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恩威並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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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個人看見李元嬰招手先是一愣,隨後醒悟過來,急忙抓起水勺,舀了一勺茶湯去給劉宏添茶,不知道是因為天冷,還是因為其他什麽原因,他握著勺柄的手不住地顫動,盛著茶水的勺子也跟著晃動不穩、不斷有茶水灑出來,添完茶水後桌麵上灑了一溜茶湯,看上去頗不雅觀;好在劉宏其人好酒,上桌後一直飲酒,對茶湯漠不關心,那個人給他換茶的時候他看也沒看一眼。
    等到那個人給塗孟添完茶,依舊灑得桌麵上許多茶水,整個人看上去很是笨手笨腳的,塗孟有些嫌棄的皺皺眉頭,瞥了一眼桌麵上,又抬眼瞥了一眼添茶人,不瞥不要緊,這一瞥看清添茶人的長相,他禁不住低呼一聲,差點叫出聲來。
    劉宏聽到這邊的動靜皺著眉頭看過來,心裏責怪這個女婿怎麽變得如此沉不住氣,這麽重要場合搞出小動作來。
    塗孟見嶽父看過來高興地伸手指指添茶人,劉宏不明所以,抬頭看向那個添茶的人,等他看到那個人他也差點叫出聲,給他倆笨手笨腳添茶的人竟然是三甥子塗河。
    這一下子,塗孟和劉宏都蒙了,塗河不是被李元嬰關在大牢裏嗎?他怎麽出現都督府大堂上,還負責給他倆端茶倒水,再看看他還身穿大唐士兵的盔甲,他們不明白塗河為什麽如此打扮。
    一時兩人搞不懂塗河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是看到能夠塗河完好無損地出現在這裏,他們徹底放心了,塗河無事兒那塗家大娘子肯定也是無事兒,否則以塗河對他母親的感情,他斷然不會出現在這裏。兒子塗河完好無損,塗家大娘子也安然無恙。想到這些塗孟鬱悶的愁雲瞬間煙消雲散、心情大好,對李元嬰那些小手段也釋懷了。
    劉宏知道三甥子和女兒安好也是喜上眉梢。
    “塗族長茶水可熱?可合胃口?”李元嬰問道。
    “熱、熱、很熱,喝一口唇齒留香、周身通泰、妙不可言。”一連說了幾個熱,塗孟連忙起身走到大堂中央,躬身對李元嬰施禮,雙手將薄絹托在手中,“大都督,豫章塗家願意無償將糧倉圖獻給滕王殿下,願意為朝廷分憂解難。”
    “吉州劉家也願無償獻出劉家的那份糧倉圖,為朝廷、為天下蒼生出力。”劉宏也是起身走出來,雙手托絹。
    大堂上的眾人看到他們手中的薄絹跟方天畫戟上的薄絹一樣材質,知道正是那十份糧倉圖的其中兩份。
    其他六家一片嘩然,他們都坐不住了。塗孟和劉宏這一手無疑是在背棄八大世家的同盟,由於事發突然,他們倆家的倒向打了他們六家一個措手不及,他們的戰略同盟在這一刻分崩離析。
    洪州八大世家大族心裏都明白,李唐一朝一統南北,社會尚且穩定,人心並無較大浮動,朝廷軍隊戰力強橫,這些年一直在對外征戰,捷報不斷,勢頭正盛,偏據一隅的他們無意站出來跟朝廷當麵鑼對麵鼓的對峙,他們都想好了,一旦朝廷強烈要求他們交出糧倉圖,發掘糧倉,他們也會交出來的,隻是他們不想隨隨便便遞交出來,那樣顯得他們手中的糧倉圖也太沒有價值,另外就是想從朝廷那邊換取家族所需利益。現在塗孟和劉宏因為塗河與塗家大娘子領頭無償交出糧倉圖,他們要是不跟著交出來就明顯跟朝廷作對了,這一下其他六家出離了憤怒,看向塗家和劉家的眼神充滿了不滿。
    “劉家精於造船事宜,技藝精良,恰逢朝廷鼓勵海上貿易,希望劉家能夠協助朝廷完善航船軍艦修葺事宜,為商貿大船安全航行貢獻一份力量。”李元嬰先是對著劉宏說道。
