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凡界篇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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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操了。
    強詞奪理!簡直強詞奪理!
    嫁娶不過是個形式,山神一旦與人類締結婚約上天必定察覺,屆時不止山神會受懲戒,他也定是死路一條。
    公柳攥著頭發原地直轉數圈,腦海裏不受控製地掠過自己的無數種死法。
    山神雖為人冷漠, 但近百年來卻從未犯戒,讓他很是省心,為何今日接連破戒?
    就不應該讓山神出來,安安分分待在天凜山什麽事也不會發生。
    那女子到底是什麽人?竟能讓清心寡欲的山神一見傾心。
    公柳的目光鎖定薑雀,自上而下地將她迅速打量數遍,長發如緞,身形似竹,氣質上佳,眼神更是沉靜有力,再配上那乖乖趴在她肩上的白虎,確確實實人間獨一份。
    這的確不怪山神......不對!
    是她!
    是方才那個引誘山神吃肉包的女子!
    不可不可,此事萬萬不可,她就是那天上仙也不能與山神成親,他們若是成了,他公柳小命不保!
    回天凜山,公柳靈光一閃,對,回天凜山!
    山神今年沒有再出山的機會,凡人也上不了天凜山,麵都見不上且看他們如何成親。
    “走,回山。”公柳伸手便去攥無淵胳膊,被他一個眼神釘在原地。
    公柳收回手,撲通跪下,頭哐哐直往地上砸:“求您回山!”
    他的聲音因為恐懼驚慌而微微顫抖,頭砸得一下比一下用力,幾下便見了血:“求您回山!”
    無淵垂眼看著他,聲音清冷有力:“就算天道懲戒,我也能護下你。”
    公柳身形一僵,動作頓了片刻又續上:“求您回山!”
    就算山神能護住他也未必能護下自己,蒼天無情,他不能讓山神因為一個凡界女子擔上魂飛魄散的風險,他此舉是為自己,也為山神。
    無淵從他身上移開視線,看了薑雀良久,眼底悠悠掠過淺光,隨後一揮袖,身形如煙般悄然散去。
    公柳大喜,抬起手臂擦去額上血跡,心中大念一句:“多謝山神!”
    隨即跑到僻靜無人處捏了張符紙出來,一陣白光閃過,公柳的身形也消失在原地。
    侍奉多年山神,他早已知曉,疏離冷漠的山神,最是心軟。
    沒有人察覺此處的動靜,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薑雀身上,寧帝烏雲罩頂,拂生三人卻是紅光滿麵,若不是礙著寧帝在旁,幾人非得原地跳起來不可。
    還真讓她娶成了,可太行了!
    “我這輩子竟能見到神諭花開,值了!”百姓的私語聲如春蠶食葉般窣窣蔓延開來。
    “還好我今年來了,要是錯過這場麵豈不抱憾終生!”
    “就我好奇那女子是誰嗎?竟能讓山神同意嫁她,我簡直做夢都不敢想!”
    山神應婚?
    聽都沒聽說過,此女雖風姿卓絕但到底凡人之軀,如何能得山神青睞?
    “拜見山神娘娘——”
    不知誰先喊出了聲,百姓的私語聲沉寂下去,緊接著,猶如風吹麥浪,百姓齊齊轉向薑雀,朝她俯身而拜。
    被山神當眾認可的妻子,也得到了百姓的無條件認可。
    從今日起,見她如見山神。
    薑雀有些怔然,她征戰沙場八年,浴血奮戰,功勳卓著,卻從未想過第一次被百姓跪拜會是這般場景。
    他們不跪她的功績,不跪她的威名,跪的是她‘山神之妻’的身份。
    她沒忍住笑了下,嘴角的弧度帶著幾分自嘲。
    罷了。
    總歸讓她達成所願,不過......薑雀抬眼望向肅穆的山神雕像,他為什麽會答應?
