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武媚娘的不倫之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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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思遠又一次站立在石佛麵前,禁不住淚流滿麵。不知何故,就是單純地控製不住。周密站立在後,雙手合十,默默地仰麵凝視著佛像。
眼前這尊石質佛像,高約3米,呈善跏趺跣足於覆蓮寶座之上。但見佛頂之上,螺發密實,麵頰豐腴飽滿,眉若新月,眼簾微垂,雙目俯視,嘴角微翹含而不露,現慈悲祥和之女相,莊重雄偉中不失睿智之明朗。
佛像左手臂於胸前自然下伸,指端下垂,手掌向外,為與願印手勢。以右手覆於右膝,為施無畏印手勢。圓潤的背肩,被層層的錦繡緞子被麵所包裹,最外幾層顯然是善男信女們的最新奉獻,鮮豔簇新,閃爍著耀眼的光輝。
一處山崖,位於石佛之右,山崖崖角斜生出一顆七葉樹,巨大的樹冠展現在佛頂之上,猶如華蓋。崖不甚高,卻怪石嶙峋,隻可遠觀。
馮思遠沒什麽宗教信仰,他隻是特別容易被純粹的東西所打動。
“是北魏的吧?”馮思遠問周密。
“應該到不了北魏。”周密走到近前,仔細端詳著石佛。“北魏的石佛像一般帶著背屛,像這種圓雕的佛像比較少見,開臉也不徑相同。”他左手托著右胳膊肘,右手指尖撚著頜下想象中胡須。他反問馮思遠道:
“此尊佛像豐腴秀目,妙相莊嚴。”他看了看馮思遠,“你不覺得很麵熟嗎?”
“就是有種似曾相識之感。”馮思遠雙手合十仰視著。
“這完全是盧舍那大佛的縮小版嘛,還看不出來嗎?”
“對呀,絕對是。”馮思遠一拍腦袋。
“從我這半吊子的專業眼光來看,兩尊佛五官開臉完全一致,”周密將被麵掀起一角,“你瞧,這石佛通肩式披著,褒衣博帶,自右肩回繞左肩,覆蓋全身舒緩的衣褶,飄逸而浩蕩。”周密退後兩步凝視,顯得越發的專業。“透過佛身厚重、韻律般的道道曲線,以及額麵上大而彎曲的眉線、耳際輪廓線和微微浮起的唇線,”他抬高了嗓門,激動地接著說道,“我們看到了什麽?我們看到的是那旺盛的生命力,和那鮮活的藝術氣息啊。”
“好一派盛唐氣象。”馮思遠熱烈地呼應道。這時,他腦子裏突然一閃。“說了半天,這不就是武則天嗎?”他驚呼道。
周密笑而不答。
誰不知呢?據史書記載,那洛陽龍門石窟奉先寺的盧舍那大佛,不就是按照武則天的形象塑造的嗎?
周密沉默良久,呆呆地仰望著佛像,愣住了神。刹那間,他的腦海裏也蹦出一個更大的疑惑,卻不料被馮思遠搶先一步點破。
“到底先有盧舍那大佛,還是先有眼前這尊石佛呢?”馮思遠大聲地自言自語道。“既然它們這般如出一轍、同符合契,莫非是出自一人之手?”
“出自一人之手?”周密使勁兒眨眨眼,“那此人是誰呢?他為什麽大費周章,相隔如此遙遠,造辦兩尊體量如此懸殊的石佛?尊何人之命呢?”
