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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
    隨著顧淩秋的話音落下,陸沅音腳步一頓,她的步伐有片刻的停留。
    然而她隻靜靜地看了他一眼,便繞過他的身側,麵無表情地隨著侍衛離去。
    顧淩秋這一番話,幾乎是默認了那些事皆是她所為,若是她不知書中劇情,不知道那些塵緣往事,她興許還會有興趣同顧淩秋解釋一番,可在知曉那些事情後,她甚至連話都懶得與他們多說半句。
    隻是無用功。
    從一開始,他們就不信她,或者說,他們根本不願相信她,在陸絲絲和她之中,他們根本不會有半點的猶豫,他們在乎的從來都不是真相。
    所以哪怕這事情疑點重重,哪怕有心之人一眼就能看出其中蹊蹺,他們仍不願意去想去查,他們對陸絲絲深信不疑,對她抱著偏見與歧視,他們從來皆是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測她。
    哪怕是顧淩秋亦不例外。
    麵前的顧淩秋早已不是那個願意為她付出生命,處處護在她身前的少年。
    她喜歡的顧淩秋,那個無條件信任她,護著她的顧淩秋早已死在了與陸絲絲相遇的那一刻,與他們的無數過往,共同消散在了茫茫記憶之中。
    她說再多,解釋的再多,他們也隻會認為她在狡辯撒謊。
    再說下去,也不過是徒增煩惱。
    顧淩秋怔怔地看著她離去的方向,明媚的日光洋洋灑灑地落在她的發間,於她周身勾勒出一道細碎的金色光圈,她的身影漸小,緩緩地消失於連綿山脈之間。
    他的心底無端地有些焦躁失落,似是有什麽寶貴的東西正在緩緩地隨他而去,若指尖流沙,根本無法挽留,這種複雜的感覺逼得他指尖都在微微顫抖。
    他以為陸沅音會勃然大怒,會與他歇斯底裏地爭吵,與他打鬥,反駁他,他設想了無數種可能,卻從未想過,她連看都不曾看他一眼。
    好似他隻是一個素不相識的過路人,不值得她的目光為此停留片刻。
    顧淩秋眼底的鬱色更濃,他死死地看著陸沅音離去的方向,卻是一拳狠狠地砸向身旁的柱子!
    輕微的刺痛傳來,鮮血自指尖溢出,一側傳來陸絲絲詫異的驚呼聲……
    陸沅音並沒有再留意身後之人。
    反思崖聽起來直白簡單,卻是幾乎令崇堯宗所有弟子都聞風喪膽,崖邊並無一年四季日夜交替,唯有嚴寒酷暑,烈焰堅冰,和無盡的濃鬱到令人絕望的黑暗。
    被關到此處的弟子,幾乎皆是犯了大錯。
    他們現在尚未有證據便直接將她關到此處,無非是見她陸家滿門隕落,欺她無人撐腰。
    陸沅音坐在崖邊,她的半邊身子猶如墜入冰窟,另一邊卻是置身火海,一冷一熱,這種感覺並不好受。
    她已不知在這反思崖呆了多久,她已分不清時間,無論何時,這裏皆是一片死寂,茫茫暗色中,唯有她或輕或重的呼吸聲,一聲聲的,重重地砸在她的耳際。
    在這裏,修煉與睡眠都成了一種奢望,每當她閉上眼睛之時,她總會不斷地陷入夢魘,重複地做著噩夢,醒來周圍依舊是一成不變的暗色。
    她可以在黑暗中視物,然而這裏就像是一層疊著一層的暗色,她看到的,永遠都隻是那熟悉到令人厭惡的黑。
    黑暗放大了她心底的焦躁與恐懼。
    陸沅音也曾借著暗色掩印偷偷掉兩滴淚,為何偏偏就是她那麽倒黴,生來便是這麽個惡毒炮灰對照組,遇到陸絲絲他們這群害人精,為何她要遭遇這一切?!
