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百年荒唐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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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整棟薑家祖宅和這座宮殿給人的印象不同,坐在寶座上的人,口中說的是最標準的現代普通話。
“你就是薑家祠堂裏供奉的那位……”
“沒錯,我是薑奇,薑家的第七代。你們看到的這棟宅邸,還有祠堂,都是我當年親手建立的。”
寶座上的薑奇望著宮殿上方的盤龍,語氣中透著感慨。
“現在想來,我會成為一位風水師,隻能說是適得其所。聽說薑家祖輩是薑子牙的後代。”
“真的?”
“當然是假的。”
薑奇笑了起來。
“好了,不說閑話了,諸位千裏迢迢來到我的故鄉,想來是有話想要問我。坦誠布公地談談吧,我有問必答,不會讓幾位空手而歸。”
“這個村莊中有一家人死了,還有遠在其他城市的薑家所發生的變故,你就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岑冬生說著,他的目光在殿堂內四處逡巡。
寬敞的空間內一片漆黑,似乎還用了某種障眼法。但薑雲湄已經聽到了死者們的聲音,在他耳邊悄聲說道:
“宮殿裏站著兩排厲鬼。”
等著它們老大“摔杯為號”嗎……
岑冬生不動聲色,想看看對方是否還有別的花招,就以目前的程度,還是他一人就能輕鬆通關的水準。
“‘罪魁禍首’……可以這麽說吧。”
寶座上的風水師態度貌似誠懇。
“但我隻是想完成自己的目的,並不想傷害他人。”
“已有不止一人因為你的計劃而死。”
“誰呢?你說你是為了薑家一事而來,這點我承認;但死的隻有薑家人和這個村子裏的人,若是在過程中出現額外的犧牲者……我對此感到很遺憾,這並非我的本意。”
岑冬生聽他這副口吻,總算是回過味來。
“你是說,你會利用的隻有薑氏一族的後人?”
“沒錯。”
薑奇大方承認,而身旁薑雲湄繃緊了臉。
“投胎當你的子孫後代,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
岑冬生歎了口氣。
“當子孫的孝敬祖宗,豈非天經地義?”
薑奇哈哈大笑,語氣中毫無愧疚,仿佛一切都是理所當然。
“我知道你不是薑家的一員。讓我猜猜,你大概是這個時代的官府派來處理這起事件的人……我想與你、還有你背後的人商量一件事。”
……
與薑奇對質的過程中,岑冬生正在與自己的隊友進行暗中交流。
“你覺得他是人還是鬼?”
“我聽不到心跳……從‘靈覺’上的感覺來看,不像是活人。”
薑雲湄的語氣很謹慎,但再加上岑冬生的經驗,其實已經足夠做出判斷了。
“能和人正常理性交流的鬼怪嗎……”
“很罕見嗎?”
“是很稀罕,但不是沒有前例。有的咒禁師會通過將自己轉化為鬼怪的方式,試圖活出第二世,這個薑奇恐怕就是其中之一。”
岑冬生回答道。
“但鬼怪就是鬼怪,無論外在的表現如何正常,它的意誌與內心都已經異化成了冷血的怪物,與還是活人時的他完全不是一回事。”
將自身轉化為鬼怪,算是主動‘入魔’的一種,而這條道路的盡頭,唯有悔恨。
鬼怪的生涯毫無樂趣,根本無法延續活人時的種種雄心壯誌,隻有無盡的冰冷,與對生靈血血肉的貪婪。
這是活著的生靈無法想象的地獄般的折磨,有的禁忌不該去觸碰,對誰都沒有好處。
“我知道城市是你們活人的地盤;而我,隻能選擇在夜晚時分與幽魂們相聚。”
薑奇歎息道。
“但我對此並沒有任何不滿足,我的野心隻是想做個山大王……如何,就薑屯村這麽個鄉下地方,對你們來說算不得什麽損失。人鬼之間涇渭分明,劃下道來後老死不相往來,不也挺好?”
“荒唐的條件。”
岑冬生毫不客氣地拒絕了。
“人間隻屬於我們人類。老實呆在深山老林還沒人來管你,敢將手伸到人類的聚集地,還想占山為王,哪來這種好事?”