    劉宏聞言心中大喜,木材與造船是劉家的主營生意之一,光是楊隋李唐兩朝對高麗征戰為劉家帶來不菲的收入,不說遠的,就說太宗皇帝東征高麗那一次造船就讓劉家在洪州隱隱有了龍頭的勢頭,這些年傳言李唐朝廷還會東征高麗,若是劉家再次參與其中,參與到東征造船事宜中,抱緊李元嬰這條大腿,負責造船官府的人必然不敢如以前那樣肆意針對劉家,到那時鋪天蓋地的紅利必將滾滾而來,劉家順勢成為洪州地界龍頭,再加以運作劉家成長為崔家王家的大家族也指日可待。這是其一。
    從洪州翻越大庾嶺往東南而去可到達蕃州,由蕃州出發經由“通海夷道”可與海上諸島各國,天竺、大食等幾十個國家進行貿易,貿易給大唐帶來的財富為各大家族所覬覦,各大家族想盡了辦法想從中牟利。洪州到蕃州走水路過於遙遠,走陸路有大庾嶺橫在中間,僅有的古道難以運輸大宗貨物,所以,劉家在大庾嶺這邊眼饞那邊貿易很多少年了,焦躁了很多年,今天李元嬰一句話就讓劉家輕鬆進入海外貿易的商隊中,進入海外貿易商船中就意味著有機會參與海外貿易,到時候劉家運作得當必然能從中滾滾紅利。這是其二。
    這樣下來,劉家也算是因禍得福,用一張糧倉圖換取這些源源不斷的利益十分劃算。同時劉宏對李元嬰也頗為佩服,不貪婪,不索取,深諳合作共贏之道。
    “工部侍郎塗海秉性醇厚、為人厚道,為官恪盡職守,風評極佳,正是朝廷需要的人才,朝廷必不會虧待他;塗家三郎塗河浪子回頭金不換,自願投身都督府從軍做個功曹,其未來可期;”李元嬰稍微一頓又對塗孟說道,說塗河的時候,他大手一揮指向煮茶伺候的塗河。
    塗河見李元嬰在眾位世家大族當家人跟前提他,他很激動,小胸脯一拔,站得筆直,站了兩三個呼吸堅持不了了,看看眾人的眼光不再關注他,當下又恢複了散漫的站姿,不過他心中暗暗下決心從明天開始要好好操練,努力當一名甲士;要跟那個叫廖浪的僚人打好交道,貌似他武功不錯,為人也不錯,接觸起來並不難。想到此眼光微斜瞟了一眼正在另一架爐子上煮茶的廖浪。
    塗孟聽了是欣喜若狂,塗海回家探親就是為了跟父親商量運作官職一事,由於家裏發生塗河這一檔子事兒,塗海的事情就暫時擱置在那裏,說擱置也不盡然,實際上塗孟心裏對運作官職一事兒一直都還沒有個頭緒,現在李元嬰親口承諾給塗海升官,不但塗海的事情迎刃而解了,讓他頭疼十幾年的塗河也有了正經事情做。都督府的功曹,地方上功曹一職是末流,也無品,算是流外之官,可那也是踏入了仕途。
    經過這段時間對李元嬰的了解,尤其是親眼目睹巡查大牢的一事兒,他知道外界傳言不實,這個李元嬰霸道的外表下才華橫溢,處事公道,遵循法度,塗河跟著他混就算是混不出什麽大出息來,也不會跟前那樣做個吃喝嫖賭的街溜子。這麽多年壓在他心頭的愁雲突然散去,塗孟就覺得猶如三伏天連喝三大碗酸梅湯一樣的暢快,笑得嘴角快要裂到耳朵上了。
    另外就是,劉家參與到朝廷造船事宜中,以劉家河塗家的關係,塗家也能分一杯羹。
    劉宏和塗孟倆人連連致謝。
    李元嬰也是滿意地點點頭,招手從倆人手裏吸過薄絹,隨手放在案桌上。
    其他六家都是忍不住麵麵相覷,這他娘的算什麽事兒?兩極反轉嗎?不過他們都對李元嬰有一個認知,這個李元嬰為人處事可以,沒有仗著身份對他們強取豪奪,也沒有拿糧倉當年的說糾纏,相比當年的楚國公楊素行事厚道,知道投李報桃,在塗家和劉家極其被動的情況下,許諾給的回報也是切切實實的好處,不是虛頭巴腦的東西,當然這樣不排除因為領頭投誠給予厚報。
    再想想廖蘭的今天舉動,僚人似乎和李元嬰達成了某些協議,這個廖蘭應該會跟李元嬰站在一起,九家有三家跟李元嬰統一戰線,孟家又昨晚的莽撞被李元嬰拿捏住,羅震絕不敢站出來對峙,算是半廢了,現在可以說這個同盟毀去一半,並且剩下那一半人中端木櫻也沒討到什麽好處,一時間六大世家大族的氣勢降到了最低點,氣勢散了他們也沒心氣繼續爭長短了。
