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往昔,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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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醫生瞪我,罵我不知好歹,為我媽治療的醫生非常有名,他為什麽要故意治不好人?
    想起這筆天價手術費,想起我媽早上要走前叮囑我記得淘米煮飯,我梗著脖子“專家怎麽了!你們和那些開車的一樣黑心!我媽都沒了,問還要還那手術費!”
    那路人扯了我一把,安撫我說節哀,那節哪門子哀,我氣昏了頭,和醫生護士對罵著,說出的話牛頭不對馬嘴。當時我隻覺得,這些人都一個樣子,都是黑心肝的,都想要我不好過。
    罵到最後,我們大打出手。雖然我沒吃飽飯,打人提不上力氣,卻砸壞了醫院很多設備。
    醫院報了警,我被以尋釁滋事的罪名扣在了警察局,那幾個被我打傷的醫生簽了諒解書,隻讓我早點賠錢和付醫藥費。
    我媽火化的時候,我還被扣留著。我離開警察局回南十二巷的時候,身上背著幾十萬的債務,而我兜裏一個子都沒有,都說不清能不能活到下個月。
    那天是晚上,我還和樓下的一個醉漢打了一架,沒有什麽理由,單純看見他躺在那裏爛醉如泥,我就想把他打死。那一瞬間我恍惚看見他長了一張和我一樣的臉,頹喪又迷離,莫名其妙。
    我家是個很小的房間,不過20平米,我過往三十多年的記憶都是四角發黴的牆,掉屑的木質隔板。門外總是堆著各種各樣的雜物,有媽媽撿回來的紙殼,還有我沒來得及丟的垃圾。
    而我被關在拘留所的幾個月裏,門前的這些雜物被翻了一遍。我剛剛和那個酒鬼打完一架,流了鼻血,黏糊糊的皮膚黏在皮膚上,呼吸都是難聞的鐵鏽味。
    我站在那堆雜物前發呆,想到的是我媽回來之後會不會因為我沒有收拾好門前的東西而罵我,但我又想起我現在連我媽骨灰盒都沒有,情不自禁地給了自己一個巴掌,跪在地上失聲痛哭。
    我不記得我哭了多久,最後喉嚨痛得要死,又趴在滿是灰塵的地麵上咳得撕心裂肺,直到被樓下的人罵道擾人清淨,我才慢慢地停下了失控的發瘋行為。
    “咪嗚……?”
    一聲微弱的貓叫聲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眼睛哭腫了,看不太見東西,在那片模糊裏,我看見一個黑色的東西跌跌撞撞地從雜物堆裏跑出來,在我手邊咪咪亂叫。
    我認出來了,是那隻在醫院附近和我搶垃圾吃的流浪貓。我不知道它是怎麽找到這裏來的,但它咪咪叫喚著,模樣分外乖巧和可憐。
    那天我看了它很久,在被樓下的人潑了一後背的洗菜水之後,我把它帶進了家,之後為它取名,叫它咩咩。
    叫別的名字它不怎麽答應,叫咪咪又太尋常。它就這樣在我家住下了,那天我弄了一點米飯給它吃,那分走了我至少三分之一的夥食。
    咩咩全身都是黑色的,唯獨四隻腳上白色的。似乎有許多人認為這樣的貓不吉利,但我覺得,比起我自己,這貓可吉利太多了。
    那之後的生活依舊單調得陳乏可善,我和咩咩維持著快要餓死的生活節奏,一直生活了兩個月。
    直到兩個月後——
    我的咩咩不見了。
    那天我一點活動沒找到,家裏的米缸一點米都沒有了,咩咩餓得咪咪亂叫。我實在沒有辦法,在路邊撿了一支廉價勾兌酒,喝得爛醉如泥。
    等我頭昏腦漲地醒過來的時候,咩咩已經不在屋子裏了。
    我出去找它,繞著南十二巷一圈圈找出去,最後,我聽見一群孩子和貓咪刺耳的尖叫聲。我沒跑穩摔了一跤,疼痛感帶回了我的理智,我一刻不敢停地往聲音的方向跑——
    然後我看見了一群咯咯直笑的孩子拽著一條貓尾巴,玩弄著那隻拚命掙紮的,瘦骨嶙峋的小貓咪。
    “你們這群小鬼幹什麽呢?!”我怒吼出來,他們嚇了一跳,但都是這地界混著長大的,怎麽可能會害怕一個看起來跑步還有些打飄的人。
    其中一個小屁孩還拽著咩咩的尾巴,隨著我越跑越近,他還拽著尾巴把它吊在手裏,齜牙咧嘴“關你什麽事!”
    他們咯咯笑著,笑聲卻聽得我毛骨悚然,火冒三丈“把貓還我,沒教養的小東西,別逼我打你們!”
    有個小女孩拍手叫起來“你是誌遠,討厭鬼林誌遠!上次你打人被抓走了,還害死了你媽媽,你還要打人,討厭鬼!”
    像是一盆冷水把我從頭澆到尾,我愣了愣,反駁的話在喉嚨裏吐不出來,於是我又聽見咩咩淒厲的貓叫聲。
    我驟然回神,快走過去要把咩咩搶回來,但那個抓著咩咩尾巴的孩子撒潑似的跑,把咩咩拽得在地上摩擦。它本來就又小隻又瘦,身上還有不少病,在他們的手裏,像一個不值一提的玩具。
    咩咩是這樣。
    我也是。
    我站在原地,一瞬間隻覺得血氣湧上大腦,什麽都顧不上了。
    喜歡拿我當玩具是吧,那如果玩具不再任人擺布呢……?
    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咩咩已經在我的懷裏了。
    周圍都是哭喊和慘叫聲,有幾張熟悉的鄰裏麵孔憤怒地看著我,我聞到了刺鼻的血腥味,巷子的地麵上滿是斑駁血跡,那幾個孩子在父母懷裏,生死不明。
    警笛聲在耳畔響起,我愣愣地丟掉手裏帶著血的刀,看著數米外滿是厭惡和憤怒的人群,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
    我不知道是我怎麽了,警察告訴我,我剛剛差點殺死了一個小男孩。我砍傷了七個人,兩個大人,五個小孩,其中傷最重的那一個已經被送去搶救,現在生死未卜。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為什麽?”我重複了一遍,有些迷茫又覺得有些好笑,“我也不知道。”
    或許是因為,那個所謂的借命錢,真的借走了我十年光陰,讓我變成了一個神經病。
    我沒有解釋什麽,隻是問,我需不需要死刑?需要的話,能不能幫我給咩咩找一個領養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