    陸沅音也曾想過,倒不如就直接在這尋個山崖跳下去,摔個粉身碎骨一了百了,死了算了,省的在這受窩囊氣。
    然而她摸到崖邊之時,她又忍不住收回了腳,罷了,好死不如賴活著。
    她想求救,卻又不知能找誰。
    無人能救她,能救她之人又不願救她,她像是個籠中困獸,無處可逃。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陸沅音感覺她即將被這無邊的暗色與死寂逼瘋之時,隱隱約約間,她卻似是聽到了聲清脆的鳥鳴。
    陸沅音險些以為自己幻聽,然而下一秒,一枚圓圓的,帶著清香的果子便直直地砸到了她的懷中,陸沅音眼睛一亮,這顆果子似是滴雨露砸進了她幹涸的心間,她又有信心活了下去。
    她顧不得這枚果子有沒有毒,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她隻知道,她若是再這般下去,她真的會鬱結於心而死。
    這之後,陸沅音又開始了頻繁的嘔吐,哪怕她未曾進食,胃中空無一物,她依舊會莫名其妙地嘔吐。
    陸沅音試著給自己把脈,然而這段時日在這反思崖內險些呆的她精神錯亂,指下的脈搏亦是混亂不堪,她頭一次看不懂她的脈搏。
    陸沅音可以感覺到自己日漸消瘦,她原本雖瘦,腰間卻也有著層軟肉,時不時還能掐點小肚子,現在她的腰簡直細的可憐,腰間的係帶漸寬。
    陸沅音又恢複了先前要死不活的模樣,她躺在地上,呆呆地看著不知是天空還是哪裏的地方,卻覺眼前刺痛,一道光亮突兀地出現在她的眼前。
    陸沅音幾乎以為這是她的錯覺,她不可置信地睜圓了眼睛。
    那道光亮並未消失,反而愈發強烈!
    陸沅音眼睛刺痛,她已有太久未曾見過黑暗之外的東西,那道光亮刺的她眼底浮現層生理性的淚水,眼前一片模糊,她卻仍是舍不得錯開視線。
    她隱隱可以感受到一道模糊的身影緩緩地停留在她的身前,淺淺的嵐竹清香悄無聲息地縈繞於她的鼻翼,陸沅音眼睫一顫,猛地抓緊了掌下的裙擺。
    這股清香她便是死都不會忘記,他陪她度過了數個春秋,在她生病時徹夜守在她的身邊,她曾喜歡極了這味道。
    然而現在,她卻隻想將他扒皮抽骨碎屍萬段。
    陸沅音唇角動了動,她微微垂下眼睫,長長的睫毛掩去了眸底神色,她並未如先前般喚他師尊,隻有氣無力道,“常燁仙君……”
    那人呼吸微滯,卻是輕輕揉了揉她柔軟的頭發,聲色清冷,“我來接你回家。”
    陸沅音鼻尖一酸,眼底有些發澀,幾乎忍不住想質問他,為何要那般對她?
