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父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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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
幾乎是在嘉靖話音落下的瞬間,裕王大腦當場一懵,瞬間空白。
繼而反應過來後,渾身一顫,下一刻直接“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父,父皇,兒臣,兒臣……”裕王跪在地上,恐懼遍布全身,額頭上冷汗滲出。
不算大的偏殿裏頭,這一刻在裕王的感覺裏,仿佛彌漫著一股空前的壓力。
他感覺有一隻無形的大手,緊緊攥著他,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你在恨朕。”嘉靖背手拿著木勺,踱步來到裕王跟前站定。
“沒,沒,”在嘉靖開口的瞬間,裕王渾身又是一顫,下意識的看了眼嘉靖,顫著聲,道:“兒,兒臣,兒臣不敢……”
“你有!”嘉靖語氣低沉,一步步逼近,“你覺得,朕厭惡你?”
“兒臣不,不敢……”裕王身子盡量伏低,隨著嘉靖的走近,顫抖的愈發厲害。
“你母親死後,朕沒有追封她,你因此而心生埋怨?”
“不,父,父皇,兒臣,兒臣不敢……”
“伱身為她的兒子,本該折衰三年,朕也沒有允許,你開始心生怨恨?”
“沒,沒,兒臣沒有……”裕王的身體開始不安的向後挪動,聲音中帶著哭腔。
“百官不許服喪,大臣為她追封冊文時,朕下令免跪免拜,你覺得朕是在折辱你們母子?”
“父,父皇,兒臣,兒臣……”此時嘉靖已經來到了裕王跟前站定,裕王也早已是泣不成聲,他伏在地上,拳頭攥的死死的。
嘉靖居高臨下,麵無表情的看著趴在地上的兒子,神情間看不出分毫的喜怒之色。
“抬起頭來。”嘉靖語氣平靜。
平淡的語氣,卻讓裕王身體又是一顫,不過還是緩緩的抬起了頭,對上了嘉靖的眼神,心底又是一顫,而後趕緊瞥向一旁。
“看清楚了嗎?”
“兒,兒臣,看清楚了……”
“那朕在你心裏,是不是大限將至了?朕要聽實話。”嘉靖說著,微微俯身,深邃的眸子凝視著裕王。
“父皇聖壽無疆,兒臣,兒臣……”裕王一時間心亂如麻,在這雙眸子下,他感覺心裏的所有秘密都被看的一清二楚,以至於胡言亂語。
他害怕的想要把頭杵在地上,至少這樣,能讓他感受到一些安全感,可又想到父皇的命令,他又不得不抬著頭,與之對視。
看著眼前滿眼恐懼,滿麵淚水的兒子,嘉靖輕歎一聲,伸出一隻手給他把臉上的淚水擦掉。
“父,父皇……”裕王害怕的哆嗦了一下,不過卻是強撐著沒有去躲。
但不知道為什麽,感受到腦袋邊上那隻寬厚溫暖的大手,他眸子裏的眼淚卻是越來越多。
“父皇……”終於鼻子越來越酸,再也繃不住低下頭開始嚎啕大哭。
府著身的嘉靖,手懸空著,靜靜看著頭杵在地上宣泄著這些年擔驚受怕的委屈情緒的裕王。
玉熙宮的偏殿裏,響徹著裕王的哭聲。
站在偏殿門口的呂芳,則是撇過頭去,抹了抹眼淚,身旁的陸炳也是默默低下了頭。
“唉,”嘉靖長歎一聲,俯下身拍了拍裕王的腦袋後,起身走向熬煮著靈粥的砂鍋,拿過一旁的玉碗,盛了碗熱騰騰的靈粥。
指尖微微一動,靈氣驅散不少熱氣。
等到裕王止住哭泣後,嘉靖這才道:“喝了這碗粥,回去好好睡一覺……”
“是,父皇。”收斂情緒的裕王抬起胳膊擦了擦眼淚,起身接過嘉靖手裏的靈粥。
“坐下喝。”嘉靖指了指一旁的凳子,而後轉身來到書桌前,看著麵前的一副圖畫,心中一動,拿起一旁的筆,開始揮舞起來。
裕王悄悄的回頭看了眼父皇,然後又默默的喝粥,嗯,隻覺得這粥喝下去暖暖的,身體更是感覺前所未有的舒服,渾身一陣輕鬆。
一些往日裏沉埋的暗疾,也隱隱有消疼的跡象?