“你提醒了我,”馮思遠十指交叉相扣,頂在自己的胸前。“據龕記碑文所載,盧舍那大佛是唐高宗發願為其父親太宗李世民所建造,武後則天施以兩萬貫脂粉讚助費。”
“對呀,”周密插言道,“武則天在洛陽龍門建造奉先寺的時候,太宗已經死了二十多年啦。”
馮思遠急不可耐搶回話語權,“李世民就是在我們現在站立的地方——翠微宮含風殿駕崩的。並且,請注意,太宗於此地駕崩後,這裏就從此不複往日繁華盛景,翠微宮、翠微寺日漸式微。”
“何止是這裏的一宮一寺啊,長安城又何嚐不是從此走向盛極而衰的漫漫長路的呢。風水東漸,才有了東都洛陽嘛。”
“所以說,眼前這尊石佛,不可能與盧舍那大佛同時代—也就是說,不可能是在唐太宗駕崩後,過了幾十年,這裏的唐宮廢址已變得殘破不堪、人跡罕至時才建造的,它隻能是在李世民的生前,翠微宮作為唐朝四大別宮之一,翠微寺作為閻立本兄弟親自督造的皇家寺院而香火鼎盛之時,才具備條件。”
“了解。”周密頻頻點頭。
“那麽問題又來了。”馮思遠額頭上閃閃發亮,問題就是興奮劑。“既然是在太宗時代建造的這尊石佛像,那又怎麽能夠依照武則天的麵容形象造像呢?”
“武則天是他老婆呀—當然,後來武則天又成了他親兒子李治的老婆。”周密吐吐舌頭。
“你所言不謬。”馮思遠一本正經道。“可是,武則天那時充其量也就是個不受皇上待見的‘六級才人’而已。要知道,她十三歲就入宮,熬了十幾年還是末等‘才人’,可見其根本不入太宗的法眼。”
“繼續。”周密懂得,動輒打斷別人的思路就是沒教養。不過,他腦子裏卻冒出一個不相幹怪念頭。
“即使是閻立本勾勒的草圖,量他也不敢私自把後宮妃子的形象公示與眾。那麽,大內中就僅有此一人有這個能力了。並且,他也有這個動機。”
“誰?”周密聽得兩眼發直。
“李治。”
“唐高宗李治?”
“對!隻能是他。”
“他那時候還是個小屁孩兒吧?”周密抬起袖口狠狠揩了揩鼻子,好像他就是那個小屁孩兒。
“李世民死於公元649年。其時,李治二十二歲。武則天二十五歲。”
“好一個女大三抱金磚呀。”
“佛像必定是在這之前所造,那時候李治也許隻有十七、十八歲,怎麽可能?”
馮思遠笑道:
“小屁孩?李治二十二歲登基之前,膝下已有四子。”
“我滴媽。”周密一吐舌頭,“現在誰敢養這麽多娃,別的不說,光一個高考就得扒掉他們父母多少層皮啊。”
“太宗死後,武才人削發為尼,被送進了感業寺。”思緒飛回了唐長安。“按照史書考證,武則天的長子李弘,是在高宗李治將武則天從尼姑庵接回皇宮的那一年所生。有推斷稱,武媚娘是在尼庵中受孕的。”
“是林語堂先生在他的《武則天正傳》中的考證吧?”周密聽得過癮,他想再添把火。“也難怪,林先生在北大任過職,也算是你的老師啊。”
“嗬,放眼國內外,他老先生沒任過職的名校還比較少呢。”馮思遠笑道。“不過林語堂先生對武則天的切齒之恨,真的令人不知所謂何來?他老人家的字裏行間,無不**裸地充斥著對這位中華唯一的女皇的蔑視和仇恨,似乎即使隔著一千五百年的時光,老先生都恨不得想衝上去,狠狠地將女皇陛下咬上幾口。他老人家那無與倫比的詼諧、幽默,以及那個時代知識分子普遍擁有的豁達與倜儻,在此書中蕩然無存。”
“老派知識分子與女人們的愛恨情仇,”周密笑道,“我們永遠不懂。”
“言歸正傳。”馮思遠正言道。
