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島國最偉大的一次偷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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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子,照以前的老樣子給我來一份。”老先生興致愈濃,“年輕人也來點什麽主食?可不能讓你餓著肚子走喲。”
“嗯,隨便來點什麽吧。”“他”欠了欠身體,回答道。
女人莞爾一笑,“哈,思出橫丁的菜單上可沒有隨便這道中國菜呢。”她瞟了眼他,“咱們家的幹烤鰻魚可以嚐一嚐的。”
“對呀,吃鰻魚不一定非得去成田。哈哈哈!”老者鬢角下一綹灰白的鬈發隨著笑聲抖動。
“好,好。就來一份鰻魚很好。”“他”這個人從小不好吃,這一點到不像個京都人。再說這些年,日本的滋味兒也快忘光了,到是幾天不吃涼皮、肉夾饃,嘴裏就寡淡的不行,尤其是那個冰峰牌汽水,真不知道有啥魔力。
和室的木窗外灑滿清輝,小街上飄來陣陣人語,就像飛落了一群夜宿的鳥雀。
“來,喝下這最後一杯吧。”女人給自己也到了小半杯,雙手捧起酒杯敬酒。
“赤阪美人,”“他”暗想,“這女人,八成就是坊間傳說的那位赤阪美人吧?”關於前首相的八卦,他多少有所耳聞。“當年,那赤阪美人如何令這位前首相大人恣意使性、欲罷不能,大小媒體如蠅逐臭、爭相披露。在花柳界,那可是一段風流佳話呢。”
“真行啊。”一絲苦澀剛剛冒出,立刻就被心頭的另一縷溫馨包住。遙遠的秦嶺,遙遠的山村,遙遠的夢。
女人噠噠噠地下了樓。
“愛國社解散了。”老者突然冒出一句。
“啊?”“他”一驚,趕緊把魂拉了回來。
“愛國社昨晚正式解散。”
“可是……”
“你現在隻對一人負責。”老人對著窗口,一字一句的說道。對麵人家的臨街牆上,空調管線與架空電線盤根錯節的,千頭萬緒。
老人雙眼炯炯,放著光。“有關的秘密章程,早在愛國社成立之初的昭和十一年,就定好了。”
“他”愣了。
他的確聽說過愛國社存在一個秘密章程,但非一般成員可知。“他”心想,難怪這次奉命回日本,可總社卻一直沒有召見“他”,“他”心裏還多少有些不爽呢。
“隻對一人負責,省去多少扯皮事兒,好是好,可眼前這位畢竟有八十多歲了吧?雖說精神矍鑠非常人可比,但萬一呢……”“他”心裏打起鼓來。
對方一眼看破“他”心中的疑慮。
“神聖使命,最後一番,‘愛國社’一切善後全部劃歸‘櫻社’,由陰陽師親自領導。”老者看似漫不經心道。
“陰陽師?”
“是啊,陰陽師這個代號很貼切,他與平安時代的‘白狐公子’同宗,也都是阿倍仲麻呂的子孫呢。”
聽聞此言,“他”目瞪口呆。“他”早有耳聞,這“櫻社”是“愛國社”內部的一個精英組織,是島國金字塔的頂尖。
“陰…陰陽師,他……他要親自過……問嗎?”舌頭不聽使喚了,沒想到如此偉大的人物成了自己的頂頭上司,“他”感到渾身燥熱。
“不是過問,是參與!”老者枯瘦的手臂輕輕一揮。“聖物即將現身於世,石破天驚之時,愛國社之神聖使命歸於終結。”沙啞的嗓門堵住了,老人家扭過臉望向窗外。側麵看去,那巨大的鷹鉤鼻好像用刀子削出來的一般,占據了其麵部的一多半。灤鎮後街有個馬仙兒曾言,鷹鉤鼻乃無情無義而天隨人願之相也。
“他”愣愣地端詳著麵前這座大鼻子,不知怎的,突然想到了安土桃山時代,那位被譽為俠盜的石川五右衛門。大盜站立在南禪寺山門外眺望春天景色的側影,那可是關西歌舞伎表演中,大俠出場的標準動作啊。
老先生將目光收回,心情已平複,麵如止水。
“讓那把懸掛在我們腦袋上,達兩千二百三十一年的達摩克利斯之劍灰飛煙滅去吧,從此,大和民族將再無精神束縛。”老先生得意洋洋起來,嘴角上的兩道褶皺直插雲霄,深不見底。
“先生,那聖物是長是扁、是方是圓,到底是何等摸樣呀?”
