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猿公仙府現世，玉帝頂了天，用洞察三界的天眼，往白雲峰瞟兩眼。
    看有沒有天資絕佳、仙緣淺薄卻大福氣的撞仙緣者。若有，就多看兩眼；若沒有，便立即收回目光，再也不理白雲峰之事。
    正常情況下，一位凡人被渡化成仙，需要他本人擁有仙骨、仙緣、仙福。
    仙骨決定了資質，仙緣決定了功法，仙福決定了修煉過程的難易。
    三者俱全之人，早入了太乙玄門，猿公仙府隻能撿剩下來的。
    今年猿公仙府現世，竟然無一人獲得全套的三十六門天罡道法，本不值得玉帝多給它一瞥。
    可因為羽鳳仙，即便白雲峰撞仙緣結束，他還在盯著白雲峰看。
    老板娘也沒閑著。
    剛離開淩虛殿沒一會兒，老板娘又急忙忙回來了。
    “玉帝，那頭老猿的確傳授了羽鳳仙餘下的十四門天罡道法。
    他擔心犯下泄天道之罪，就以冰火雙劍丸演化小千世界，直接以小千世界內的大道規則演繹天罡道法。”
    玉帝大怒，“老猿膽大妄為，罪該萬死.萬死也難贖其罪。朕要——”
    在店老板“金口玉言”之前，老板娘趕緊出言將其打斷，道：“白雲洞必須白猿來鎮守。
    雖然洞內天罡道法、地煞神通，來自天界，可大宏願是他發出。
    若無他，隻我倆，恐怕發不了這種宏願。
    到了我們這種境界，早已明悟真心本性，己心不可欺，天心更不可欺。”
    發大宏願必須要真心。
    即便發宏願時，帶著賺天道功德合道的目的，誓言的內容也必須發自真心。
    就比如元始天尊創立闡教，隻渡化有根腳、有福緣之人；通天教主創立截教，為草根平民截取一線天機。
    都符合他們自己的本性，沒有任何勉強。
    假如元始天尊為了獲得天地功德，咬牙叫喊：願為天下修士截取一線天機而創立截教。
    老天爺不會理睬他，更加不會回應他、讓他提前領取天地功德，證道成聖。
    從猿公對小羽的態度也能看出來，他是真心憐惜有天賦卻沒有仙緣的修士。
    故而他會被玉帝與王母選為棋子，最終成為“夫妻店”的掌櫃兼夥計。
    王母與玉帝弄出猿公仙府的根本目的，是為自己撈好處。
    “為天下散修截取一線天機”隻是一句口號，妄圖吃通天教主的絕戶。
    他們自己發不出大宏願，必須要讓白猿出來當掌櫃。
    就像小羽前世，有錢人自己不懂相關業務，便出錢請業務能力精熟的人當飯店經理，他們隻是收利潤的股東。
    “唉，也不怪那老猿，他本性如此。”玉帝恢複理智後，立即替白猿找借口。
    王母點頭道：“他終究沒有直接泄天道，無大罪而重罰，會影響接下來的‘天庭變法’。
    況且此事不能全怪他，主要還是羽鳳仙太狡猾、太無恥，也太有悟性。
    三炷燃香結束，她竟然憑剛學會的天罡道法，抵抗了白雲峰仙陣禁製，強行賴在白雲洞不走。
    白猿無可奈何。
    事後他自知有罪，已經前往雷部領罰，三百雷鞭。
    我決定再罰他十年俸祿。”
    玉帝歎息道：“足以讓他吸取教訓了，就這麽辦吧。”
    王母剛要離開，忽然一股強烈的不安，同時襲上兩夫妻心頭。
    “不好，奚涓那邊又出事兒了。”
    玉帝心血來潮的感覺還要更加強烈，因為當事人奚涓與他關係太密切。
    王母抬起玉臂，在身前輕輕一抹，發生在“白雲水澤”北方荒山上的戰鬥，出現在殿內。
    玉帝皺眉道：“羽鳳仙就在邊上，你還施展‘天鏡術’？
    她早已不是之前的小散仙。
    尤其是她最新掌握了三十六天罡道法，很可能察覺到你的窺探。”
    王母道：“你手法粗糙，若施展天鏡術，或許被她發現，可我並非你。”
    語氣平淡的一句話，既沒包含多少鄙夷，也無刻意的驕傲。
    玉帝聽了，也隻是心中不高興，沒有激怒，或者麵色難看。
    因為王母說的是事實。
    在當“玉皇大天尊”之前，玉帝是個資質平庸的修士。
    還不是一般的平庸，是先天魔神中的吊車尾。明明與三清是同輩人，卻跑去給鴻鈞老祖當道童。見到了三清、鎮元子等，要奉茶行禮.
