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君子之所為,天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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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樞密院,
    接連幾日,馮同僉都告假在家,嶽淩再未與他碰麵。
    而今日嶽淩再去樞密院應卯時,一眼便見到他早在案牘之後了。
    嶽淩踏入門檻,也是微微一怔,而後笑笑道:“馮同僉,身子可康健些了?”
    馮愈看向嶽淩,麵上帶愧,歎口氣道:“勞嶽同僉掛念了,恢複的不錯。前幾日,我小覷了嶽同僉,是我不知禮在先,當不得君子所為。”
    “嶽同僉故意以《禮記》來考我,我卻一時不能醒悟,更是愚鈍了,還望嶽同僉海涵。”
    這馮愈直來直去的性子,嶽淩倒是不討厭,給了台階,嶽淩便也下了。
    “君子以仁存心,以禮存心;仁者愛人,有禮者敬人。馮同僉便也別怪我刁難,此事就算揭過去了。”
    馮愈露出笑臉來,用自己珍愛的紫砂茶壺,為嶽淩斟了盞茶,雙手遞給嶽淩,疑惑問道:“嶽同僉是連最繁複的《禮記》都熟稔於心,為何不從科舉一道,謀得功名加身呢?”
    嶽淩將茶盞接了過來,應道:“馮同僉以為,謀得功名是讀書的最終目的嗎?”
    “曾子曰: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張子有曰: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我當然想為天下太平,才從戎入軍,如今在秦王麾下得以重用,施展才學。聖人治世,也從未有過科舉一說,何時功名成了利萬民的前提?”
    馮愈恍然大悟,“嶽同僉有先秦君子之風,所謂君子六藝,射術亦在其中,吾等不過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罷了。”
    由此,馮愈對嶽淩是徹底拜服了。也知曉了,為何太子殿下為何能將他一個無功名的武官送入這樞密院中來。
    恐怕若是嶽淩前去參加科舉,及第也並不難。
    適時,盧淵從外間走來,見房內兩人相處不錯,麵上帶喜道:“都在啊,這倒是方便了,我正要尋你們議事。大同府那邊又有了新狀況,蠻人欲與我朝恢複通商,約定今年不再興戰事,更是以榮老國公的性命甚至戰馬來換取一時安穩。方才中書省那邊的意思是,可以考量同意。”
    “今年朝野動蕩,又有多地受災。大同府更是新敗了一場,動搖了根基,恢複一年,過了春忙秋收,邊關定然安穩許多。但問題的關鍵是,等北蠻過了冬,會不會再興戰事,他們可不是沒有撕毀合約的先例。”
    聞言,馮愈皺著眉頭道:“若考量對我朝有利,的確通商是一條正路,可吐吉可汗是個野心極大的人,又不得不防。”
    一門之隔的正堂,柴撲走了進來,語氣堅定道:“堅決不能與關外通商,倘若通商,無非是給北蠻提供糧草輜重,便於他們南下。如此,是置邊關於更為艱險的境地。”
    “中書省都是三歲小兒不成?這等合約也能相信?”
    盧淵又斟酌著道:“那榮國公那邊。”
    柴撲道:“榮國公一生戎馬,戰功彪炳,有哪一次出征不是抱著為國捐軀的心?以合議來換得性命,這才是對老國公的侮辱。”
    柴撲又望向一旁不作聲的嶽淩,道:“我已書好了奏疏,嶽淩你去宮中走一遭吧,正巧殿下方遣人來尋過你。”
    見樞密副使是一個堅定的主戰派,嶽淩有了稍許好感,起身拱了拱手,道:“好,我這便入宮。”
    ……
    皇宮,太和殿,
    早朝退去以後,秦王繼續在殿上,接見入中華朝貢的番邦使臣。
    自秦王監理朝政的事昭告天下以後,各番邦都遣出使臣略帶薄禮,來交好大昌朝的儲君,未來的華夏之主。
    更是曾有些與秦王有過交集的,譬如被秦王幫助才得以複國的吐蕃,葉爾羌,以及南部因秦王調停達成和解的暹羅,安南,這些番邦因路途遙遠本就有使臣久在京師,得知秦王入主東宮的消息,早就第一時間去籌備了禮物。
    在今日,才被秦王同一時間召見入宮。
    操著一口並不流利的漢語,眾番邦使臣於殿上叩拜,“偉大的太子殿下,願您龍體康泰……”
    秦王微微抬手,道:“好,不必多禮。今日一同召見你們,也是聽說你們很久前就想來見孤了。孤國事繁重,今日騰出時間來與你們見一麵,便將事情都說了清楚。”
    高麗使臣第一個跪倒在地,開口道:“太子殿下,近些年來女真族於白山黑水間起勢,其中建州女真更是多次襲擾我國邊境城鎮。我國國力弱小,不堪其擾,無法與之對敵,還望殿下能夠出兵征討,我新羅百姓定會簞食壺漿以迎天朝王師。”
    秦王想了想,道:“建州女真的確狼子野心,其手段暴虐,屠城劫掠為常有的事,孤也有所聽聞。再興兵戈非是小事,孤再與朝中大臣商議一下,過幾日與你答複。”
    高麗使臣連連叩首,又將自己的禮物獻了上去。
    “太子殿下,這是今年新采摘的山參,還有漢城百餘戶人民共同織出的地毯……以及兩位公主,已經送到殿下的東宮為婢了。”
    聞言,秦王一怔,低聲問身邊夏守忠道:“太子妃怎麽說?”
