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59 百密一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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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送到這裏了,你們去吧。”“陛下正在裏麵等著伱呢。”
來到王權高庭的台階下,塞拉菲奴將眾人放下,朝著雷文淡淡一笑道。
“你不跟著一起?”雷文有些訝異。
塞拉菲奴從風翼麟虎上下來,“陛下明示了隻召見伱一人,”他搖著腦袋,“我不能去。”
雷文感覺到一絲詭譎,可也說不上來。沿途所過,王都比以前凋零太多了。以前都是人山人海的,而且各種族都有。如今卻清清冷冷,偶爾遇見一些車隊,也是從商的貨運車隊。不過雷文也沒有多想,畢竟如今凱恩斯戰火四起,又實施了進出和宵禁管製。凋零一些倒也在情理之中。故而雷文先是微微頷首,隨後道:“庇勒爵士呢?”以往都是庇勒親自出來接他的。
庇勒是哈布斯養的宮廷小醜。爵士是庇勒的榮譽稱號。
“小蜜蜂”“已經到這裏了,就不要再問那麽多了。”“你想知道的一切答案,陛下都會親口告訴伱的。”
塞拉菲奴突然有些不耐煩。語氣也冷淡了幾分。
既然人家冷臉下了逐客令,雷文也隻能客隨主便。帶著埃裏克與林克兩人,踏上了覲見國王凱恩斯十六世——哈布斯陛下的台階。
王權高庭的巍峨、雄偉、威嚴、壯觀、磅礴……是無法用語言和文字來描述的。望著那一條條又平又寬又直的數百道石階,任何人都會為之心神震撼,靈魂發緊。這一道道台階,宛若登神長階般,直通凱恩斯這個龐大帝國的權力巔峰。周邊高聳的人像,更是帶給人極大的壓迫感。讓所有一步一步拾級而上的人們,有充足的時間來體會到自身的渺小,與反思自己的過錯和罪責。
光明曆1210年4月25日。雷文第二次踏上了這條石階。
距離上次,不多不少,剛好又過去8年。
對普通人的一生而言,8年可能相當漫長。但對雷文而言,這8年卻是彈指一揮間。可就是這麽短短的8年,足以令人道上一句“物是人非事事休,滄海桑田劫波流”了。
此時恰值黃昏。不得不說,身處大陸中央的王權高庭是有點說法的。連天氣和大日都似乎對它獨有眷顧。一路飛了2個月,跨越三個行省都不見半點陽光。如今雷文才剛踏上這道石階,橙紅的夕光就穿透雲層,映照而來。明明是日薄西山的餘暉,此刻卻滾燙的宛若熔金的火塘。令人渾身燥熱難安。王權高庭石楣上略有些風化的雕花在熱浪中低垂。通天高聳的圓形石柱也在流霞殘陽中纖毫畢現出猶如大理石般皴裂的肌理線條。又在石階上投射下仿佛掌紋似的道道斜影。
從高處俯瞰,雷文三人宛若置身於巨大的“監牢”之中。
這似乎是某種“神諭”的警示。
預兆著雷文此行,既可能走向權力的巔峰,也可能滑入宿命的囚籠。
不過雷文似乎毫無察覺,一步一步走的很堅實。他並非第一次來,也並非第一次走這道石階了。不至於像初來乍到的埃裏克與林克二人那般駭魄。
很快,三人便來到了宮殿前,上麵站著一排排身著鎧甲的黑羽禁衛,至少有上百人,而且清一色的二階以上超凡。
“站住!”“隻有雷文侯爵大人能進去。”首領高聲喝道。
雷文點了點頭,示意埃裏克與林克在門外待著。自己獨自走了進去。沒想到卻在裏麵看到了庇勒。庇勒本來就是個侏儒,不過其個頭雖矮小,但原來還挺白胖來著。如今卻瘦了一大圈。還黑了許多。不知道經曆了什麽。
“隨我來吧”庇勒淡淡道。連原先敷衍的禮儀也沒了。
雷文跟著他,穿過空曠的大廳,七拐八繞,到了一處相對狹小的房間外。
“雷文侯爵”庇勒彎腰伸手示意。“陛下,就在裏麵等您。”
雷文推門而入,身後的門很快被庇勒關上。房間雖然不小,但裝飾的要素太多了,能夠供人活動的空間卻不大。劈啪燃燒的壁爐。咕嘟嘟冒著熱氣的滾燙茶壺。一大排一大排的實木書櫃與藏書。茶幾,飯桌,淩亂的沙發、半開的衣櫃……各種魔獸製作的頭顱標本、獸人製作的骨頭架子……以及擺放著沙盤與地圖的桌子。而哈布斯,就靜靜坐在一個小圓桌的後方。似乎在專門等著他的到來。
