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節·人無心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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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為決定身份,身份決定遭遇。
再嚴苛的警衛,也不會阻止一縷微弱的風朝著禁止出入的密室靠近。
違背規則的前提是需要遵守規則,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即便構築規則的是模因,是錯誤的秩序——但就算是錯誤,秩序也依舊是秩序。
時間在木匠的感知中變得緩慢下來——那一道源自手機揚聲器的音波在數次的對話後已然被使用者調整好了對應的頻率——測算已經完成,腎上腺素在生死關頭以超越過載的規格急速分泌。讓他獲得遠超在此之前生命每一個階段的冷靜和勇氣。
他有一個機會。
他注視著眼前的暗木之軀——乘警的製服之下是扭曲糾纏的木料,而所有的木料,隻要是原胚,就肯定擁有重心。
重心。
一個木匠自然能夠輕易地找到一塊木料的重心——它就在那裏,就在乘警胸膛中央偏下一點的區域。有堅固厚實的木板嚴密地保護著它。但木匠依舊能夠找到通向它的那道縫隙。
胸膛劇烈地疼痛,那輕易穿透人體,鑿穿胸骨的木爪無疑有著超越合金鋼的強度和韌性。生命距離終點最多還有幾秒,他甚至清晰地感知到自己體內的血肉正在急速地轉化成為木軀。
做得到嗎?
大腦實際上並沒有給他婆媽下去的餘裕。
眼睛在看見目標的瞬間,手中的刀刃已然切開空氣——遊有餘這一生從來沒有刺出過這樣幹脆,這樣利落,這樣完美無瑕的一刀。他甚至聽見了刀身在空氣中顫動時的美妙韻律。
‘撲——’刀刃,分開了硬木。
一切都在這一瞬間順利得不可思議。
那在上一瞬間還在大殺四方的乘警於頃刻間便失去了所有的生機。木質的軀殼枯朽,脆化。像是頭部的空洞處發出尖銳的聲音。
那似乎是一個警告。
又好像是一個訊號。
另一個乘警猛地扭過身體,頭部的空洞處迸發出尖銳的荊棘!
“你不會死。”手機中傳出聲音。
那個自稱為‘解決問題的人’的聲音。
他的聲音就好像某個不可違逆的指令,逼迫著催動著木匠的身體做出反應。
手下意識地移動起來,耗竭的體力在這刹那似乎再度充盈。被貫穿的僵直身軀在這一刹那竟是獲得了些許的行動能力。能夠讓他抬手格擋,讓他向著側麵偏移!
手,臂膀,還有肩,在空中崩解。
黑色的荊棘撕裂穿透人體的血肉和骨骼,其難度並不高於揉爛一張紙巾——他似乎聽見有人在喊叫,看見幸存者中的幾個男人大吼著朝乘警撲去。看見他們抓著所有能夠作為武器的東西。用盡全力地向著那漆黑的木質軀殼撲襲。
他們在頃刻間盡數死去。
“抓住這個機會。”那個聲音又一次響了起來。
那個聲音是絕對的命令。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身體到底是怎樣活動起來,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做出反應。他看著那漆黑的死亡陰影迎麵襲來,而他唯一還能夠動用的手臂猛地揚起!
‘刺——’
又是一擊。
又是一枚木質的心。
第二個乘警被木匠的刀刃貫穿了胸膛,而它也在這一刹那僵直,死去。
四周又一次恢複了寂靜。
他坐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息——他這才發現幹枯的黑色木爪正從自己的胸口跌落。而自己的肋骨,自己的胸肺,自己的心髒,已然盡數轉化成為了碎裂的木軀!
虛弱和絕望在這一刻甚至突破了激素的刺激閾值。他的嘴角扯出一抹慘淡的笑意——活不成了,人沒了心如何能活下去?努力掙紮到現在又有什麽意義?還不是一樣要死在這裏?
