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3章
字數:4122 加入書籤
第3章
柯學士府與承寧伯府邸一樣,在聖上駕崩後均已掛上以臣哀君規格的喪儀,不過承寧伯府因有著爵位,多些禮製上的布置和講究,柯學士府待今日方過頭四十九日,已有家仆在撤下正門與門蹲石獸的細布白幔,仍保留左右各一串紙燈同匾額上方的掛白。
“……我說多虧了是那孩子還沒出大孝,不然這一年不許有爵官宦人家婚喪嫁娶,我們雲璧的婚事豈不又要往後延?那真真是個頂好品性的孩子,我可不樂意這大好姻緣最後鬧得個有緣無分。”
在柯學士宅邸正屋的內室,柯夫人一邊為丈夫柯學士正冠,一邊絮語方才不便在外間聊的話題。
“是這個理……況且梁家那小子如今也不同以往,隻怕還有變故。我聽京裏故舊傳回的消息,說是太後新晉垂簾,恐不能支撐,有意讓梁家小子入朝。”
柯夫人一驚,戴到一半的冠帽險些落在地上:“他與家中本是不和,承寧伯夫人早帶他走時就簽具了文書,雖是他那個不厚道的爹最後良心發現給了他家產,但怕是道玄連他那太後妹妹的麵都未曾見過,這……我們原本中意他,也是想為璧兒尋個富貴安逸的婚事,不圖前程和榮耀,誰知怎會如此……”
這個消息屬實措手不及,因這姻親的關係,再加上也是當真喜愛梁道玄這未來女婿,柯家夫婦也是都心有不安。
二人膝下兩子兩女,頭三個依序降生,最後一個女兒柯雲璧卻是與前一個兄長差了十歲有餘,二人黃昏得女,自然視若掌珠。柯學士本是兩榜進士出身,曾授職正四品弘文館學士,後因身體抱恙向先帝請辭,先帝特允其回鄉行仕,任職府台清閑養老的北府禮部侍郎一職。
夫人的話也揭開柯學士心中的隱憂,他如何不偏疼幺女?故而言及此事之前便早做了打算:“事已至此,人家是血脈親緣,道玄不論過去如何,現下是實打實的國舅爺了,隻是他們府上伯爺人在軍中,眼下還在河西道陣駐,未必有咱們消息靈通。這樣,我本就不便去談此事,還有國孝壓在頭上,兩家雖有婚約在,可也不好這時候我們做家主的長輩找不合時宜的名目走動,你便稱一兩日的病,那承寧伯夫人必是派他家大兒媳來探望,到那時你私下告知,也算我們盡些心力,至於如何安排……到底是人家家事,讓他們自己關起門商量去吧。”
夫君在內朝做了半輩子官,其中利害關係自然比自己清楚,柯夫人縱然仍舊憂思,卻也答允下來。
入冬的頭兩個月,領鎮統轄北方五道的北威府城內,郎中從來都是最忙碌的職業。
家中老小體弱挨不住先頭的寒意,自然容易頭疼腦熱,柯夫人略有些年紀,便是稱病也不甚惹人注目,不過承寧伯夫人從來嚴謹守禮,聽說此事,便不張揚地命兒子崔鶴雍的妻子武蘭纓前去探望,順路把之前因國孝耽擱的禮物也捎帶過去。
武蘭纓是承寧伯早年間行伍之中過命將領的女兒,因是武將家風自幼熏陶,她行事爽心豁目,頗有其父風采,柯夫人過去就同她見過幾次,欣賞得很,今日說著病已大好,也帶著一家媳婦和回門的女兒以及還未出嫁的柯雲璧一道在內廳會客。
一家女眷皆是銀飾素服,團繞柯夫人而坐,聽著柯雲璧未來妯娌關起門講些宕州風貌。
“……宕州山形詭譎,起名也都叫些鬼門山和巫髏嶺,很是邪氣,但其間花木卻靡麗美豔,夫人不知,我那小叔最愛這些,一趟趟往山裏跑,回來的時候還捎帶上兩盆,這回我也給貴府拿上了。”
“孩子費心拿回的可心玩意兒,自己留下多好,孩子難得出門遊山玩水,念著我家的禮已是太厚了,怎好再收這個。”柯夫人嘴上謙讓,心裏卻想到這兩盆花是給誰的,麵上已是帶了笑顏。
“那些是給長輩的,這兩盆是我家小叔點名送四小姐的。”武蘭纓授意於婆婆承寧伯夫人,當然明白怎麽把話說得漂亮,將知道的事一半真一半假,可著對方心意又隨性又不客套地講了,“那孩子很是有心,挖回來便供著,我笑他說,便是觀音大士養她玉淨瓶裏的柳枝怕都沒廢這麽大心思。一路上廢寢忘食的照顧,寶貝得什麽似的,不許人碰一片葉子,這樣供回了家,回來當日就急吼吼地要親自送過府,誰知……今日我送來前瞧著,倒養得更是繁茂了。”