    既然做了那麽多惡事,又何必惺惺作態裝模作樣地對她好。
    哄的她像個傻子似的圍著他團團轉。
    那裏也並不是她的家。
    常燁仙君早就親手毀了她的家。
    然而她終是什麽都未能說的出來,她現在已被反思崖弄得精疲力盡,再沒有心力去吵,她隻想闔上眼睛,好好地休息片刻。
    視線漸漸恢複,陸沅音眨了眨眼睛,試圖緩解眼底的酸澀,隻見一道修長的身影立於她的身前,他的墨發披散,眉眼俊朗,目若點漆,似是畫師精筆描摹所作,山風吹起了他青色的長袍,獵獵作響。
    一如初見時的模樣。
    陸沅音視線一滯,隻見他的腰間懸墜著一枚已經褪色的瓔珞,暖色的日光溫柔地落了他滿身,衝淡了他眸底的冷意。
    她避開他的手,垂著眼睫,神色冷淡地自常燁仙君身邊走過。
    這般疏離的動作常燁仙君指尖一頓,他的目光在陸沅音的身上停留了片刻,隻見她木著張小臉,在那思過崖待上兩月未曾見光,她的皮膚白皙的近乎透明,唇色亦是蒼白,整個人都虛弱的似是要隨風散去。
    透著絲無處宣泄的壓抑,似是隨時都會崩潰。
    短短數日,她便似是被磨平了棱角,沒了往日的明媚與靈動。
    常燁仙君沉默地看著她的背影,他以為,陸沅音出來會同他爭吵,會氣他不早點來救她,亦或者是與他鬧脾氣,卻從未想過,她會是這般反應,平淡,無可無何。
    這條路他們共同走過成百上千次,卻從未有一次,是這般沉默而疏離的模樣。
    麵對著她的冷臉,平日裏性子孤僻古怪的常燁仙君卻是並未生氣,他靜靜地跟在陸沅音的身後,低聲道,“陸絲絲靈根破碎,再也沒法修煉。”
    “佟金宇慘死,佟家不會善罷甘休。”
    陸沅音眼睫顫了顫,她的心底湧現出一絲不好的預感,她幾乎不敢聽他接下來的話,她逃避般地加快了腳步,呼嘯的山風刮過她的臉頰,帶起輕微的刺痛,陸沅音大口地喘著粗氣,卻仍聽到常燁仙君的聲音緩緩地自身後傳來。
    “宗主查閱古籍,決定以你一身血肉為她重塑靈根。”
    他的聲音清冷,似是山澗潺潺流淌的山泉,帶著絲寒涼。
    陸沅音隻埋著頭,大步向前跑去,她早就猜到會是這個結果。
    她年幼之時爹娘為她尋遍天下靈藥,她又常年與靈草丹藥為伍,早已被靈草的靈氣熏染,對陸絲絲而言,她本就是最好的一味藥材。
    陸沅音停在了碧海閣之外,朱紅的大門緊閉,她卻仍是能聞到房內濃鬱的血腥味,伴隨著女子低低的啜泣聲,綿延不絕地傳入她的耳際。
    陸沅音微微推開門,便見陸絲絲披著件月白長袍,麵容蒼白地坐在院子內,斑駁的樹影落在她的麵上,她原本圓圓的臉早已瘦的沒了半點肉,一雙眼看起來大的嚇人,露在外的手腕細的似是一折就斷。
    陸母有些心疼地為她理了理身上的衣物,見著她這般消瘦蒼白的模樣,她忍不住罵道,“那個殺千刀的白眼狼,早知她如此心狠手辣,當初我們就不該留她!”
    話落,她卻又是破涕為笑道,“我們養了她那麽多年就當喂了狗了,好在現在她還有點作用,到時宗主摘了她的靈根,你就又能修煉了!”
    幾個女修亦是圍在她們身邊,不斷柔聲地安慰著她,“是呀,放心吧絲絲,有常燁仙君出手,定然沒問題的,至於那個賤人你就別管她了,她不值得!”
    陸沅音聞言猛地推開房門,她看著神色愕然的陸母與陸絲絲眾人,卻是冷笑了聲,“你們這些年搶了我父母留下的遺產,屢屢從我這裏拿靈丹占便宜,我倒想知道你養我什麽了?”
    “別人常說挾恩圖報君子不為,伯母未曾照拂我半點卻一直以恩人自居,真是好大的臉。”
    陸母沒想到陸沅音竟會在這時出現,她看著眾人驚詫的目光,瞬間漲紅了臉,“你……”
    陸絲絲麵色亦是有些難看,落在袖中的指尖猛地收緊,她的眼底閃過絲怒意,然而想到日後陸沅音的下場,她複又深吸了口氣,再讓她得意一會兒吧,她倒是要看看,陸沅音以後還能不能笑得出來!