“所以說,武則天與李治的私情——或者說李治的戀母情結,絕非是唐太宗死後才產生的。這一點,在李治登基後越發懦弱,對武則天百依百順、一切言聽計從,而武則天登上皇後寶座後更加的獨斷專權、頤指氣使等事實中,都得以暴露無遺。”
“你是不是想說有這種可能,”周密道,“當時作為皇太子的李治,就對其父皇李世民的妃子——武才人,暗生不倫情結。遂在建造翠微寺之時,令工匠依其指定的模版塑造此佛。”
“這是顯而易見的。”馮思遠言之鑿鑿道。“不過,我們現代人眼中的所謂不倫甚至變態,在那個年代卻是習俗啊,畢竟,李氏家族流淌著關隴集團獨孤氏家族的遊牧血統呢。”
林子裏起了微風,樹葉嘩嘩作響。斷崖下竄出一隻鬆鼠,腮幫子鼓鼓的,兩隻眼珠子骨碌碌轉動,原地閃了幾閃一個蹦跳竄入落葉堆中。陽光漸漸偏西,秦嶺山沐浴在金色的餘暉之中。
“說完啦?”周密故意問。
“是啊,李世民在此地駕崩之時,一對兒即將登基的皇帝、皇後就伴其左右啊。前有貞觀之治,後有開元盛世,他們可真是盛世大唐承前啟後的一對偉大夫妻啊。”馮思遠遙望著山巔喃喃道。
周密突然把嘴貼近馮思遠臉頰,耳語道:
“吾所欲得《蘭亭》,可與我將去。”
馮思遠極怕癢,趕忙縮著脖子連退幾步,躲到了石佛身後。就在這時,馮思遠感覺到自己的小腿碰到一坨軟乎乎的東西,驚的他大叫一聲,縱身向後一跳。
他低頭一看,隻見一堆肉乎乎的灰色東西,從石佛像的後麵慢慢地抬升起來,越抬越高,可把兩人嚇傻了。
“嘿嘿,嘿嘿。”那東西咕嚕嚕發出古怪的聲響。“紅頭繩,女人的紅頭繩,給我。”那堆物體慢慢立了起來,他轉過了身子。
陡崖的陰麵,林中的天色漸暗。
牛自發雙肩一陣猛烈抖動,渾身的枯枝、落葉紛紛落地。“女人的紅頭繩,有沒有?”他伸出兩張簸箕般大的髒手。
眼前這人正是牛自發,皇峪寺村民,家在上營。
“你倆帶紅頭繩沒?借我一用。”昏暗的林子裏,牛自發眨著眼,呲著一嘴的黃牙衝兩人問道。
“牛叔,你蹲在石佛後麵幹啥呢?嚇死我們了。”倆人著實被嚇得不輕,聲音都變調了。“我們哪來紅頭繩呀?咦,牛叔,你要女人紅頭繩弄啥?”
“石佛在上,你們倆碎子兒,一個勁兒皇上、皇後地胡諞,看差點把我的寶貝嚇跑咧,”牛自發翻著眼埋怨道,“我能不用身體護著嗎?”一頭鋼針般的短茬硬發,被他撓的刷刷直響。
這牛自發,兩隻鼓囔囔的圓眼總是一東一西的,盯著相反的方向。一對兒黑眼仁兒本就特別大,可剩下白眼仁兒也不老小,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再看那鼻子、嘴巴,尤其是那兩隻迎風而立的大耳,簡直就是明目張膽的抄襲了誰家的鬥牛犬。
“啥寶貝呀?”周密想湊過去,被牛自發硬邦邦木頭般的胳膊攔住。
“何首烏,一男一女一對兒,整個快成精咧。”牛自發眼裏持續閃著微光,神兮兮的囁嚅道。“這東西不能受驚嚇,知道不?被人一嚇唬就跑了。必須用紅頭繩給鎮住,它就跑不脫。”
“那咱們幫你一快兒趕緊挖出來吧。”
“對咧對咧,天黑了,挖不成咧。挖斷了就日塌咧。”牛自發擺擺手,“你們頭裏走,我把首烏倆口子苫好,就去攆你們。”
牛自發探過臉來,壓低嗓門,“回去嫑跟別人說!讓叔發個小財。”他叮嚀道。
“放心吧,叔。”馮思遠笑道。“要是這會兒,牽一頭毛驢來,讓牛叔給倒騎上,那他會不會因誤食首烏而一舉成仙呢?”他暗想。
倆人撇下牛自發,轉身沿著來時的小道向坡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