    而在當天庭老板娘前，王母已經是盤古世界一等一的大仙，是僅次於女媧娘娘的女仙。
    沒任何人幫忙，隻憑自身力量，她與東華帝君建立了“天庭雛形”，勢力範圍從西昆侖一直到東海。
    在三清成聖前，王母喊他們“道友”，他們欣然接受。
    同樣權柄加持下，以王母的道術造詣，施展的仙法的確比玉帝更強。
    至少對力量的控製更精細，此時小羽的確沒發現.主要是天上飛來飛去的符使與功曹太多，她既察覺不到王母的窺探，也沒在意來自天上的窺探。
    接著，兩口子親眼看到奚涓殺了西海八雄，然後被“無崖子”發現仙骨靈機的增長。
    又看到無崖子抓來五個老魔，確定他們被奚涓殺死後，體內的靈機會轉移到奚涓的仙骨中。
    “唉，你真不該讓奚涓去白雲峰。他不去，羽鳳仙也不會去。他們不去白雲峰，自然不會惹出這些亂事兒。”王母歎道。
    “那是朕的三魂之一，朕連自己‘地魂’都要送去白雲峰，送他的名字上《如意仙冊》，你還好意思抱怨？”
    玉帝有些激動，道：“你看看看現在的奚涓，他都沒成仙，沒真正覺醒靈魂中的潛力，已經分走朕的一小部分權柄。
    真要是放任不管，任由他跟著羽鳳仙肆意成長，最終靈魂完全蘇醒。
    那時，不用他親自動手滅殺這群修士的陰神。
    從今往後，他人在家中坐，仙骨靈機自然增加。
    不僅朕會受到影響，連你也會損失巨大。
    那時，你依舊會埋怨朕沒早點對他下手。”
    “我沒埋怨你，我隻是覺得你每次對奚涓的命運做出幹涉時，往往結果事與願違，讓局勢變得更糟糕。”王母道。
    玉帝立即道：“這是你說的，從今往後，朕真的不再對奚涓做什麽。
    將來發生什麽，你與朕共同承擔，誰也別埋怨誰。”
    王母被噎了一下，道：“先不說將來，隻說現在。羽鳳仙又去白雲水澤抓邪修了，我們要不要幹涉一二？”
    玉帝搖頭道：“這種時候，幹涉越多，越容易引起她懷疑。”
    王母道：“我有不祥預感，她會發現些什麽。”
    玉帝也感覺不太好，卻隻是沉默地盯著“照天鏡”。
    越看照天鏡內的畫麵，他和王母的臉色越陰鬱。
    白雲水澤方圓幾十裏，數千人分散在濃霧中，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眼神警惕、人心叵測、相互試探、竊竊私語.很突然，他們中的某些人，身子往下一縮，人沒有了蹤影。
    仿佛他們身下的土地裏麵藏了個人，抓住他們的腳踝，用力往下一拉。
    可並沒有一隻手從地下伸出來，去抓他們的腳踝。
    他們就一下子陷入大地深處，被大地吞沒了。
    這些都是未成仙的奇人異士。
    還有些強大的左道仙人，已經成了仙的邪修魔修。
    這時，羽鳳仙會換一種手段，變成另一個他們熟悉的人，走過去打聲招呼，然後雙眼突然幽光閃爍，站在她對麵的魔修邪修，一個接一個倒地不起，再被大地吞沒。
    還有邪修魔頭，身上莫名爆發一道道劍氣，肉身從內到外切出深邃的傷口，鮮血還噗嗤嗤飆射。
    正是羽太師在鹹陽朝堂上，對群臣使用過的《新·魔眼大法之異物》。
    “羽鳳仙太瘋狂了，她難道要將芒碭山修士清理一空？”王母麵色難看道。
    現在白雲峰仙緣剛結束，夫妻店的“免費美食”還沒大範圍擴散開呢。
    剛得到“免費美食”的肥羊們，先被羽鳳仙給宰了，還將“靈機”都給了奚涓，接下來咋辦？誰來散播九天秘法？
    “想想她當年在西沙域幹的事兒，她怕是早有清除‘妖邪’之意。
    這也是朕不願她靠近白雲峰的原因。
    讓她殺吧，反正能憑九天秘法成仙者，絕不可能是這群邪魔。”玉帝歎道。
    羽鳳仙雖瘋狂，卻不是對所有人出手。
    有超過六成的“相對正派的”左道散修，以及九成以上的江湖豪俠幸存下來。
    王母道：“這麽多人，奚涓下得了手嗎？”
    “老師，人太多了，我下不去手啊！”