    這個廢物終究是鬥不過她的。
    陸絲絲露出了個委屈而蒼白的笑容,她小聲道,“阿音,你誤會我們了……”
    陸沅音嗤笑了聲,她穿過人群,神色冷淡地走向房間,“人在做天在看,你們遲早會遭報應的。”
    陸沅音出了反思崖,卻又像是從未離開,她被鎖在了這個精致的小院中,這裏除了常燁仙君,便隻有陸絲絲幾人。
    她時不時可以聽到陸絲絲絕望而無助的哭泣聲,夾雜著陸母的安慰與叫罵聲,尖銳刺耳。
    陸沅音偶爾會同她吵上一架,大多數時日,她隻專心地擺弄著她的那個寶貝丹爐。
    似是已經接受了那些將要發生的事。
    陸絲絲的狀態愈差,就在她再度陷入昏迷之時,一個細眉細眼,額間繪著火雲印記的男修隨著常燁仙君走進了小院,那男修一進門,目光便直直地看向她所在的方向,眼底是不加掩飾的打量與厭惡。
    常燁仙君並未見她。
    自從上次之後,他們便再未見過麵。
    待看清她的容貌後,汪三山斜著眼睛,神色鄙夷地嗤笑了聲,“你便是陸沅音?果然看著就不是什麽好東西!”
    陸沅音麵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對於這人她倒是有些印象,陸絲絲忠實舔狗之一,為了陸絲絲做了不少喪盡天良之事。
    在常燁仙君未曾看到的地方,汪三山又張開嘴無聲道,“你的這條破命能給絲絲換個靈根,好歹是有點用處。”
    汪三山從儲物袋中取出大量的靈草與靈丹,依次擺在了桌上,他走出房間,對著常燁仙君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低聲地與他交談著,期間時不時含笑看向坐在窗邊的陸絲絲,目光寵溺。
    陸沅音看著他們神態自若的模樣,她微微抬頭,定定地看著漆黑的房頂,她的眼底無端地有些酸澀,一股鬱氣沉積心底,她隻覺整個人都似是個瀕臨爆炸的河豚。
    滿心的憤懣與怒意幾乎將她逼到崩潰。
    他們似乎並不擔心她會逃。
    或者說,她也沒可能逃離這裏,除了常燁仙君,這山中還有崇堯宗主與各位長老坐鎮,莫說是她,哪怕是大羅神仙來了也插翅難逃。
    於他們而言,她隻不過是路邊的一隻螻蟻,隨手便能取她性命。
    陸沅音有那麽一刻,甚至想著能拉著陸絲絲同歸於盡也不錯。
    然而似是察覺到了她身上驟起的殺意,一道無形的微壓緩緩地落在她的周身,無聲地警告著她,她再無法動彈。
    陸母得到消息,亦是滿麵喜意地趕往這裏,她看著汪三山,神色間盡是哀求,“勞煩大夫救救絲絲,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絲絲還那麽年輕,若是不能再修煉,她會受不了的!”
    汪三山連忙應道,他壓低了聲音,小聲安慰道,“伯母您不必擔心,有了這個賤人的靈根,絲絲定會沒事的。”
    陸沅音冷笑了聲,她麵無表情地坐在桌前,看著汪三山劃破她的掌心,探向她的脈搏。
    她沉默地等著她最終的結果。
    哪怕常燁仙君並未明說,她也能猜到大半,靈根一事玄之又玄,根本不是他們這等凡人所能參透,現如今陸絲絲靈根被毀。
    若是想要為她重塑靈根,必須得有一道完好的靈根。
    十多年前,因為陸絲絲的靈根,陸家滿門被屠。
    現如今,輪到了她。
    陸沅音看著白皙的手腕,眸底閃過絲暗色,她哪怕自毀靈根,也不會便宜陸絲絲。
    然而,她尚未有什麽動作,麵前的汪三山卻是麵色驟然大變,他猛地站起身,目光凶狠地看向陸沅音,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質問道,“你懷孕了?!
    你怎麽不早說,你這個賤人怎麽這麽不守婦道?你怎麽能懷孕?!你之前怎麽不說!”
    陸沅音一怔。
    她看著汪三山麵上的怒色,微微垂下了眼睫,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平坦的小腹。
    她心中隱隱生出了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