說著招呼下人抬上來這兩盆淡紫色的躑躅花,雖是從南到北易地千裏,卻仍含苞待放,淡紫的顏色似山霧,無有半分妖嬈,花葉長舒別有一番風姿。
且這兩盆花的顏色足夠素淨,眼下光景中也半點不犯忌諱。
見到這稀奇花木,柯家人不免都讚歎一番,又含笑去看這一席話中的主角柯雲璧,然而她隻是嫻靜地半低著頭坐在母親下首,不讓旁人看見自己的神色,縱然親姐姐也笑著打趣,她也不過求助似的看向母親。
柯夫人聽著梁道玄對女兒如此上心,自是欣喜好姻緣與好女婿,可轉念夫君的話回過心頭,她難免還在心底躊躇。
又說了一會兒話,柯夫人才找理由支走一個個家人,於私下二人將太後之事與武蘭纓說了。
武蘭纓自知此事幹係重大,謝過柯夫人,急忙趕回府中想告知家人如此消息,誰知未及進門,就遠遠見換過素蓋掛有白幔的一駕宮車停在自家府門前。
武蘭纓的父親做過京師南衙十六衛的武官,她是見過眼前這宮中貴人來傳旨的陣仗,當即知曉恐是太後已然派人來此宣旨召梁道玄入京,自己還是晚了一步。可待她忐忑入內,卻未有見自己擺出接旨專備的一應禮製桌供,母親和丈夫也未按爵位品級與官位穿戴,反倒是在正廳穿著尋常的衣著,與一位稍有些年紀的太監飲茶敘話。
“蒲大人辛苦奔波,我這一家子在這北地苦寒的偏僻府道住了太久,唯恐禮數不周,教大人自宮中來此不免笑話。”
引薦過武蘭纓後,梁惜月又接著前麵的話客氣起來。
“承寧伯夫人哪裏的話。伯爺替我朝鎮守北地要塞,護我朝北境黎民安泰,那羌夏多年懾於伯爺威名不敢來犯,您一家的功績老奴過去在禦前侍奉也是常常聞聽先帝向貴妃……如今是太後娘娘了——大加讚賞,哎,如今先帝卻……”
這位太監四十來歲的模樣,皮膚極是白皙,手指也纖長,抬起手帕拭淚的動作比尋常貴婦都還要婀娜妖嬈幾分。
梁道玄在一旁陪坐,也跟著眾人一並垂首而哀,不過他是沒見過自己這位前妹夫的,卻聽明白了這位蒲姓太監話中的意思,他表明身份,暗示自己乃是先帝與太後的近侍,雖是沒有攜帶聖旨或懿旨,但自有身份在,他的話絕對不能輕忽。
“太後這些日子,不說滴米未進,也是哀極傷身了。”蒲公公扮罷忠仆,終於肯將話說回來意,“奴才啟程前,太後守靈過悲,昏厥了足足半日,醒來後涕泣說先帝大行,她已是哀朽枯骨,在世的親人除了當今聖上,也就隻有國舅爺您一人了……”
蒲大人說話抻長長的尾音之餘,還帶有翻轉手腕的精致手勢伴奏,這極大加深了梁道玄對太監這一職業的刻板印象,他見對方目光灼灼看著自己,在姑母預備搶先替自己解圍前開口道:“天下以孝養太後之尊,請太後保重身體。”
這是一句得體卻不算回答的回答。
蒲大人微微一怔,似是意識到此人與傳聞中大不相同,略略低頭含笑點頭道:“到底是兄妹血緣,有國舅爺這句關切太後的肺腑之言,老奴雖未有懿旨在身,卻也敢傳這句太後口諭了。”
公公下台階的本事當真一流,梁道玄心想,我這話裏連個縫都沒有,他便自己滾下來了……
口諭二字一出,承寧伯府上四個當即起身,預備跪迎太後懿旨,誰料蒲公公卻率先含笑攔住眾人:“諸位勿要如此,太後娘娘所傳雖是口諭,卻也明說隻給國舅爺一人,無需這般興師動眾,太後娘娘的意思是,此乃家中小妹向兄長的一句絮語,萬不可多禮唐突了。”
原來是要打感情牌。梁道玄心下明了,站定等待。
梁惜月與崔鶴雍亦是心中不安,其實以太後之尊明旨召梁道玄入京是一回事,但若是梁道玄自己入京去見妹妹,似乎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國舅爺,太後娘娘口諭,這些年委屈國舅爺了,老國丈之過……哎即便是為避先人之過諱,亦是難掩其失德啊……太後娘娘如今想為您彌補一二,隻是不知您是否還願意認她這個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