“不需要與你的上司商量嗎?”
“不必,她隻會比我更清楚你是個威脅。”
岑冬生如今的言行深受統治局經曆的塑造,而統治局無疑正是哲人王安知真意誌的延伸——
特別的鬼怪個體可以利用,但就以整個族群而言,是必須被毀滅的。“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她的人生目標之一就是將鬼怪從這個世界上徹底趕出去。
“嗬,看來你的地位很高啊,也難怪有自信闖入我的地盤。除此以外……”
鬼魂薑奇的目光落在了岑冬生旁的女孩身上。
“身邊還帶著一位我的子孫嗎。”
岑冬生眯起眼睛。
“你是怎麽知道她是你的後代?”
“自然是看長相。”
隻聽薑奇的聲音漸漸低沉下去:
“不論如何,看來我們是很難達成共識了。”
……
它話音剛落,幽暗的殿堂之中,亮起了一雙雙閃爍著幽幽綠芒的瞳孔。死相千奇百怪,服裝性別樣貌皆無統一;然而氣氛卻沉默整齊,宛如一支軍隊。
岑冬生粗略掃了一圈,實力大都從孤魂到厲鬼不等。
還是那句話,對他來說不算威脅,但對於這個年代的普通咒禁師們而言,光是見這陣仗就足夠駭人了。
能這般驅使鬼怪,大概是因為薑奇生前就精通這種通靈的本領。
“它們是我的部下,我花心思調教出來的侍衛。”
“門外那些呢?”
“門外那些同樣是我的下屬,隻不過,它們手底下都各自帶著人,算是認了我這個老大。”
無論是宮殿裏的侍衛,還是外頭開宴會的客人,全都是怨氣十足。
岑冬生思忖道,就算將整個薑屯村的人全殺光了,都不可能湊齊這些下屬。
哪怕是靈氣複蘇期間,怨靈的誕生仍需要條件,要有強烈的意念殘留才可能誕生鬼怪,除非——
“你正在批量製造鬼怪,這就是你的能力?”
薑雲湄和宋雨棠的經曆提醒了他,隊友們居住的那間屋子埋藏著屍骸,本身隻能發出微弱的“聲音”,直到接觸鬼屋內的環境,才開始慢慢轉化為鬼怪。
如果說薑奇選擇藏身於此,長年累月,將這一過程不斷重複的話……
薑奇不緊不慢地鼓掌。
“不錯,你終於想明白了。那麽,你想知道這支軍隊的數量嗎?”
沒有等待回答,薑奇自顧自地說道。
“這百年累積下來,總數約有十萬。”
十萬鬼魂……
“你究竟想做什麽?我還沒聽說過能聚眾十萬的山大王。”
岑冬生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目光不經意間落在了那蟠龍柱上,一個猜測突然跳入腦海——
不會吧,他忍不住失笑,簡直比自己想的還要荒唐。
“我剛從墓地裏爬出來的時候,適應不了這個時代,尊卑不分,貴賤不成……但要說好處,還是有幾樣的。譬如……”
薑奇豎起一根手指,指向上方,正是那蟠龍金柱。
“生前的我一直想要看看皇帝的寶座,可惜到死前都沒有機會,沒想到,如今卻是能在書上見到了。”
“……剛來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了,老祖宗啊,你的宮殿還真是顯眼。我以前去故宮旅遊過,這地方的造型,還有你坐著的那張椅子,全都是照著捏出來的。”
說話的人是薑雲湄,她終於忍不住開口。
和岑冬生一樣,女孩同樣猜到了薑奇的心思——
“你一門心思研究祖宅宗祠,死後還要從墳墓裏爬出來作怪,不會是……想要當皇帝吧?”
“不錯,我當了一輩子風水先生,‘下輩子’隻想當皇帝。我知你們要嘲笑我異想天開,可若是能更替我的命格,此事本就不難,正所謂‘金鱗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
風水師又指向薑雲湄。
“所以,我隻是提前向子孫後代收點壽命做抵押,到時候自有你們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那我真是要替我的親戚們謝謝你了。”
薑雲湄深深地歎了口氣。
“但我嘲笑你異想天開,不是覺得你那套命格風水之類的沒用,我隻是想說……”
“——這天下啊,已經沒有皇帝了。”
被自己的曾曾曾曾曾孫女諷刺後,薑奇第一次陷入沉默。
“是啊,天底下居然已經沒有皇帝了,隻有這點,我生前確實是沒想到。”
岑冬生聽到這裏,隻覺得想笑。
結果,真正的理由就是老東西沒能撐到辛亥革命……
“所以,你還要繼續做這個夢?”