    五家開始動搖了,各自開始思量自家的新需求。
    廖蘭看出在場人的情緒變化,知道八大世家的聯盟破了,想著自己也該站出來助推一把了,就打算也站起身獻圖。
    “咳咳咳,各位,容我說兩句。”八大世家大族對抗的氣勢一散,李元嬰的態度緩和了不少,不過依然麵沉似水,“各位族長,包括劉宏族長、塗孟族長以及廖家小娘子在內,說句心底話我挺瞧不起你們的。”說到此,李元嬰停下來,目光炯炯地看向下麵的九個人。
    大堂上所有的人聞言呼吸不由得一滯,麵露難以置信之色,就是反應再遲鈍的人也看出苗頭來了,糧倉圖的事情李元嬰稍微加一把火就能把剩下絹布集齊,那樣他就能很快找到糧倉的位置,發掘糧食。可是在這個緊要關頭他卻是反其道而行之,張嘴對世族大家惡言相向,這一操作不光是未交出絹布的當家人臉色難看,就是劉宏、塗孟與廖蘭三人也是相當懵,不知道李元嬰為何要如此操作,他們麵露驚奇之色,又夾雜些許微怒。
    塗孟心裏話,這個李元嬰是屬狗的嗎?不,屬狼,是喂不熟的白眼狼,剛把糧倉圖給他轉身張口就咬自己一口。不過他又隱隱感覺哪裏有些不大對勁兒,至於哪裏不對勁兒,他說不上來。強忍著心頭的不快坐在自己座位上喝茶,裝作沒聽見李元嬰的話。
    劉宏和廖蘭也有塗孟類似的感覺。
    羅震驚愕之餘,心中不由得狂喜,李元嬰個兔崽子到底是年輕,稍微取得點成績就得意忘形,忘乎所以,隨口將洪州八大世家大族得罪了,八大世家大族雖然不敢明目張膽地跟朝廷作對,但是暗中使絆子總是可以的,那怕就算你貴為親王、洪州都督,在洪州任上給他使陰招也會讓他不斷吃癟。要是八大家族聯合設個大局,李元嬰跳進去,要不了多長時間就會灰溜溜地走人,再來個新人,八大家族再如此,洪州還是八大世家的洪州,真是應了那就話“鐵打的世家,流水的都督”。
    李元嬰等了好一會兒,見無人站出來指責他,他繼續開口說:“各位都是見過世麵的人,剛才我那句話沒有站出來指責我那說明諸位修養很好。不過我李某人敢當麵說看不起你們,那不是信口開河,那就是有根據的。”
    “大都督,願聞其詳。”端木櫻的臉色陰沉的快要滴下水來了,還是沒忍住。
    他端木櫻是少年老成,可是他的老成是曆經風浪磨練出來的,隻要人不傻,稍微打聽一下就能聽到他的事情,儒家曆來講究低調做人,但是他們端木家還沒有低調到被人指著鼻子罵不敢吱聲的地步。
    “既然端木家主接話,我就說說端木家的事情:楊隋以前四大高門‘盧崔鄭王’可有端木家?李唐以來‘五姓七家’、‘七姓十家’可以有端木家?我記得是沒有。縱觀曆朝曆代英雄豪傑,文臣良將都無端木家的身影。再進一步拿端木家與四大高門相比,不說別家單說盧家,不管是範陽盧氏,還是說博陵盧家族直追姬氏王朝薑姓,具為太公呂尚後人,至中郎將盧植大興,繁榮至今,穩居山東,少有憾動;回過頭來再看你們端木家,端木氏也可以直追姬姓王朝,其祖端木公號稱西南財神,被人尊稱儒商鼻祖,曆朝曆代無不尊稱一句先儒,可是你們端木家現在財幾何?仕幾何?再來說說崔家,起源比端木家晚,發展比端木家好,也穩居山東,崔家與盧家多多聯盟,朝廷都得讓其三分,這說明什麽?說明你們端木家自先儒端木賜後再無賢人良將,你們這些個端木氏後人隻是借著祖宗那點餘輝苟延殘喘。”李元嬰說道這裏的時候目光頗為不善,聲調高揚、言辭激烈。
    端木櫻聞言目光變得陰冷,腦袋上的青筋突突直蹦,臉色一陣紅一陣青,想要張嘴反駁卻是什麽都沒說來,心中萬般憤懣無處發泄。
    別看端木家在洪州是首屈一指的大家,放眼大唐也就算是三流家族。再看盧家和崔家,那可是敢直麵對抗太宗李世民頂級家族的存在,李世民給公主賜婚盧崔兩家,兩家拒不接受,轉過頭來要是賜婚端木家,端木家不敢說是感恩戴德,至少沒有拒絕的想法。這種差別就是家族底蘊差別。
