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紅薇，小羽不驚訝。
    見到紅薇的福地富饒廣大，她也不驚訝，因為翠屏峴本來就算一塊風水寶地。
    紅薇若是住得差，反而不正常。
    可她萬萬沒想到在一群鶯鶯燕燕的女鬼中間，看到一個老鬼。
    “羽仙子，老夫有禮了。”陳敏陳博士麵有尷尬之色，主動向小羽拱手行禮，態度上比幾年前好了很多。
    小羽自己還禮後，還教二狗子朝陳博士和眾女作揖。
    他動作笨拙，卻老實聽話。
    進入內宅堂屋，落座之後，小羽好奇道：“陳博士，你如今算是這裏的主人，還是客人？”
    陳敏先前已經尷尬過了，這會兒反而坦蕩一笑，指著紅薇，道：“老夫算是個贅婿，兩年前與紅薇姑娘結為夫妻後，便搬進了‘百花園’。
    其餘姑娘則是我們夫妻的鄰居，今次為了見你才聚集於此。”
    小羽笑道：“看來博士這幾年經曆了不少事兒呀！”
    當年她將翠屏峴朝紅袖坊姑娘開放，這老頭子還頗有意見，想讓她收回成命。
    如今不僅娶了紅薇，還和一群姑娘住在一起。
    陳敏歎道：“不瞞仙子，關城隍死後，老夫立即去迎祥府城隍福地，準備接手府城隍之位。
    結果被一群小鬼摁在地上，鎖住手腳，狠狠嘲諷一番，又拖入大牢，關押了整整一年半！
    老夫自視甚高，可沒人把老夫當一回事兒。
    他們甚至將老夫給忘了。
    忘記有一位預備城隍，被關押在城隍府衙大牢裏。
    新的趙城隍，還是大秦朝廷派過來的。
    大秦朝廷可是老夫唯一的指望啊！
    至此，老夫才真正明白人情冷暖、人走茶涼。”
    小羽道：“那陳博士為何不去投胎？是邂逅佳人，有了新的寄托和追求，還是依舊心中不平，想爭一口氣？”
    陳敏連連點頭，一臉讚同，道：“羽仙子你說得對，老夫真的隻想爭一口氣。”
    說完他眼含期待地看著她，“羽仙子，聽說您如今成了大蜀的宰衡大人，執掌鬼神廢立之權能.老夫要向您喊冤，老夫委屈啊！”
    小羽用眼角餘光瞥了下紅薇，笑道：“我的確廢了雒都的都城隍，也立了一位都城隍。
    隻不過，地府那邊至今都沒回應。
    最終什麽結果，我也不確定。
    此是其一。
    博士理應就任迎祥府城隍，可如今迎祥府已經有個趙城隍。
    一個坑裏放不進去兩個蘿卜呀。
    聽說趙城隍是靠《封神榜》封神，如今博士的名字可還在封神榜上？”
    陳敏既尷尬又悲憤，“大秦朝廷中有奸臣！老夫對人皇陛下忠心耿耿，老夫的神位也來自人皇親賜。
    現在人皇剛死沒幾年，他們便公然違背先皇之令。
    都沒跟老夫商量，直接把老夫的名字劃掉了。
    這不是打老夫的臉，這是不將先皇放在眼裏啊！”
    小羽沉吟道：“過幾天我就會離開西蜀，前往大秦。
    等到了大秦，我幫博士問一下，看能否幫博士另謀一個職位，你看如何？”
    紅薇麵露歡喜之色，陳敏卻有些遲疑。
    “羽仙子厚德，老夫千恩萬謝。隻是老夫如今也算活明白了，當年的忠誠和功勞，在如今達官貴人眼裏啥也不是。
    縱然仙子提醒他們，讓他們記起還有老夫這麽個含冤受辱的忠臣，他們願意幫老夫？”
    小羽道：“如果找普通官員，肯定難以走通門路。我這次卻是去投靠皇子高。
    皇子高就是老先生當年所服侍人皇政的兒子。
    他有能力，也應該有意願幫博士一把。
    幫你是在履行先父之遺命。
    隻要我開了口，等於其他博士也都知道了。
    皇子高天性醇厚，極重孝道，必定不願先皇之命被人漠視。”
