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子貢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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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承慶坐在那裏麻木了,李元嬰現在宣布的三項舉措跟前幾天同他講得頗有出入,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宣布這些舉措的時候李元嬰不斷強調他盧承慶的重要作用,他成了隊友,隱隱將其放在等同李元嬰的地位上,這一下洪州上下都知道盧承慶參與儒林的革故鼎新,可是明知道李元嬰是以退為進攪亂儒林局勢,洪州的形式又使得他也不得不跟李元嬰站成一隊。這真是應了那句話,細思極恐。
八大世家和其他小家族人的臉色就難看了。當下朝廷與士大夫階層共掌天下,他們作為士大夫階層的代表在地方發展上有著重大影響力,家族勢力強大的家族甚至於掌控著當地事務,決定著地方士子的前途命運,他們排斥寒門士子,為家族謀取利益。寒門士子壯大了,他們世家大族的利益就會受到侵害。
“各位,各位。”李元嬰看士子們的情緒略有回轉下降,再次高聲喊道,“聽李某說,為諸位謀,為洪州當下與未來謀,為大唐天下謀,李某建議今天的文會就以洪州‘人傑地靈’為題,縱觀古今,曆數各朝名士故事、傳奇典故成文,薈萃成集,人手一冊,懸梁自勉,見賢思齊。”
“如此甚好。”
“大善。”
“饒應如此。”
……
洪州的士子們聽了李元嬰的建議紛紛舉手稱讚,當即轉身回到各自的座位上,或沉吟不語、或低頭沉思、或取來紙筆伏案疾書……前一刻人聲鼎沸的院子,這一刻變得寂滅無聲。每一個士子都在構思自己心中的文章。
李元嬰笑吟吟地看了一下場下士子們的舉動,很是滿意,轉身走向走向盧承慶與洪州宿老名士跟前,輕聲笑道:“盧長史,接下來要辛苦你了,辛苦你和洪州的宿老名士繼續文會。”
盧承慶忙不迭起身,躬身施禮:“不敢,不敢,盧某定不負都督所托。”
盧承慶、洪州宿老名士以及士子們留在院子裏繼續舉行文會,李元嬰緩步走向都督府大堂,後麵八大世家的和廖蘭也被司兵參軍馬驍請到大堂去。
都督府大堂上李元嬰坐到帥案之後,一改文會宴上謙遜有禮的君子模樣,滿臉肅穆,腰板挺得筆直,全身散發著不怒而威的氣勢,緊隨而來的八大世家的當家人進門乍見如此情景也都嚇了一跳,他們看到李元嬰就像是看到伺機而動的凶猛猛虎一般,隱隱有一種撼人心魄的壓迫力,不過八大世家的當家都是見過世麵的,沒有被人一下子就嚇倒。
“諸位,請坐。”李元嬰穩穩當當地坐著,抬手示意八大世家和廖蘭落座,絲毫沒有起身迎客的舉動。
八大世家臉色有些難看,文會宴上他們給李元嬰下馬威,現在李元嬰對他們也不怎麽熱情,天理循環,報應不爽。
廖蘭站在人群後麵有些發笑,現世報如此之快,她忍不住多看了兩眼李元嬰,男人就應該霸氣,現在怎麽看怎麽順眼。
大堂上也是按照文會宴的規格安排的,瓜果酒水與茶水。
八大世家和廖蘭落座後,李元嬰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諸位都是洪州轄區有頭有臉的人,今天借著文會宴的機會把大家聚集在一起是為了你們手中的糧倉圖,諸位拿出糧倉圖後有什麽要求,盡管提,隻要我李某人能滿足的盡力滿足。”
李元嬰沒有轉彎抹角,麵對九個人直接說出目的。說白了文會宴隻是個由頭,將你們舉起才是目的。聚齊你們的目標是想要你們手中的糧倉圖,你們交出糧倉圖可以滿足你們一些要求,但是前提是要求不要過分。
