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6章 床公床婆
字數:7351 加入書籤
羽太師道:“李丞相,你是跟隨先皇打天下的元老,你說說看,為何當年先皇沒將這群人斬盡殺絕,徹底杜絕後患?”
李斯沉吟道:“當年沒族誅山洞六國的王族,是因為自周朝傳下來的禮製,是‘存亡繼絕’。
先皇雖然沒有保留他們的封國與宗廟,卻隻對大宗嫡脈進行了打壓與防控,旁支與小宗完全保留了之前的財寶與田產。”
雖然“春秋戰國”往往連在一起說,可春秋與戰國的確是涇渭不太分明的兩個時代。
諸侯國的生存規則完全變了。
春秋時,諸侯們以詩言誌,遵守周朝的禮製,即便打仗,也隻是打仗,絕不滅亡別人的國家,更不能斷絕先祖祭祀。
那時候,整個中原大地,有數百上千個封國,看著混亂卻保留基本的秩序。
到了戰國時代,田氏代齊、三家分晉,這種事兒都做出來了,諸侯國之間還能保持“封建禮教”?
過去講究存亡繼絕,現在強者為王,專門滅你宗廟社稷,搶占你的國土與子民,讓我不斷壯大。
不過嘛,節操是一點點丟掉的。
嬴政統一天下時,禮沒崩完、樂沒壞完,還保留了一絲體麵。嬴政願意耗費巨資修建阿房宮,將六國貴族養起來,而非直接挖個坑埋掉。
等六國複立,聯合滅秦時,最有體麵的竟然是草根出身的劉老三。
劉老三還允許子嬰投降,給了他一點王族的尊嚴。
項羽及其盟友,徹底砸爛了“舊規矩”,直接把已經投降的嬴氏屠光了。
當然,在項羽之前,嬴氏已經被胡亥屠過一遍。皇子都死了,隻剩下小宗的“公子”。
到了後來,斬草除根便成了常態。
秦朝滅亡時,六國都有王族複國。秦朝之後的曆朝曆代,哪個皇族、王族成功複國過?
李斯不曉得“未來曆史”,但以他的智慧,能從如今的中原變局,察覺到曆史的大致走向。
“太師覺得這群反王還會遵從‘存亡繼絕’的舊製?老實說,我現在已經很後悔了。早知今日,當年我便勸先皇將他們都屠了。
項梁魏咎他們或許沒有我這麽深的感觸,肯定會引以為戒。”他說道。
羽太師道:“如果事情理所當然地發生,我也不會勸你們努力求活了。
你們努力了,或許能活下來。如果梗著脖子高呼‘殺了我’,鐵定活不下來。
如果你們努力求活,依舊沒能活下來。不僅餘下的大秦諸王與文武大臣,會更加團結地拚死抵抗,反王之間的爭鬥也必定更加殘酷。
真到了那時,舊日的‘封建禮製’徹底崩潰,我們卻依舊允許反王投降,並承諾保留財富以及貴族身份,則攻守之勢異也。”
說到這兒,她忽然想起了渤海王千金買來的馬骨頭燕無雙。
“鹹陽令,燕無雙現在什麽狀況?沒有‘意外餓死’吧?”
嬴子嬰訕訕道:“目前還沒餓死。”
說完後,他感覺不太妥當,不符合“羽太師指導思想”,又趕緊補充道:“過年吃幾頓好的,鐵定能補回來。”
羽太師微微頷首,道:“他不是主動投降的‘反王’,奈何目前朝廷手中隻他一根馬骨。
至少在第二、第三根馬骨出現前,要讓他好好活著,讓天下反王瞧一瞧,我大秦依舊克己複禮,堅持周朝舊製。”
“如果項梁他們有樣學樣呢?”胡亥問道。
梁王道:“太師不是說了嘛,允許我們投過去。如果項梁他們學咱們,咱們的嬴氏諸王、公子,就使勁往他們那邊投降。”
羋太後一臉荒謬地說:“聽聽自己說的話,像話嗎?堂堂嬴氏皇子、王子、公子,在大秦存亡關鍵時刻.”