    得知無崖子老道帶來一千兩百個“試驗體”，奚涓臉都嚇白了。
    他這會兒看無崖子老師的眼神，都帶著些恐懼。
    無崖子依舊神色平靜，眼神溫和鎮定，道：“涓兒，你隻管殺，殺到你痛哭流涕，信念崩塌，心如死灰時，就可以停手了。
    為師又不是大魔頭，不會逼你一直殺下去。”
    “老師啊，聽聽您說的這是什麽話。”奚涓激動了，也憤怒了，“難道看到我痛哭流涕，信念崩塌、心如死灰，你覺得很正常嗎？”
    無崖子歎道：“你的誌向是什麽？追隨義軍，誅滅暴秦，封妻蔭子，名留青史。
    想一想自己二舅與大表哥，他們現在是秦軍；再想一想你父親與叔叔，他們曾經是服務秦軍的役夫。
    暴秦軍中，全是他們那樣的人。
    你要滅秦，你和你的主公，至少得殺百萬人。
    在戰場上，你能殺那些人，為何不能在這裏殺掉遠比他們邪惡百倍的魔頭？
    現在你痛哭流涕，信念崩潰，心如死灰了，等你恢複過來，你會建立全新的、更成熟、也更加強大的信念。
    一將功成萬骨枯。
    這是你必須經曆的事兒，或早或晚免不了。
    如今正好碰到了，不如一舉多得。”
    奚涓愣愣怔怔。
    無崖子拍了拍他肩膀，淡淡道：“老實說，我寧願你在殺戮這群邪修時，找到自己的真心，豎立真正的信念信仰。也不希望你在戰場上被同僚之情、被主公之義，被數十萬大軍的集體意誌挾裹，被迫強忍不適，直到麻木。
    現在你有得選，你哭了，崩潰了，還能活過來。
    在戰場上你沒得選，等你麻木了，變成聽命於人的鋒利兵刃，再想‘活過來’就難嘍。”
    “這和戰場不一樣啊，戰場上兩軍對壘，生死有命。誅滅了暴秦，雖有很多人死，但天下將迎來真正的太平盛世。”奚涓聲音虛弱地反駁道。
    無崖子道：“這些人，你若不殺，那便隻剩下兩個結果。
    要麽我將他們全部放了，要麽我來將他們宰了。你選擇哪一種？”
    “為什麽一定要讓我選？是老師你，將他們抓來的，你自己做決定。”奚涓有些憤怒。
    無崖子笑道：“看你這慫樣兒，連這種千人生死的決定都不敢做，還想當大將軍、想名留青史？你想屁吃呢！
    我估摸著，你上了戰場，終究會在殺戮中崩潰，無法改變現實、茫然無措，又在清醒時，極端厭惡那時的自己，最終選擇自毀——勇烈地戰死在疆場上，死在敵人手中！”
    她本來有開玩笑的成分，可話說出口後，她竟然心血來潮，有了感應。
    ——狗攮的，我竟一不小心說出了奚涓原本的命運？
    與此同時，天庭淩虛殿中的玉帝，也忍不住罵了句“狗攮的”。
    “我不會自毀，我的所作所為，都是正確的、正義的，隻會越戰越勇，鬥誌昂揚。”奚涓道。
    無崖子道：“真正的內心強大，不需要用‘正義’、‘正確’來給自己的信念作武裝.算了，你還年輕，經曆太少，說了你也無法感同身受。
    現在我隻問你一句，這群人是你殺，還是我來殺。
    ‘放他們走’從來不是我心中的真正選項。
    你若要將它當成一種選項，還決定選它，就必須有向我拔劍的勇氣，還要有戰勝我的勇武。
    我可不是你這樣的慫包，關乎我的信念，別說師父徒弟，玉帝來了也要打。”
    “我不是慫包！”奚涓抬頭瞪了她一眼，眼神凶狠，“這群人，我會望他們的氣，挑選一批鐵定十惡不赦者出來殺掉。
    但等我不願殺了，我會停手。
    你讓我殺，我也不理你。
    餘下的人，你自己處理，我不關心。
    你我雖是師徒，各自的因果業力歸各自。”
    “不錯，這才像個漢子。”
    無崖子滿意點頭，一揮衣袖，一千兩百人整齊排列，躺在冰冷的荒地上。
    “你選吧！”
    即便提前知曉了數量，可真真正正看到人群如屍體一樣綿延好幾裏，奚涓依舊心中震撼，臉一白，氣有點虛了。
    “老師啊，我覺得你才是真正的大魔頭！”他情不自禁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