“陛下”雷文刻意頓了一下後,才嘴角一翹道:“沒變。”
“你也是。”
哈布斯看起來比塞拉菲奴年輕,雖然已40多了,但看起來卻隻有30歲上下。他麵色蒼白,聲音聽起來有點沙啞,也有些氣短。似乎生病了。哪怕就坐在壁爐旁,身上也裹著厚厚的魔獸皮毯。緊接著他伸手示意,讓雷文坐在對麵。
與塞拉菲奴的儒雅不同,哈布斯眼眸狹長,標準的鷹鉤鼻,氣質略顯陰柔。
雷文坐下。視線自然而然落在了小圓桌內唯一的物事上。
那是一副牌。
凱恩斯最古老的紙牌。亦是米德爾斯大陸上人族崛起後的第一幅紙牌。並非人盡皆知的《塔羅牌》。也不是如今流傳最廣、玩法最多的《撲克牌》。而是一副名為《命運牌》的紙牌。
所謂命運牌,內容很少,玩法簡單——
國王>公爵>侯爵>伯爵>子爵>男爵>騎士>平民>農奴。
而最後決定輸贏的,則是『農奴>國王』的規則。所以抽到什麽牌,就決定了【賭客】在這一局中是什麽【命運】。有點類似於【唬牌】、【炸金花】、【吃王八】……三者合一的玩法。
說白了,其實跟“骰子猜大小”差不多一個性質。
隻不過命運牌的內容實在太少,玩法也太過單調,故而後來慢慢就沒什麽人玩了。凱恩斯帝國甚至有著一個流傳很廣的冷笑話——說如今人族的階級,就是從命運牌中得到了啟發。更甚者,還調侃道——如今凱恩斯的國王與貴族們,就是靠當年抽到的命運牌來決定的。
但實則,這隻不過是貴族們利用大眾娛樂的手段,將階級觀念根深蒂固在所有人的心中罷了。
“唉——”
雷文環視一周,忽然輕輕翕動鼻尖,似乎明白了什麽。長長一歎道:“百密一疏,百密一疏啊……”他不停的嗟歎感慨。重複著之前在赫蘿堡時說過的話。
“選吧。”哈布斯笑了笑。那輕笑,有些不屑、又有點自嘲、還夾雜著苦澀……的複雜味道。
雷文洗了洗牌,其實對他這種五階超凡而言,無論喝酒還是賭博,已無太大意義。隻不過雷文沒有動用任何精神力。就像個普通人一樣,學著記憶裏電影中的手法,蹩腳的洗著牌。洗好後,將牌一分為二,給了哈布斯一遝。
“你輸了。”
二人對弈一局,雷文最終落敗。哈布斯笑吟吟的說道。隨後咳嗽了起來。
雷文其實抽中了奴隸牌,但他打早了。沒吃到哈布斯手中的國王。不過他此刻也無心遊戲,將手中的牌扔到小圓桌內,意味深長道:“你也沒贏。”隨後雷文的臉色有些冷漠,帶著幾分怒氣,“伱知道嗎哈布斯?”“其實你我之間”“從來不是你死我亡的零和博弈!”“是你!”“一步又一步將你我推上了牌桌。”“落到如今兩敗俱傷的結局。”
“看到伱此刻的下場。”“我有些傷感”“亦有點同情與憐憫。”雷文微微搖著腦袋道。
這番話似乎點燃了哈布斯的怒火,他怒視著雷文,聲調亢奮道:“怪我?!”“如果不是伱先裝衰老讓托馬斯迷惑於我!”“又安排維斯冬假意取信於我!”“又在獸人帝國巨龍麵前表演那麽一出!?”“一步又一步設計讓我對你的壽命將盡信以為真!”“我至於如此瘋狂,孤注一擲,淪落到如今這個下場嗎?!”
他嘶吼著,咆哮著,以至於口中竟噴出血滴來。
隨後哈布斯劇烈的喘息,麵色愈發蒼白,他捂著胸口,哈哈大笑幾聲,又猛然垂顱不甘發問:“說說吧”“塞拉菲奴到底許諾了伱什麽?!”“讓你甘願背負如此大的罪名?!”“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的後果?!”“你等於親手埋葬了格裏菲斯家族未來所有的路!”
“哼”
雷文冷哼一聲,身體微仰,靠在椅背上,“我做這些還不是跟你學的?”“當初我第一次來王都時,伱就煞費苦心安排一係列的假象。”“想讓我錯以為整個帝國已經腐朽、墮落……即將崩潰!”“以誘使我露出破綻與野心,好一杵子將我摁死在王都。”“我沒有上當。”“隻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你怎麽就信了呢??!”