    夏守忠躬身低聲回應道:“有點生氣,但還是收進宮去了。”
    秦王微微頷首,又與高麗使臣道:“好,孤已知你國心意,賞綾羅百匹,醫術藥術經書各一箱……先下去吧。”
    高麗使臣磕頭謝恩,而後便又有葉爾羌的使臣上前來。
    當嶽淩來到太和殿外時,正撞見各國使臣從殿上退出,臉上皆是神采奕奕,彼此之間甚至還有說有笑。
    嶽淩就聽聞其中吐蕃使臣問新羅使臣,還有沒有女眷隨行。
    不多時,夏守忠板著臉出門來,見到了嶽淩又轉成笑臉,“殿下去往偏殿了,嶽將軍直接去就好。”
    說著,夏守忠便要往外走。
    嶽淩叫住他道:“公公,你不隨我去?”
    夏守忠訕訕笑著,“我還有差事,得回東宮一遭。”
    嶽淩連連頷首,與夏守忠道別,便徑直往殿上去了。
    入門,場景依舊,秦王還是點著自秦王府時就喜愛的熏香,在長案之後筆耕不輟。
    嶽淩手指叩了幾聲門框。
    聽見動靜,秦王往下一望,見是嶽淩,便招呼著他往前來。
    “來吧,樞密院對邊關的事是什麽看法?”
    嶽淩上前,將柴副使的奏疏呈交,而後道:“當下通商與資敵無異,已和往日不同了,樞密院還是主戰的。”
    秦王將筆杆置於筆架之上,將奏疏翻閱了遍,頷首道:“孤也是這個意思,與吐吉可汗已經沒有求和的可能了,隻能積極備戰。雙線作戰固然不智,但我們別無選擇。”
    “今日高麗使者入朝,他們也被女真族欺壓了許久,倒是可以成為一方助力,在東北與女真合圍。”
    嶽淩點了點頭道:“這倒是個不錯的法子,至少能延緩女真將矛頭直接對準我朝的趨勢。”
    秦王收了奏疏,又歎了口氣道:“可惜榮老國公一世英名,落得了個晚節不保的下場。哎,罷了,人各有命,孤還是降些賞賜,安慰下榮國府吧。”
    秦王拾起桌麵上一物,遞給嶽淩道:“自那日敲山震虎以後,孤派遣錦衣衛連夜監視城門外的動向,最終果然發現了京城與關外送信的信使。錦衣衛半路劫信,不想那信使竟是誰府上蓄養的死士,服毒自盡之前,將這錦帛也燃了。”
    “最終隻留下這一個字來。”
    嶽淩拾過錦帛,見到一個“陸”字,不禁深思起來。
    “朝中有姓陸的大臣?”
    秦王微微頷首,道:“有是有,但都沒有做到高品以上的,無力與北蠻暗通款曲。不過,孤也遣了錦衣衛去盯暗哨了。”
    嶽淩一時還真沒頭緒。
    秦王又道:“你在樞密院中做差半月之久,可覺察出誰有問題?”
    嶽淩搖了搖頭,“倒是都很正常。房中三位都很勤勉,待人也還不錯。”
    秦王笑道:“孤也聽說你在樞密院的事了,是你鋒芒畢露,他們自然待你不錯了。”
    緩緩起身,秦王道:“罷了,他們都在朝中做了幾年的官,都不曾被懷疑通蠻,你又隻是無憑據的猜測,如何在短短幾日察覺出蹊蹺,或許內奸並不在樞密院中呢?”
    “先不想這些了,走隨孤出城。”
    嶽淩眸眼一閃,“出城?”
    秦王笑道:“正是,火炮運回來了。”
    ……
    京營,演武場。
    京營節度使殷太和奉命拉著一個個沉重的木箱,去往京郊東北的深林裏。
    見著這些洋炮,殷太和臉上卻沒有半分喜悅,身邊又有一群吱吱呀呀的洋毛子不知在說著什麽,更令他心煩了。
    “洋人的東西有什麽好的?這一門炮,便就用堪比大幾千兩銀子的商貨換來,更有幾門是幾萬兩,這麽多銀子做軍餉難道不好嗎?”
    殷太和心中止不住的腹誹,“炮這個東西,都是撞運氣,打出去也不知道打到哪,除了守城用,根本一無是處。殿下到底怎麽想的,重金買回來這幾個鐵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