“見到它,你自然就明白了。”
“我還是有點兒摸不著頭腦。”“他”眉頭緊皺,五指並攏使勁兒搔著後腦勺。“我擔心,萬一過手的寶貝,與我麵對麵失之交臂,那可如何是好呢?”
“絕無此可能。”老者抬起頭“見到它,你就知道它就是你要找的。但凡大和的忠實子孫,誰不渴望擁有?那是娘胎裏的記憶。”
“擁有?”“他”的手停在半空中,“不是說就地毀掉嗎?”
“對,毀掉了就擁有了。”
“他”無言以對。但在“他”腦海深處的隧洞中,好像有了一星半點兒的亮光。“可是,您能不能直接告知我,那是件什麽東西呢?”“他”借著酒勁兒,愣愣地追問。這些年深受長安民風的浸淫,腸子裏裝不下二兩葷腥。
輕盈歡快的木屐聲噠噠噠的上來了。
老者揚起臉,打量著頭頂上的那盞樟子鬆格子吊燈,舌頭在口中不停地翻動。過了不一會兒,那漫不經心的舌頭突然卷出一句,“關於那件東西到底是何物嘛,”老者頓了頓,捋直舌頭,一字一句說道
“我也不知道。”
“您也不知道?”“他”頓時哭笑不得。
“因為,沒人知道。”老人奇異的長眉梢,如尾須般挑動著。
“那陰陽師呢?他這麽偉大的人物,理應無所不知吧?”
“他如何會知道?”老人家一擺手,點點炕桌,“來,咱們開動吧。”
朱漆檜木的食品托盤上了桌,一整條油光厚實的烤鰻魚,就像被褥一樣平展地鋪在長條形的“美濃燒”陶瓷盤上,濃油赤醬,鍋氣十足。
“我開動啦!”“他”垂涎欲滴,也沒顧得撒上些花椒末子,就迫不及待地揮動起筷子。
老先生看著“他”狼吞虎咽,與女人相視一笑。女人慢聲細語道,“您也請用餐吧。”
擺在老者麵前是一份兒平平常常蒲公英蛋包飯,一小碗味增清湯的表麵上,飄浮著幾粒蔥花。
“非要說有人知道那件東西的樣貌和底細,”老先生端起黑田辰秋的黑漆碗,順著上沿兒把蔥花吹開,喝了一小口,然後不緊不慢地說道,“恐怕隻有陛下了。”
鰻魚刺卡住了嗓子眼兒,“他”強忍住不許自己咳出來。
“您是說將要登……登基的……?”“他”喘著粗氣,滿臉憋的通紅。
“冷泉天皇陛下。”老先生斷然打斷了他。蛋包飯上的雞蛋餅被用筷子打了個對折,枯瘦細長的手背上,幾條青筋如同像蚯蚓般遊走。
老人家用筷子尖撮起一小團飯粒,抬眼接著說,“不過,你的理解也不能說是全錯。”
“冷泉天皇?”“他”快速掐著手指頭計算著朝代,“平安時代的冷泉天皇,好像是康保年即位的呀,康保幾年呢?”他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
“康保四年,也就是西元967年。”老者繼續撮著蛋包飯。
“哇,”理子突然驚呼起來,嚇了“他”一哆嗦,“好厲害,一千多年前的事了。”理子撫掌道。
“他”把日本天皇紀年好容易算清楚了,這是愛國社的必修課。
“冷泉天皇是日本第63代天皇,是村上天皇與藤原安子的第二位皇子,”“他”抬頭向老者說道,“不知,我說的準不準確?”
老先生用筷子撥著飯米粒。
“就是那位瘋瘋癲癲的天皇嗎?”理子歪著腦袋問道。
“他”沉思了片刻,附和理子道“據說皇子小時候就不正常,喜歡到處放火。”
“在我老家的‘落語’中,這位天皇陛下永遠被扮成了缺心眼兒的角色。”理子眨著雙眼認真地說道。
“他老人家還偷看……”理子沉浸在繪聲繪色的大阪相聲之中。突然察覺到屋內的氣氛有些不對頭,她急忙捂住自己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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