    “再說說你們劉家,皇族後裔,漢武大帝嫡係子孫,想想大帝橫掃北方,那是多的誌得意滿,再看看你們這些子孫蜷縮洪州上千年不得誌,讀書讀書不行,做生意做生意不行,貞觀十八年,朝廷造船得蠅頭小利沾沾自喜,完全看不到‘揚一益二’的生意,看不見大庾嶺那邊的‘通海夷道’的生意,隻盯著洪州轄內的小生意,打著自己的小算盤。真是叫人可憐,可憐又可歎。”
    “還有你們八大家族,一個個都是鼠目寸光的家夥,隻會內鬥,隻會盯著僚人的開發的那點熟地爭奪,打壓僚人,僚人就不是大唐人嗎?僚人就不是洪州人嗎?真正說起來僚人才是洪州的主人,你們八大家族是客人,你端木家的洪州祖上不過是澹台子的一隨從,遠遊至此,落地生根;你劉家不過廢帝之後,落魄皇族,朝堂落敗,逃難於此,客居異鄉;你羅家……,你們八大世家大族喧賓奪主了,古語有言‘殺人不過頭點地’,你們八大世家喧賓奪主不要緊,奪主之後要給原主人留下活下去的希望,你看看你們將僚人逼上了西山。逼得僚人隻能貿易山貨後再購得糧食活命,艱難過活。”
    “還有你。廖家小娘子,你一個堂堂返虛境高手竟然對付不了八大世家大族,僚人下山開墾荒地被搶,直接對八大家族實施斬首行動,誰當家半夜摘了他們的腦袋插到被搶的地上,誰對你們僚人狠,集合你們僚人中的勇士們找個由頭屠了他們全家,你看看還有誰敢針對僚人,說到底還是你們僚人慫,沒膽子,不敢向他露出獠牙。”
    “所以,我李元嬰看不起你們,看不起你們隻會龜縮在洪州作威作福,看不起你們隻在洪州爭些蠅頭小利。你們要是跟隨我李元嬰,我李元嬰立誓要改變洪州,讓洪州比揚州、益州、長安以及洛陽都要繁華,為此,第一我李元嬰要號召洪州百姓開發彭澤遺地為熟地,廣植麥與稻,讓老百姓也能吃上香噴噴的麵食、能吃上鬆軟可口稻米;劃定荒地給僚人開墾,與僚人做生意,讓僚人心甘情願地走下山來生活;第二要帶領你們走出江右,我們蝴蝶商會將攜手各家的做生意,將生意做到益州去,做到揚州去,做到蕃州去,做到長安洛陽去。跟各大世家交易,跟各國交易,讓我們江右在十年內超過江左,將江南道的中心從江左人手中搶過來,落戶洪州;趕上江北各道,讓將江北各大世家看我們江右人的臉色,讓洪州成為長安洛陽那樣的城鎮,讓長安人不敢小瞧洪州人,讓他們覺得跟洪州人貿易感覺榮幸。”李元嬰聲音越來越大,語調鏗鏘有力,情緒激憤昂揚,就像是大軍出征前的誓師。
    大堂下麵的九個人由開始時的憤怒轉為平靜,由平靜又轉為興奮,他們目光中閃爍著熊熊烈火,李元嬰一番言語說道他們心中去了,在坐的各位誰兒時沒有封侯拜相的萬丈雄心?誰不曾幻想過走出家門,走到廣闊的天地中大展拳腳?誰不渴望名揚一方的人物能夠遙遙指著自己說,看那個人,洪州人,冠絕王朝?李元嬰先抑後揚的說辭打開了他們心中塵封已久的執念,至於李元嬰說看不起他們,他們已經不去關心了。
    再者,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在大唐與他們一起做生意這個事兒,任何一個人說出來都沒李元嬰說出來叫人信服,包括當今皇帝李治在內都不行。
    眾所周知,蝴蝶商會交到李元嬰手裏後,商會經營規模增長之大,經營區域的擴展之快、經營收益增長之猛大唐人都是看在眼中,蝴蝶商會的麵貌用一天一個大變樣話語形容一點也不過分,可以說大唐的旗幟下每一個正州都能看到蝴蝶商會的會旗飛揚;跟蝴蝶商會有生意往來的也都是賺得盆滿缽滿。
    貞觀年間,江湖盛傳隴右李家兩條龍:天龍李世民,掌管天下朝政;金龍李元嬰,掌管天下財政;搭上李元嬰的蝴蝶商會就跟財神爺攀上了關係。李元嬰說要要與八大世家合作做生意,他們求之不得。
    羅震第一個站出來,奮臂高呼,讓他們與洪州人貿易身感榮幸。
    “榮幸個屁,一群賤民,要說榮幸也是以能夠結識瀧州陳家而感覺榮幸。”一個陰沉冰冷的聲音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