瞥見羽太師眉頭微皺,她又臨時把喉嚨裏的話拐了個彎,“即便要留下有用之軀等待將來,也不能隻想著投降,更不能想著用投降拖垮反王。
羽太師愛惜你們,你們也該愛惜自己的榮耀,一定要戰到最後一刻。”
“老祖宗教訓的是,吾等不到最後關頭,絕對不降;到了最後關頭,一定努力求活!”眾嬴氏子孫齊聲道。
羋太後如鯁在喉,還想翻白眼。
穆王輕咳一聲,道:“投降終究是無奈之下的選擇。如果有可能,我們最好不要走到那一步。”
羽太師道:“大局上,我們依舊有優勢,但在局部戰場上,大概會有藩王頂不住。
明年還好,等到‘三年之期’結束,真正的困難才會到來。
那時候,必定有藩王隕落,有大量嬴氏王子、公子戰死。
我鼓勵你們在絕境下求活,是希望你們對將來的局麵,有足夠準確的心理預期。
現在你們可能覺得有些荒誕,等抉擇的時刻到來,你們絕對會心懷感激與希望。”
依舊和去年一樣,討論了今年已經遇到的問題後,不用急著達成統一意見,眾穿越者會在穿越過程中尋找到解決之法。
眾人剛進入模擬現實的夢境世界,羽太師便察覺到異樣。
她悄無聲息進入夢蝕魔祖的狀態,悄悄用夢蝕之力侵蝕了自己編織的“穿越之夢”。
因為是她自己的夢境,自己侵蝕自己,整個過程不僅悄無聲息,還控製得十分精妙細微。
夢蝕之力彌漫整個夢境世界,卻對穿越到這個夢境世界的嬴氏諸王、滎陽群臣,沒有半點影響。
夢蝕魔祖的目標也不是他們。
當第一次穿越進行到一半時,夢蝕魔祖終於找到了嵌入這方夢境世界的異常因子。
如果說夢境世界是植根於夢境維度的一棵樹,大樹的枝葉即是世界演化的內容。樹根則從夢境維度汲取“自然之力”(夢魘之力),維持世界的演變。
異常因子就偽裝成了一條“樹根”。
即便是夢蝕小羽,也是將整個夢境世界悄悄汙染了,才發現它的異常。
它也從夢境維度汲取夢魘之力,也在供養羽太師編織的夢境世界,可它的另一端連接了另一個夢境世界。
“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諸位大仙想先聽哪個?”
順著那條根係,夢蝕小羽聽到了模模糊糊的聲音。
似乎是個老頭子,笑嘻嘻,很不正經的樣子。
“床公莫開玩笑,羽鳳仙可不是易與之輩。”
這道聲音也很模糊,是個中年男子,清朗明晰,充滿力量,夢蝕小羽還非常熟悉,瓊林四友中的李負圖!
“小老兒可不敢小瞧羽太師。小老兒也不敢跟諸位大仙玩笑,真的有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被稱為“床公”的老頭有點委屈巴巴。
“老頭子,別耽擱了大仙的大事,快說吧!好消息是什麽,壞消息是什麽。”
這是個老太婆,聲音溫柔可親,讓夢蝕小羽想到了自己上輩子的老祖母。
老婆子她這輩子見多了,隻憑聲音感染她的情緒,讓她不自覺回憶前世親人者,今天第一次遇到。
“好消息是穿越進行到一半,基本確定了嬴氏諸王的戰略目標——打壓項梁公,繼續扶植南楚王陳勝。”床公道。
“溫柔老祖母”埋怨道:“還敢說沒戲弄諸位大仙?這算什麽好消息!”
床公道:“老婆子,你這就不懂了。先前在東海舉行的反秦盟會,諸位大仙算定了羽太師在附近偷窺。
故而對中原英豪的命數進行了偽裝。
他們穿越的小世界,是真正的世界,有‘天道’存在。
控製了‘天道’,就能調整命數。
如果羽太師以小千世界的穿越內容為參考,鐵定要吃個大虧。
目前看來,諸位大仙心想事成,順利達成目標。
小千世界中,項梁公表現最為優秀,被偽裝成了東南天子氣的主人。
現在羽太師果真上當受騙,在她編織的夢境世界裏,項梁公成了東南天子氣的主人,正在遭受嬴氏諸王的瘋狂打壓呢!”