八大世家的當家人都露出恍然之色,這在他們意料中,洪州的局勢他們看在眼中,倭國人和胡商的行為他也猜測到一些事情,李元嬰這個時候上任原來是帶著任務來的,不過這李元嬰的架勢有點不對頭呀!與八大世家謀取糧倉圖不該是對世家的當家人客客氣氣的嘛!你這一身氣勢是給誰看呢?有幾個家主麵露神秘莫測的笑容,感覺他們掌握著主動權。
羅震坐在那裏心中激動得不行,狗日的李元嬰昨晚和廖蘭出手收拾兒子羅新,天理昭昭,天道輪回,今天你就要求到老子頭上,你看老子怎麽獅子大開口,滅了你的威風,好教你李元嬰知道洪州城誰說了算,好教你以後見了我們羅家躲著走。想到這些羅震有些按耐不住,躍躍欲試想第一個站出來提要求。
“不管大家提什麽要求都比不上羅震羅族長的要求!”李元嬰坐在上麵冷冷地瞥了一眼羅震,羅震那點小舉動他都看在眼中。
“為什麽?”羅震聽了李元嬰的不禁一愣,論勢力羅家在洪州不是最大的,論地位與影響力他羅震不是八大家族領頭的,他有些弄不明白李元嬰為什麽一上來拿他開刀,下意識地脫口問道。
“為什麽?你兒子羅新在洪州儒林接風宴上大殺四方,威風凜凜的,你家提出的條件還不得是北上做皇帝?我想李治都得給你讓位。哦,也不用,打開糧倉在洪州做皇帝也可以。”李元嬰冷哼一聲說道。
“我……”羅震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鴨子,想說什麽又找不到合適的詞。頹然往後挪挪身子,有些往後躲的意思。
昨晚士子們接風宴上發生的事情當晚就傳遍整個洪州城,洪州城大小家族的人都知道了,羅新挑事兒被李元嬰和廖蘭聯手收拾了,還被迫簽下了萬兩白銀的欠條,坊間有人說羅新被廖蘭下了蠱,不還銀子就讓他腸穿肚爛;有人還說李元嬰要收拾羅家,理由:羅家不識大體,有不軌之心,縱容羅新惡意破壞洪州儒林盛宴,這是要跟朝廷作對。總之不管哪一條都夠羅家喝一壺的。
聽到這些風言風語羅震嚇得要死,隻是文會宴開始前八大世家在都督府門口簡單碰了個頭,有人提議不管李元嬰想幹什麽他們都要跟他唱對頭戲,當時羅震看到塗孟和劉宏倆人都沒站出來反對,以為塗海和塗家大娘子被扣在人家手中都不怕,羅新惹出來的事兒還算事兒?他都恨不得自請個前部正印先行官,衝進都督府跟李元嬰捉對廝殺。
誰知他一句話都沒說口,一點要求都沒提,就被李元嬰大帽子壓頭,兜頭幹死。不死跟李元嬰對峙?你對峙一個試試,你敢對峙明天就有人說他們羅家有僭越之心,有造反之心,這種輿論一旦成型,就算是朝廷不出手收拾他羅家,其他勢力的人未必不會針對他們家,想到這些他隻能認慫。
其他七大家都對羅震都投去鄙視的目光,李元嬰拋出誘餌你就要去咬?活該你吃癟!不過話又說來,羅震吃癟可就是八大家族吃癟,這可不行。
“大都督這是說的哪裏話來?哪裏有什麽糧倉圖,子虛烏有,些許傳聞那不過是坊間好事之徒以訛傳訛,做不得真。”端木櫻輕聲說道。
端木櫻在八大世家當家人中是最年輕的,說話辦事兒卻是很老到。不說給不給糧倉圖,先否認糧倉圖的存在。
“是呀!是呀!坊間以訛傳訛,做不得數。”端木櫻帶頭,其他幾家有人站出來附和。
塗孟冷眼旁觀,默不作聲。
劉宏不急不慢,泰然自若地看著他們與李元嬰拉扯,想看看這個李唐親王有幾分本事兒。
李元嬰看看八大世家的當家人,他們一致望向他,那意思相當明白,我們都說沒有糧倉圖,你還要什麽?對此,李元嬰不怒反笑,坐在那裏,抬手伸向挨著牆的兵器架子,五指微微彎曲隔空將一柄雙耳方天畫戟吸到手中,倒轉戟尾輕輕往地上一頓,方天畫戟就沒入地下一尺多深,一側月牙刃朝外,要知道都督府大堂用青條石鋪地,石頭堅硬無比,尋常刀砍斧刴都難破壞,李元嬰用戟尾插地如插豆腐一般。他又伸手從帥案上抓起一卷薄絹,看也不看稅收輕輕一甩,薄絹掛在刃尖上,隨後自然展開。
隔空取戟、頓戟入石以及飛絹掛畫這一連串的動作無不彰顯著李元嬰的功夫出神入化,就是同境界的廖蘭也不敢輕言能做到。
“好,好一個隔空取物,好一個舉重若輕,好一個摘葉飛花。”廖蘭拍手叫好。這個時候不較好何時叫好?