不過他也沒多想,隻當是自己的錯覺。
裕王不知道的是,看他喝粥,站在偏殿門口的呂芳則是在暗中小心“窺視”。
嗯,他沒忘記,這是他今天的口糧。
“等會主子賜粥,咱家就給文孚盛一碗,然後直接抱起整鍋喝嘍……”想著,呂芳眼珠微微斜過去,暗戳戳的看向還傻愣著的陸炳。
“嗬,”呂芳心中搖頭,“到底是個粗鄙武夫……”
裕王是主子的兒子,咱家自是不敢有其他想法,這靈粥分一份就少一份……
沒辦法,那就隻能苦一苦你陸炳了。
一時間,呂芳心頭已是諸般計較閃過心頭。
“嗯?”被呂芳斜睨了一眼的陸炳狐疑的抬頭看去,卻發現呂芳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模樣。
嘶,他總感覺剛才有一抹寒意掠過,感覺有什麽東西似乎失去了一樣…錯覺嗎?
“不夠還有。”這時,喝完粥的裕王,舔了舔嘴唇,端著空碗有些期待的看著那一鍋靈粥,聽到嘉靖的話後,又按下心頭**,起身道:“兒臣已經喝好了,謝父皇賜粥……”
“這是給你的,”嘉靖說著,將自己提好字的畫卷遞給裕王,“回去再看。”
“是,”放下碗,接過畫卷的裕王趕緊躬身行禮,然後抬頭看向嘉靖,“那兒臣告退。”
見嘉靖擺擺手後,裕王又是躬身一禮,這才轉身朝著大殿外而去。
“慢些走,”看著裕王的背影,嘉靖張了張嘴,道:“天濕路滑,小心著些,莫怕……”
走到門口的裕王身體一怔,回頭看向嘉靖,鼻頭又是一酸,笑著“哎”了一聲,而後轉身抱著畫卷,就衝入了雨中。
他怕自己再多待一息的功夫,就再次失態。
眼看著裕王衝入雨霧中,門口的小太監趕緊撐開傘快步跟上。
一路疾走出了玉熙宮,裕王突然又停下,回頭看向雨霧中,模糊的玉熙宮。
“父皇……”呢喃一聲,裕王吸了吸鼻子,轉身邁入轎子裏。
坐在轎子裏,抱著畫卷的裕王,心中卻是百感交集,心緒並不平靜。今日,他在父皇身上,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親情。
一時間,竟讓他仿佛置若於夢中。
不由的,心中也開始心疼起了父皇來。
“父皇他吃藥強撐著身體,在朝臣麵前,表現的健康強硬,不得不操勞國事……”
“父皇,你讓四弟回來,跟兒臣同時掌權‘監國’,是在做最後的選擇嗎?”裕王在心頭暗暗問著。
今日父皇的表現,至少讓他確定,父皇並不是真的厭惡他,至少父子情…還在!
父皇身上擔著的是九州萬方,是祖宗基業,父皇如此強撐,必然不會將帝國交給一個庸弱無能之主手中,所以父皇啊……
這是您最後的考驗嗎!
一瞬間,裕王似乎明悟了些什麽。抱著懷裏的畫卷,手掌暗暗用力。
“看來,我不能再繼續隱忍下去了…父皇,兒臣會用行動證明,兒臣比他強!”
“這大明,兒臣可以背得動,兒臣一定會守好我們家的江山,並讓它在兒臣手上更強……”
“颯颯颯。”
轎外雨勢漸大,裕王那始終隱忍,壓抑的心,正在逐漸跳動!
他看出來,父皇是在為大明挑選最後的雄主,若是自己繼續藏在那些大臣羽翼下,安於度日,唯唯諾諾的話,怕是會被四弟比下去。
四弟景王,他太了解了,為人豪爽,雍容,大氣,霸道,像是太陽一般,跟他一比,四弟景王反而更像是一個王朝皇子。
此前,他以為父皇厭惡自己,所以才會處處小心謹慎,生怕行差踏錯。
但是現在,既然父皇故意讓他去爭,去鬥,若是還跟以前一樣,那……
一路進入裕王府,徐階、高拱等人都已經等候。
“殿下。”眾人對著裕王行禮。
擺擺手,裕王示意眾人不必多禮後,深吸一口氣,環視一圈看著自己,確切的說看向自己懷裏那副畫卷的眾人,遞給張居正。
張居正躬身一禮後,小心的跟高拱對視一眼,二人一左一右,鄭重的打開畫卷,而後徐階跟趙貞吉,也都圍了過來。
隻見畫卷上是一隻霸氣威武的雄虎,正在回頭,低頭用腦袋逗弄著一隻小老虎。
而在畫卷上方,還有一行蒼勁有力,銀鉤鐵畫般的大字。
“虎為百獸尊,罔敢觸其怒。”
“惟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顧。”念到這裏,張居正眸眼中有思索之色,道:“這似乎是洪武朝,丞相汪廣洋的詩,陛下的意思是……”
“啪嗒!”
這時,就見畫卷上豆大的淚水滴落,眾人驚疑看去,卻見裕王已經淚崩。
“沒錯,沒錯,我想的沒錯……”裕王邊笑邊流淚,絲毫不顧及自己的失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