    陳敏又驚又喜。
    哪怕皇子高天性刻薄，還是個不孝子，也肯定不願落個刻薄不孝的名聲。
    他離開座位，朝著小羽長身一揖，“如若老夫得償所願，今生今世都不忘仙子的大恩大德。”
    小羽起身攙扶，笑道：“博士乃我天門鎮之榮光，是我西蜀之文膽。
    晚輩仰慕博士才學久矣，隻恨不能成為博士學生，時刻聆聽博士教導。
    如今不過是略盡綿薄之力，豈敢承受博士如此大禮？”
    陳敏心中驚疑不定。
    仰慕他的才學，想聆聽他的教誨若真是客套話，這種時候也沒必要說。
    因為她已經確定要在幾天後離開西蜀。
    如若她不離開，又不能請皇子高幫忙，也就無法施恩於他。不施恩，留在西蜀拜他為師？顯然不可能。
    羽鳳仙這是話裏有話呀！
    “老夫也很想有個如仙子這樣天資聰慧的學生，隻是仙子如今”
    小羽將邊上的二狗子扯過來，道：“我如今的確沒福氣聆聽博士教導。
    但我這侄兒尚未開蒙，不求繼承博士之衣缽，能讀懂聖賢文章，我便心滿意足了。”
    陳敏恍然大悟，原來是幫侄兒拜師。
    他沒有絲毫猶豫，捋著胡須連連點頭，“這位小仙童目如點漆、俊秀清朗，靈光透頂、智慧內藏，將來必成大器，能教導這樣一位絕世俊秀，實乃老夫之幸！”
    如果黃寡婦在此，必定羞窘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如果換在一個時辰前，羽姨還沒給二狗子洗澡換衣服，陳敏再是為了大前程，也說不出這麽違背良心的話。
    現在二狗子算不上目如點漆，至少雙眼清澈有神。
    靈光透頂與智慧無關，純粹是羽姨為他灌了一口仙氣。
    “二狗子，快跪下給陳老師磕頭。”羽姨道。
    陳敏性格有明顯缺陷，還人品有瑕，但學問是真沒話說。如果她要在西蜀待一段時間，必定會來給陳博士當學生。
    二狗子二話不說，立即跪在陳敏身前，硬邦邦磕了三個響頭，“二狗子拜見陳老師。”
    “二狗子”陳博士臉上的欣喜笑容有些皸裂。
    這是從哪找來的野孩子，連個大名都沒有嗎？
    都要拜師了，還直接稱呼“二狗子”.
    而且，看他年紀，也不算小了，起碼有八歲吧？
    八歲了都沒開蒙.莫非真的是從村裏撿來的娃？
    可這孩子看著挺機靈，挺有靈性呀！
    普通貧寒之家，哪裏生得出來這種娃？
    心裏念頭紛雜，陳博士動作卻不慢。
    等小羽再將一杯茶遞給二狗子，又指揮他向老師敬茶，陳博士立即接過茶。
    將茶水喝完後，他還從腰間摸出一塊玉佩遞到二狗子手裏，算是確認了師徒關係。
    小羽道：“今天小羽帶著侄兒來祭拜芍藥姐，沒想到有幸能拜博士為師，都沒準備什麽禮物。”
    她環顧周圍一圈，又道：“這片福地還算不錯，卻防不了大賊。
    我用風水術為你們布置一個勾連地煞之氣的陣法，當做拜師禮，博士以為如何？”
    陳敏笑著道：“這是大好事啊，我們求之不得。”
    在陳敏與一眾女鬼的圍觀下，小羽為“百花園”設置了一套防凶魙、克製厲鬼與凶神的陣法.其實也算不得陣法，隻能是“風水局”。
    與六年前相比，她在陰間風水上的造詣更高。
    尤其是，她目前身為“西蜀宰衡”，觀看西蜀的地脈之氣猶如看自己的掌紋。
    操控地煞之氣，好似普通人擺布家具一樣的簡單。
    幫百花園布置風水陣後，小羽又改良的芍藥姐墓穴的布局。
    芍藥姐的屍體藏在地穴之下“太陰煉形”，如今數年過去，小羽即便沒開棺，也能感應到棺槨內部陰氣純淨且濃鬱。