但是……不能夠讓這輛車抵達目的地。
他掙紮著想要站起來——他的左手在支撐自己的時候跌落下片片枯朽的碎木。那感覺像是上了年紀的銀杏木,充斥著某種苦澀的氣息。
“你不會死。”那個聲音又重複了一遍。“人並不會因為失去心髒而死去。”
他在說什麽奇怪的謎語?
什麽不知所謂的滑稽戲?
遊有餘咬了咬唇,又一次握緊手中的刀具。體內失衡的激素循環又一次回調,讓他重新獲得冷靜和鎮定。
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那坐在自己鄰座的老人。他睡過去,軀殼內部隻剩下木料和荊棘。然而即便如此,那個老人也依舊沒有死去。
“……我沒睡醒。”他意識到了一個事情。他意識到那個聲音竟然能夠如此順暢地控製他的身體。
“你很敏銳。”那個聲音回應。“這個秩序漏洞還沒有被補全,我通過你的手機催眠了你。你可以理解為你現在正在做一個清明夢。而隻要你還沒醒來,你就算全身都變成了木頭也未必會死去。”
“為什麽是我?”
“你是木匠,木匠是最有可能被這座列車承認,有資格對木質結構進行調整的個體。換而言之,你很有可能是唯一一個能夠在車廂內對乘警造成有效損傷的普通人。至少就目前而言,除了你以外所有對乘警的反抗效果全數為零。”
列車上肯定有辦法找到銳器,列車上肯定不乏人缺乏勇氣。然而透過監控,就算是能夠將固定座椅打成碎塊的努力,最終也沒能夠在哪怕一位乘警身上留下一道痕跡。
他們做不到。
就像是最先進的空地導彈轟擊在列車外側,也無法刮花哪怕一層油漆。
遊有餘笑了起來——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笑。或許是因為解除了疑惑,或許是發現了自己居然肩負著這樣重要的使命。但總之,他止不住自己的笑意。
“我要做什麽?”
“換上乘警的衣服。”
失敗了——他從壞毀的木屑中撿起製服,但製服在被碰觸的時候便化作了灰燼。他沒有辦法穿上它也沒有辦法攜帶它。而下一刻,他的視線朝著緊急製動按鈕偏移。
機會可能還有一次。那是失敗者們未能夠達成的使命。
他沒有因為傷害乘警而違序,從而被追擊。這或許便意味著他其實並沒有成功殺死乘警——再次按動開關,乘警們便很有可能會再度降臨。而就算他對於列車上的知識知之甚少,他也知曉列車就算真的緊急製動,也可以再度開啟。
但這仍值得他再度嚐試,並為之做出努力。
“我要再度按下製動按鈕嗎?”他問。
“再等四分鍾。”通訊的對麵有著一瞬的遲滯,似乎正在進行什麽訊息聯係。
“有一支快速反應部隊即將就位,四分鍾後,它們會配合空中部隊進行一次高烈度的精準打擊。毀傷目標會以車頭為主,你有一定的概率活下去。”
“我無所謂。”遊有餘搖了搖頭,他看向車廂末尾。幾個小孩和青年正躲在那裏瑟瑟發抖,不敢抬頭,也不敢向他靠近。他們已經嚇破了膽,甚至不敢大口喘氣。
“我無所謂。”他重複了一遍,看了一眼自己那木質化的心——怪物如何能夠回到自己的家人附近?天知道這東西到底有多大的傳染性,且病症又有多致命。
“但我想給我媽……不,算了。在時機合適的時候,告訴我就行。”
“如你所願。”那個聲音回應。“如果你死了,他們會照顧好你的身後事,確保你的名譽和榮譽。你不用為死亡而擔心,但我覺得你還有活下去的可能性。”
“我隻是一個連正經工作都沒有的木匠。”
“那代表不了任何事。”通訊對麵傳來回應,似乎伴隨著風息流動的聲音。“如果你之後還活著,我會告訴你我的姓名。”
“現在,準備好麵對你的命運。”
通訊中斷。
“我早就準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