是,祝遙光隻能獨自在飯桌旁,抱著小奶狗湯圓,將她花費大半個下午時間做的飯菜一人吃了。
    她吃不了這麽多,最後花費許多心思的飯菜就這樣被倒掉。
    那天,為了她想象中一家團圓的時刻,祝遙光打掃了一個上午,將家中擦得一塵不染。
    菜色也很豐盛,她甚至還很認真地將每個菜擺了盤,累到腰都直不起來。
    可是,她的丈夫沒有回來吃飯,兒子也沒有回來陪她。
    天色漸暗,祝遙光呆愣愣地坐在客廳想著什麽,沒有開燈。
    窗外車水馬龍,皎潔月光透過玻璃窗打在祝遙光已經爬上了細密皺紋的臉上。
    時間又過了許久,湯圓睡醒,在祝遙光腿邊蹭了蹭。
    她回過神來,抬起手,摸了摸手心因為常年家務長出來的薄繭,又摸了摸臉上因歲月蹉跎變得鬆弛的皮膚,那上麵已經爬滿了皺紋。
    祝遙光走到門口的穿衣鏡前,借著月光看清了裏麵的自己。
    同樣是六十歲。
    “風笛”在視頻裏看上去剛過四十,意氣風發。
    歲月不僅沒讓她的美貌折損,還為她添了些閱曆與優雅,在她熱愛的舞蹈事業裏發光發熱。
    而她儼然是七十老嫗,滿麵風霜,頭上遍布銀絲,身材臃腫皮肉鬆弛,曾經引以為傲的容貌不再。
    在日複一日的家務瑣事操勞中,曾經美貌稚嫩的少女逐漸失去了自己的夢想,失去了人生目標,隻剩下老公孩子熱炕頭。
    祝遙光清楚的記得,自己老公的微信名字叫遠方,朋友圈的個性簽名是:遠方傳來風笛。
    她也年輕過,曾經最喜歡的也是周傑倫的歌曲。
    就算時間已過去多年,她也依然記得,在明明就的歌詞裏,有一句是:遠方傳來風笛,我隻在意有你的消息。
    那個與她攜手半生,又住在她心上將近四十年的男人,從她當年在學校加上他微信的那一刻起,微信名與朋友圈的個性簽名就一直保持同一個,從未更改過。
    祝遙光也是在這一刻,才突然頓悟了那句話,人終究會被年少時不得之物困其一生。
    而她也終於在暮年浮光之景,瞬息被點醒。
    周遇卿便是江奕白曾經求而不得,因憾錯過的白月光。
    而她,祝遙光,在歲月磋磨中,終究成為了牆上一抹刺眼的蚊子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