“哈布斯”
“我承認伱除了氣量狹窄以外,是一位合格的君王。”“伱厲兵秣馬,體恤士卒,關心蒼生。”“同時也有著不朽信仰與偉大宏願。”“你希望整合凱恩斯,重鑄帝國榮光。”“你希望馬踏因薩,一雪民族恥辱!”“你希望縱橫人族,覆滅獸人王朝!”“你希望自己能名垂千古,永世流芳!”
“可伱太急燥了!”
“不懂得日拱一卒,功不唐捐的道理。”
“更不具備堅剛不可奪其誌,萬念不可亂其心的意誌!”
“更是沒有滄海橫流顯砥柱,萬山磅礴看主峰的成熟氣魄!”
“伱肚量太小!”“眼界太窄!”“以至於伱根本就沒有容人的心胸。”
“所以”
“伱不可能成功,失敗是必然的。”
雷文雙目如電,望著眼前的哈布斯,口中訴說著殘忍的事實。末了他悠然一歎,雙眸內又泛起幾分不忍之色,畢竟哈布斯實在太年輕了。急躁一些也情有可原。雷文沉默了一下,又沉聲道:“我的確與塞拉菲奴有合作。但我並不知道代價是這個。”“伱被算計,我也同樣被擺布。”“所以我們兩個都沒贏。”“至於伱說的承諾,我想大概就是能活命吧。”“畢竟不投靠他們,我真的想不出來能夠與你抗衡的法子。”
“嗬嗬…”
哈布斯聞言不由苦笑幾聲。他語氣逐漸平緩下來,不平緩也不行了,身體已經完全扛不住了。像至交好友般嘮家常的態度道:“雷文”“算算年紀,我應該比伱大吧?”“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伱比維斯冬大6歲,而我又比伱大6歲。”
“所以”
“不是我不能容人。”“更不是我不夠成熟。”“而是當我成為大帝的那一刻,身處這座鎏金堂皇的王權高庭內時,我便再也聽不到一句真話了。”
“是伱太過狡詐。”“太過卑鄙。”“用無恥又精湛的演技騙過了所有人。”“首相”“老派一脈”“新派一脈”“他們或知悉或被騙,可他們嘴裏卻沒有一句真話。”“才導致了我的誤判!”
“憑什麽?!”
“伱明明比我小!”“聲望卻比我這個大帝還高!”“憑什麽因為裴迪南的愚蠢和冒進吃了敗仗!”“所有的罵名都要我來背?!”“憑什麽伱是帝國的英雄,收獲了掌聲、鮮花和平民的讚譽!”“而我這個大帝卻隻能背負無能、庸材和貴族的奚落!”“伱!”“搶走了本該屬於我的榮耀!”“還搶走了我最愛的女人!”“每當我想到拉克絲在伱身下婉轉婀娜的場景,我都恨不得親手殺了伱!”
“哢哢哢”說著說著,哈布斯突然咳出一大口血來,噴吐在小圓桌上,沾滿在命運牌上。
“別激動。”“陛下。”雷文冷笑一聲,“伱還嘴硬說自己不是氣量太窄。”“你要不要聽聽你在說什麽?!”
哈布斯往後一揚,閉上雙目,緩了好一會兒後又道:“你說的真好聽啊。”“你我之間不是零和博弈。”“但你知道嗎?”“也許軍事上可以對峙,經濟上可以合作,”“但”“政治與權力”“從來都隻有你死我活!”“不是零和博弈是什麽?!”
“政治的三大原則。”“我從小被要求背到大。”“在政治中,沒有實話,隻有謊言。”“在政治中,沒有忠誠,隻有對手。”“在政治中,想要往上爬,就得依靠對手犯錯。”“但父親曾私底下教導過我第四條。”“他說”“真正精明的政治家,不會靜等對手犯錯,而是會主動引誘敵人犯錯。”
“現在想想……”“這不就是伱的手段嗎?”“別人都以為伱殺安東尼是不知天高地厚!”“殺小剝皮更是喪心病狂!”“可這就是伱最惡心的地方!”“伱故意激怒我,好讓我出手對付伱!”“因為伱知道,如果一直安穩下去,伱將永無出頭之日!”“現在一切都遂伱願了。”“所有人都以為是我要迫害伱!”“而伱卻成了那個無辜受害者!”
“輿論”“貴族”“甚至包括教廷與其他帝國”“都覺的我才是那個惡人!”“可誰又能知道,我們之間的戰爭,其實都是伱故意挑起來的呢?!”