    再養個幾百年，或許能一步登天、直接成為鬼仙？
    藏在棺材下方的罐子，被她取了出來。
    裏麵裝著賀玄的人頭與靈魂。
    “嗚嗚嗚~~~”賀玄在凶煞之氣中煎熬掙紮了六七年，似乎是傻了，隻知道鬼哭，沒了人的意識。
    小羽歎了口氣，為他念了兩卷《倒頭經》，將他送去了陰曹地府。
    做完這一切，她便帶著二狗子離開了翠屏峴。
    “二狗子，好玩嗎？”在旋風雲上，羽姨問道。
    “姨，他們.是不是鬼？”二狗子遲疑道。
    “不是鬼是什麽？”小羽笑道。
    二狗子臉有些白，眼神有些慌，“姨，我們見鬼了。”
    “你害怕？”
    二狗子略一思索，臉上的驚慌消散了。
    他搖頭道：“有姨在，我什麽都不怕。”
    他還真沒說謊，剛才他一丁點害怕的感覺都沒有。
    也就確定自己真遇到鬼之後，下意識害怕了一下。
    “剛才那些隻是普通的鬼，姨帶你去見真正的凶鬼。”
    此時的風吼灣，的確是大凶之地。
    站在呼嘯山莊的山頭，都能聽到幾十裏外鬼嘯之聲。
    有鬼在痛苦哀嚎，有鬼憤怒尖嘯，有鬼哀哀哭泣，有鬼茫然亂飄.
    但這些鬼魂都是可憐鬼。
    是被妖精吃掉的女子和幼童。
    “赤鳩羅大師，弟子慚愧。本該專門去法能寺拜會您，卻不想在這種場合與您相見！”
    狗肉道士去世了，赤鳩羅老和尚活得好好的，氣色很不錯，當年的內傷、外傷、心靈之傷也都恢複了，看起來還能再活幾百年。
    他帶著一群肥頭大耳的和尚，在風吼灣深淵邊上的山頭，搭建祭棚，焚紙錢、誦度亡經，超度水中的怨魂。
    這會兒天黑了，也就老和尚還在念經，其它和尚都在後麵的棚子裏打呼嚕。
    等二狗子按落雲頭，小羽跪在他身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一個。
    無論老和尚人品如何，她能跟燃燈古佛搭上線，能結識烏巢禪師，得授《多心經》，還被烏巢禪師灌頂“半佛智慧”，直接原因就是赤鳩羅！
    赤鳩羅是真將她的請求放在心上。
    在內心祈禱時，不停向燃燈佛祖傳達她向佛之心（投靠之意）。
    如果磕頭能償還這份因果，小羽寧願磕十個、一百個。
    但恐怕隻磕頭沒用。
    將來她必須要還老和尚一個大的。
    以羽宰衡如今廢都城隍、宰妖神的氣焰，在麵對他時還能有這種態度，赤鳩羅心中情緒激蕩，有欣慰，有欣喜，也有讚賞和感動。
    “小鳳仙你的心意，老衲豈能不明白？我們用不著這麽客套。”
    赤鳩羅現在是真把她當成了自己人。
    事實上他們的確是“自己人”，都是燃燈佛祖的門下弟子。
    放在靈山，屬於一個“部派”。
    赤鳩羅勉強稱得上她的“引路人”。
    小羽本身也是灑脫之人，聽老和尚這樣說，也順勢改為跪坐。
    “二狗子，這是赤鳩羅大師，快給大師磕頭。”
    二狗子今晚已經磕過好幾次頭，很熟練地給赤鳩羅磕了三個頭。
    赤鳩羅微微頷首，問道：“這位小童靈光透頂，是哪家的孩子？”
    “他娘是醬油巷的黃寡婦。當年我還在紅袖坊時，就抱過他。
    回來見他成了個泥猴子，就打算帶在身邊教養一段時日。”小羽道。
    “此子有大福！”老和尚感慨道。
    原本沒啥福氣。
    遇到了大貴人，便有了大福。
    兩人又簡單寒暄幾句，小羽問道：“琅嬛水府內死掉的人不少，但也不至於形成陰域，連怨魂都無法超度。可是發生了其它變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