    “迷信。”
    這是薑雀聽人提起山神時常說的兩個字,她信手中的劍,信麾下的兵,唯獨不信虛無縹緲的神靈。
    直到三年前的那個冬日,她率麾下十五親兵去幫邊境附近的村民掃雪。
    寂寒嶺是座夾在兩個山坳裏的小村落,村民不過數百人,壯年男子多外出謀生,村子裏都是婦孺小孩,還有數眾自顧不暇的老人。
    一夜風雪,破曉時,厚重積雪上的雪屑在陽光下閃著細碎銀光,薑雀剛鏟完一鐵鍬雪,直起腰嗬出一口白霧。
    她帶來的親兵分散各處,與村民一同除雪,老人們幫不上大忙但也不願閑著,拖著遲緩的身軀幫忙清掃殘雪。
    幾位婦人同聚一處,共同為大家準備午飯,切菜的篤篤聲和爽朗笑聲伴著炊煙飄出屋頂,孩童們天真無憂,在空曠的地方團著雪球歡笑打鬧。
    薑雀正望著小孩輕笑,腳底猛地一晃,像有巨獸在腳底翻了個身,她笑意一怔,握緊了手中鐵鍬。
    不等她做出判斷,更劇烈的震動猛烈襲來,地麵像波浪一樣起伏,屋頂積雪轟然滑落,砸起漫天雪塵。
    “地動!是地動!”一位老人嘶聲尖叫,喊破了音。
    刹那寂靜後,驚喊聲驟然爆發,房屋倒塌,大地開裂,孩子被裂縫吞沒,哭聲和慘叫聲直衝薑雀雙耳。
    她抓住一棵巨樹穩住身形,聲音清冽如冰:“保護百姓!”
    訓練有素的木蘭軍迅速向百姓靠攏,用身體幫村民擋住砸落下來的重物,拚命抓住被裂縫吞噬的孩童,但是,人力在天威麵前是渺小而可笑的。
    她們的努力並沒有阻止災難的發生,甚至有親兵和孩童一起被裂縫吞沒。
    薑雀踉蹌奔向一名癱坐在地上哭泣的女童,就在她衝向女童的刹那,眼角餘光瞥到村子旁那座覆雪的山崖,積雪和岩石正朝著村落轟隆而來,而那雪浪的正前方,正是女童所在位置。
    “不要!”薑雀拚命想衝過去,可大地的搖晃讓她寸步難行,她唯一能做的隻是徒勞地伸出手,眼睜睜看著那小小的身影被雪浪吞沒。
    就在雪浪砸向小女孩的刹那,一股無形的浩瀚之力毫無征兆地出現。
    翻滾而下的雪浪,崩落的碎石在那一刻平息下來,無聲地瓦解、消散,劇烈的地動也頃刻平息,隻餘細微的顫抖。
    掉進裂縫的孩童和士兵被托回地麵,被房梁壓著的婦人老者也被轉移到空曠地帶。
    小女孩站在原地,茫然地眨著雙眼,一片雪花悄然落在她眼睫。
    薑雀單膝跪在地上,喘息不休,抬著頭望向那座恢複平靜的山崖,隨後環顧四周。
    房屋雖然損壞,但已無人被掩埋,百姓身上帶了傷,卻無一傷亡,她帶來的親兵還維持著之前的姿勢,表情茫然而震驚。
    先前驚呼的那名老者最先反應過來,她顫巍巍地朝天凜山的方向深深跪伏下去,額頭抵在冰冷的雪地上,哽咽著開口:“謝山神庇佑。”
    越來越多人反應過來,隨著老者跪下,帶著劫後餘生的喜悅,朝他們的神明虔誠跪拜。
    薑雀緩緩站直身體,隨百姓一同望向那座綿延的雪山。
    淡金色的陽光灑在潔白山巔,晃得人睜不開眼。
    “你居然真的存在。”災後,薑雀又來到了那座破廟。
    她提劍質問山神的那座廟。
    “村莊無人傷亡,房屋已重建六成,朝廷的賑災款月底便到。”
    她輕聲說完災後重建的進展,靜靜望了山神雕像許久,未再說一句話,轉身走了。
    但那之後她有了個臭毛病,每次打仗前後她總要來這破廟說說話。
    “今日差點輸了,還好我提前布了後手,否則不知又會有多少士兵送命。”
    “他們居然用火球,燒到身上可真疼。”
    “今日處置了一個叛徒,跟了我六年...心裏不好受。”
    “朝廷又催著打仗,身在廟堂不知邊境苦寒,將士們也需要休整。”
    “明日我要打場硬仗,有西南風更好,你可能助我?”
    ............
    山神從來不語,她也不需要回答,隻是身為將軍,有些話隻能說給石像聽。
    她拿人當了樹洞,也會給些回禮,每次都不空手來。
    “聽說山神從不離開天凜山,那山上常年積雪想來也無趣,這是今年的稻穗,你也嚐嚐新米。”
    她給他帶過許多東西,春天的杏花、夏日的嫩韭、秋日的紅楓、奶奶縫給孫子的虎頭鞋、木匠刻的小雀鳥、隻人間才有的暖手爐......
    數不清。
    她從沒考慮過山神會不會喜歡這些東西,隻是他們都身在高寒之處,那位守護人間千百年的山神,也許會寂寞。
    她隻是,想把人間的熱鬧給他看看。
    所以這是...神諭花開的理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