“我活著時候哪些念頭,在人死後早已煙消雲散。比起統治凡人,現在的我更想把這世上的活人全吃了。”
鬼魂薑奇瞳孔中的凶光一閃而逝。
“可惜,這就是我生前的執念。隻有在實現這份執念後,我才能成為純粹的‘鬼’。”
寶座上做著皇帝夢的鬼魂一甩袖袍,宮殿內的幽靈侍衛們紛紛聚攏過來,組成“鬼牆”,擋住了咒禁師們的視野。
“好了,話就說到這裏吧。我本該現在就殺了你們……但你們很幸運,碰上了我們的宴會。歡慶之日,不造殺孽,我給你們最後的選擇,若是如果願意逃,諸位還有活命的機會,把這個消息帶回人間去吧。”
岑冬生三人走出宮殿。
祖宅內的宴會還在熱熱鬧鬧地進行中,這一次,客人們沒有再向他們投來或凶狠或垂涎的目光,而是當他們不存在。
“我還以為岑老師會直接衝上去揍那個裝模作樣的家夥呢。”
“你當我是肌肉腦嗎。既然知道這鬼非同尋常,當然不會輕舉妄動。還有,那個王座上的‘薑奇’……”
岑冬生搖了搖頭。
“我覺得不可能是本體。”
薑奇把自己關在棺材裏的消息大概率是真的,否則就以他想當皇帝的傲慢心態,不會好聲好氣與他們幾個入侵者說話。宮殿裏的薑奇則看不出重傷,或許是分身之流。
“啊哈哈,我倒是覺得這鬼的想法很可笑。”
薑雲湄雖然來之前就已經這位利用子孫後代的先輩心生厭惡,但真正見了麵之後,還是被對方的荒唐所震驚。
“可笑歸可笑,”宋雨棠說,“但如果它的軍隊規模真的有到達‘十萬’這個數量級,若是一窩蜂從這處鬼屋裏出去,會對外界造成難以想象的破壞吧?”
“絕大部分是出不去的。”
岑冬生搖搖頭。
“鬼屋空間內的陰炁,是鬼怪們賴以為生的資源,到了外界無法得到及時充分補給,規模越大就越容易出現自滅。”
除非有某種規模更為龐大的異變,提供了條件,讓薑奇的鬼魂軍團堂而皇之地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異變?”
他慢慢擰緊眉毛,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八大災”之一的“陰兵過境”,這起預計在明年開學後不久發生的大規模超自然衝突,將上輩子還是普通人的岑冬生卷入的災難,深刻改變了他的一生;
而對這個社會、這個國家,這場災難的最大意義,就是將新時代的衝突擺到了明麵上。自此之後,咒禁師和鬼怪的存在便再也瞞不住普通人了。
縱然有特等咒禁師庇護著這座城市,仍有相當規模的受害者被迫走上流浪之路,因為根據後世猜測,這場災難背後參與的勢力極為龐雜:
譬如‘鬼母會’的邪術師們,岑冬生上輩子的親身經曆告訴他這群家夥就是罪魁禍首之一,而考慮到鬼母會與幽冥王的聯係,尚未成祖的那個人亦有可能參與其中;
除去人類以外,還有大量妖魔鬼怪參與。
若是上輩子薑奇的秘密沒有曝光,再考慮到他與薑家的聯係,他說不定就參與過“陰兵過境”。
十萬鬼魂組成的軍團,縱然對高等級咒禁師而言威脅有限,但若隻是想要在普通人社會中掀起混亂,卻是綽綽有餘。
隻論炮灰數量,積累了百年的薑奇有著旁人難以比擬的優勢……
“這還真巧。”
岑冬生捏捏指節,心想。
倘若此事為真,新仇舊恨正好當一筆賬算了,他定要將這根刺,徹底拔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