端木櫻扭頭去問自家護衛:“他的功夫很厲害嗎?跟你比如何?”
端木櫻的護衛老臉一紅,跟他比如何?這話應該反過來說,他的功夫跟李元嬰比如何?當然這都是他的心裏話,不過沉吟幾個呼吸,他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他的一舉一動近乎道,都督府大堂上無人能及得上他,單打獨鬥都不是對手,群毆能或許傷到他”,或許覺得解釋的不到位,又追加了一句,“望塵莫及的及。”
端木櫻聽了氣得差點笑出聲來,及得上與望塵莫及的及這還能弄出兩個意思來?不過他對李元嬰的武功認知有了一個初步判斷:大堂裏武人中最高。
其他家主也都有所動容。他們都明白李元嬰這一手是為了震懾他們。
“明人不說暗話。”李元嬰冷冷地說了一句。
“是,我承認大家手裏都有一份糧倉圖,可是大家為什麽要拿出給你呢?我們自己留著不好嗎?或者說糧食在洪州,朝廷想要拿銀子來買嘛!大家都知道我們端木家曆來就是儒商,商人嘛,要逐利。”端木櫻也不尷尬,繼續侃侃而談。
“‘賜,失之矣。’數典忘祖!”李元嬰淡淡地說了一句。
這一下所有人差點沒繃住,除了端木家其他人都要笑出聲來。
李元嬰的話來自聖人之言,典故出自“子貢贖人。子路受牛。”端木賜交贖金救回魯國人而拒絕魯國報銷贖金,將道德推到很高的準線上,聖人指出他這樣做錯了,會導致其他魯國人不再會對落難同胞伸出援助之手。子路救人接受牛的回報,人們會紛紛效仿他的。
端木櫻見否認不成,大大方方承認了糧倉圖的存在,可是他不想隨便拿出去,想靠糧倉圖得到好處,但是他又不是他自己想要,他先說糧倉圖存在,人手一份,你李元嬰想空手套白狼的拿走肯定不行,大家都等著你給好處,想要就得給好處,李元嬰主動給好處,八大家可以在給出的好處基礎上再要求一些。那樣一來他們就能活更多的好處,並且他還為想多得利找了個理由,儒商。
針對端木櫻的算盤李元嬰沒有直接斥責,沒有長篇大論,隻是借用端木家族老祖宗端木賜的典故—子貢贖人,借用聖人之言指責端木櫻,你做錯了,是你想要,也是在諷刺端木家;同時提醒端木櫻不要忘記他端木家的大事兒,貞觀二十一年太宗皇帝將端木賜配享孔廟,李家這樣對你端木家,你端木家就這樣回報李家?
李元嬰不用一字恐嚇端木櫻。
端木櫻臉色一陣白一陣紅,尷尬的不行,盡管心中惱怒異常,卻是無話可說,他並沒有選擇跟李元嬰直接衝突,裝作口渴,端起茶碗飲茶。
“洪州的冬天真冷,茶水一時不喝,很快就涼了。給塗族長和劉族長換熱茶。”李元嬰也不追擊端木櫻,抬手向塗孟和劉宏中間的煮茶人揮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