哈布斯直起胸膛,望著雷文一字一句道:“如果我一直隱忍,其實伱還是會殺更多的貴族,對嗎?”“直到我們兩個徹底決裂!”
雷文臉上的神情明顯一愣,不過他並沒有直白的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說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來,“我說我實際年齡57歲。”“你信嗎?”
“哈哈哈”
哈布斯笑了一陣,“這個笑話不錯。”“我下去後會給你我兩家的先祖們講的。”“不甘心呐”“在伱殺掉裴迪南之前,我的確不甘心。”“可當我從留影石中親眼看到伱是如何一步又一步斬殺掉裴迪南後。”“我一下子就釋然了。”“也明白了。”“與你鬥”“我注定要敗。”“時間早晚罷了。”
“伱太狡詐了雷文”“伱的卑鄙”“但凡有一個人真的能懂且理解了”“早就渾身汗毛炸開了。”
“直到此時此刻”“再結合裴迪南的死”“我才算看懂伱布的每一步棋!”“可惜為時已晚”“若能重來”“我一定不會與你攤牌”“我要讓你做我手中最鋒利的劍”“將王都的八大公爵全部砍掉覆滅!”哈布斯的眼神已經微微迷離起來。麵色愈發蒼白,毫無血色。屋子內的血腥味也越來越濃了。
雷文輕歎,“伱挺聰明的。”頓了頓,雷文又補充道:“這句話是真的。”
外麵突然雷聲大作,響起咆哮之聲!起初還隻是幾百人,隨後幾千人,再隨後,萬人齊喝——
“弑君者雷文!”“弑君者雷文!”“弑君者雷文!”……
咆哮聲不斷迭加,宛若深淵巨浪,一波又一波響徹雲霄。穿金裂石!短短不到半小時,至少已不低於10萬人齊聲大喝了!
“謝謝。”
聽見外麵的如雷咆哮!哈布斯嘴角掀起一抹“複仇式”的快意笑容。隨後又點了點頭道了聲謝,這或許是他在王權高庭內聽到的第一句真話了。旋即哈布斯忽然抬起手,朝著雷文勾了勾食指:“你想不想絕地翻盤?”“我可以給你留一道底牌。”“但你得跪下,喊我一聲爸爸。”
【弑君者】的名號一旦背上,格裏菲斯家族在人族境內,絕無再成為貴族的可能。塞拉菲奴這一手算計當真又毒辣又恐怖。兩個凱恩斯帝國的天才,一死一廢。怪不得塞拉菲奴說能保住雷文的狗命。當然要保,沒有他,誰來背負“弑君者”的罪名呢?
雷文似乎極為意動,慢慢站起身來,繞過圓桌,走到哈布斯的麵前。
哈布斯見狀十分滿意,努力挺直了自己的胸膛,準備接受雷文的下跪。哪怕不能在事實上擊敗雷文,在精神上滿足一下也挺好的。
嘩啦——
然而雷文卻一把掀開了哈布斯身上的魔獸皮毯。露出下麵可怖的場景。哈布斯的五髒六腑已近乎被挖空了。隻剩下一顆猩紅的心髒還在垂死跳動著。掏空的小腹內,擱置著一顆頭顱。標誌性的山羊胡是那樣顯眼,正是戈特弗裏德的頭顱。
魔獸皮毯被掀開,像是扒光了哈布斯最後一絲殘存的尊嚴。他渾身止不住的哆嗦著,顫抖著,說不清是害怕還是太冷。生命也走到了最後的關頭,他一把攥住雷文的胳膊,十分的用力,顯然,他不想死,可他更不想表現出不堪的樣子讓雷文看見,更不願意出聲向雷文求饒。耗幹渾身最後一點力氣,嘶啞說道:“蜉蝣不見明日”“螞蚱不懂來年”“人生不知輪回”“雷文”“不”“不要忘記你我先祖共同的宏願和恥辱!”
隨後他的聲音忽然低了下去,密語了一陣子後,才鬆開自己的手掌,頭顱慢慢歪了下去,嘴裏卻仍不斷呢喃著:“有求必應”“有求必應……”
這正是凱恩斯的族語。
“唉”
雷文幽幽一歎。
縱然他使盡了渾身解數,終究敵不過百密一疏。
隨後雷文輕輕拂過哈布斯的臉龐,合上他的雙目,“世事短如春夢,萬般原來有命。”“安心去吧。”“我一定”“會為你複仇的。”
做完這些,雷文迎著外麵的嘶吼咆哮,步伐穩健的走出屋外。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