準大羅們要讓床公幫忙偷窺羽太師的夢境世界,自然得告訴他自己的目的。不然床公看到了穿越世界,也無法判斷羽太師是否中招。
又一個中年男聲加入進來,“床婆,你專注警惕八方,別讓羽鳳仙察覺到我們的存在。床公即便開兩句玩笑,也沒關係。”
“老祖母”道:“浮丘公,您放心。老婆子雖然有點嘮叨,眼力卻非常好。周圍幹幹靜靜,沒半點異常力量波動。“
——床公、床婆,哪裏尋來的野神?
不過這老兩口道行不高,夢境術法倒是很厲害呀!若不是用魔力浸染了整個夢境世界,我都發現不了異常。
夢蝕小羽略一思量,便打消了順藤摸瓜,直接找到那處夢境世界的打算。
從床公的表現來看,那個床婆應該有兩把刷子。她現在隻“夢蝕”了床公伸入她的夢境世界的“樹根”,等於床公中了夢蝕魔咒。
但床婆本身好好的,很清醒,或許能察覺到她的靠近。
接著夢蝕小羽又聽到九巔在問,“羽鳳仙中計,的確是好消息。床公,壞消息是什麽?”
床公聲音中透著嚴肅與鄭重,“羽太師法力通天,模擬出來的穿越世界,太真實了。
小老兒竊以為,你們用真實小千世界模擬的中原,不如羽太師編織的夢境。”
“怎麽可能?她編織的夢境再真實,依舊是夢,不可能包含完整世界的所有信息。你注意下細節,肯定十分粗糙,能發現明顯的破綻。”李負圖道。
床公歎道:“這是另一個恐怖的地方。羽太師編織的夢,有一種特殊魔力,讓人沉浸其中,發現不了任何破綻。”
“連你也發現不了?我們可是從南華真人那兒借來了一對‘夢蝶’。”浮丘公的語氣也變得肅沉。
床公苦澀道:“若無‘夢蝶’相助,小老兒怕是剛靠近羽太師的穿越之夢,立即被她發現。
道行差距太大,她或許不是夢神,卻一定是夢魔!”
“不至於這麽大的差距吧?聽說二位賢伉儷有趾離血脈,趾離才是真正的夢之先天魔神。”這個聲音羽太師有點陌生,隻感覺他的道行不低於瓊林四友。
床公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嗄聲道:“小老兒有種感覺,趾離大神害怕羽太師。”
浮丘公驚道:“你使用了召喚趾離的神術,趾離沒回應?”
床公“嗯”了一聲,“不僅沒回應,小老兒還感應到趾離大神的排斥與憤怒。
為小老兒召喚祂對付羽太師這件事兒而憤怒、驚惶。
趾離大神雖是先天魔神,可羽太師竊取了混沌魔神‘眢’的本源啊!
先天魔神豈能和混沌魔神比?”
——眢?是腐爛魔眼本體的名字?這還是它的真名!
隻聽到“眢”,夢蝕小羽立即心血來潮,有所明悟,還有所感應。
她下意識低下頭,看向夢境維度“下方”。
冥冥之中,一股熟悉的力量波動,從未知空間來到夢境維度之底。
——狗攮的,是那顆被斬仙飛刀切成兩半,陷入沉眠的“腐爛魔眼”!這老頭子隻用一個名字,就將它給喚醒了,還讓它找到了夢境維度的入口。
夢蝕小羽宰掉床公的心思都有了。
“老頭子,你瘋了,竟然直呼混沌魔神的真名。”床婆在驚叫。
“眢已經死了,不死豈能讓羽太師瘋狂掠奪本源?”床公這老不死的,還在喊。
他喊了一聲,夢蝕小羽靈覺中的腐眼力量波動便清晰一些。
“祂的確死了,可誰說死人不能殺人?”床婆道。
浮丘公心裏莫名不安,也鄭重勸道:“床婆說得對,混沌魔神沒有‘死亡’的概念。
對祂們而言,生與死隻是人生的兩種狀態,類似我們的少年與青年。”
李負圖也道:“連大羅金仙都跳出生死輪回,何況混沌魔神?
羽鳳仙第一次竊取魔神本源,是在西蜀拐子山地裂之禍中。
當時她被魔神的一顆眼球盯上,真正是九死一生。
連她都九死一生,想想你自己。”
床公沉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