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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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你的規矩都忘到脖子後頭了!”
出了麟趾殿的大門一言不發的走了一段,絲蘿這才轉過頭來斥責道:“開口就該喊陛下,你這是什麽記性?”
小太監並沒有像絲蘿想得一般表現出恍然大悟之後的惶恐,他隻是撇了撇嘴,低聲嘟囔了一句話,若不是絲蘿湊得近怕還聽不清——這孩子竟然含含糊糊道:“皇後才是我的主子,就是玉皇大帝下來了,我也是先喊娘娘!”
絲蘿大驚,指著小太太監:“你、你!”
她左右看了看,見離得最近的侍衛都隔了很遠,這才呼出一口氣,
饒是她聰明機智,此時竟然想不出話來罵他:“你好大的膽子!”
小太監撅起了嘴,死活就是不肯改口。
絲蘿這時氣也氣不太起來,她輕咳了一聲,壓低了聲音:“你這孩子,你自己倒是痛快了,也不想想若是陛下怪罪遷怒了娘娘,看你怎麽辦!”
小太監年紀小,也沒經過多少事,一心隻仰慕皇後,自然對皇帝就……不太感冒,因此情緒一上頭便膽大包天的敢直接在傅初鴻麵前隱晦的表達了一下不滿,一腔少年意氣想的都是就算被小心眼的皇帝當場拉出去砍了他也認了,並沒有想其他。
經絲蘿一提醒,他這才陡然發現自己做了件很可能危害到皇後的事,當時就嚇得麵色蒼白:“這、這可怎麽辦?我真是個豬腦子!”
他用力的敲了敲自己的頭:“絲蘿姐姐,這可怎麽辦呀!”
絲蘿這時緩下神色,知道對方聽進去了,才道:“放心吧,太師麵前,陛下不會怪罪娘娘的,隻是,你最好去跟你們那群猴孫好好講清楚,再不能辦這樣莽撞的事了……能幫娘娘的事多了,你們伺候好了陛下,不也顯得娘娘調教有方麽?”
絲蘿居然還真猜對了,小太監有些心虛的低下頭——行宮的宮人們確實因為皇帝冷落皇後,還把她趕出宮這事多有抱怨,這絕不是他一個人的想法。
*
那邊傅初鴻又問了幾句薑妱的身體和在行宮中的生活。
薑妱一一答了。
“既如此,我們休整兩天便回京吧。”傅初鴻道。
褚東陽也已經將紙張一絲不差的放回了書桌上,聞言便瞧過來,正看到薑妱明顯是被驚了一下的表情:“這麽急麽?”
她這樣的美人,即便是吃驚也是美的,傅初鴻看著她驚訝的瞪圓的眼睛,聲音都莫名的軟了下來,他開玩笑道:“皇後這段時間看來是過得不錯,都有些樂不思蜀了。”
薑妱收斂了表情:“宮裏的事,妾還沒有完全想起來,因此實在有些惶恐。”
傅初鴻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不礙事,你既然能想起朕與老師,想必其他也會慢慢記起來……退一步講,即便是想不起來,朕帶著你重新了解就是了,很不必害怕。”
一旁的宮人太監聽了,心中的腹誹竟然出奇的相似——這才像是句人話嘛。
隻是薑妱生來記恩不記仇,她不再計較在涪山上的衝突,真心向他道謝道:“多謝陛下。”
傅初鴻看著她淺笑起來婉轉的眉眼,不自覺的移了一下視線,這才轉回來:“咳,道什麽謝。”
說著頓了一下,之後看向褚東陽:“說起來,老師這一路也辛苦了,還沒歇腳就陪著朕登山,還是快些去休息吧。”
薑妱見褚東陽垂手應是,接著就要退下,便站起來送他:“父……父親,我已差人收拾好了騰風閣,讓他們為您帶路吧……”
褚東陽彎下腰,平靜道:“謝娘娘體恤。”
等他直起腰來時,卻看著一旁的書架道:“聽景和說,這些日子娘娘讀了不少書。”
薑妱謹慎的說:“不過閑來無事的時候略翻翻,打發時間而已,也沒幾本……這裏麵還有阿弟推薦的呢。”
“是麽,”褚東陽的聲音有些低,是那種每個字都帶著奇特共振的音色,配上他這幅長相,總給人一種讓人捉摸不透的感覺——也或許,人家就是高深莫測,隻是外表和內在完全相配罷了。
“是哪幾本?”
薑妱有些弄不明白他為什麽突然對這個感興趣,但是還是扭過頭去看了眼書架,接著轉身走了幾步到書架前,抽出了一本詩集和一本遊記帶回來遞給褚東陽。
褚東陽沒有打開,甚至沒有接過來,他隻是隨意在書皮上掃了一眼,便道:“他眼光尚可,您多讀些書也有好處,隻是這兩本隻讀其文采辭藻便罷了,宋瓊和鄭昌平為人都有些酸腐之氣,所著的書和詩詞也不免沾染上了不少,讀深了容易移性情。”
“多謝父親提醒。”薑妱其實也有同樣的感覺,太過婉約的文筆讀上去總是容易讓人心情低落,所以她是最近覺得心病已經不礙事了,才敢讀完的。
“娘娘客氣。”褚東陽用十分平和的語氣道:“您以前對讀書並不太感興趣,如今既然要讀,便要選些好的來看。”
“……是。”薑妱有些遲疑的答應了。
褚東陽並沒有再多留,馬上便離開了。
薑妱正望著褚東陽離開的背影,傅初鴻走過來在身後道:“老師還是這樣嚴肅。”
薑妱回過神來,轉頭無奈道:“都是我們姐弟不爭氣,沒有學到他的文采飛揚,不過平常人而已。”
傅初鴻非常順手的攬過薑妱的肩膀,沒有察覺到手下的身軀僵硬了一瞬:“朕倒是覺得你頗有長進,可見以前是年紀小定不下心來,不過這也無妨,又不是要當老學究,學問能陶冶情操打發時間就夠了。”
薑妱垂下眼:“您說的是。”
這時傅初鴻用手揉了揉眼角,薑妱見了,連忙道:“您也累了,乾德殿是主殿,比妾這裏大不少,隻是久不住人有些簡陋,委屈您了。”
傅初鴻其實也沒有想過要住在皇後這裏,一來不符合規矩,而來畢竟他一路舟車勞頓,也沒心思應付床笫,便點了點頭,帶著他貼身的大太監萬成祿前往乾德殿休息去了。
薑妱著實鬆了口氣。
絲蘿剛剛回房,便見春藤三個人圍在薑妱身邊你一言我一語的在說些什麽,而薑妱則隻是無奈的笑著沒有開口,隻是聽他們講。
“你們說什麽呢?”
絲蘿近來服侍薑妱盡心盡力,裏裏外外一把抓,旁人自然敬她,她一進來,其他人麵麵相覷,不肯開口了。
薑妱便笑著委婉道:“他們頭一次見到陛下,都有些稀奇。”
絲蘿一聽就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別說他們,就連她自己,在山上聽到皇帝專挑剜心的話跟薑妱說,都恨不得拿起木棍敲他的頭。
其實她與褚皇後之間的主仆之情並不怎麽純粹,平日裏恪盡職責便罷了,但是她陪伴了薑妱這麽幾個月,知道她是個同理心極其強的人,皇帝說的話其實針對的是褚皇後,但是薑妱偏偏就能感受到這實際上與自己無關的痛苦,在痛苦之上還要加上同情憐惜等沒什麽必要的情感。
絲蘿覺得這並不是一件好事,特別是她的心病難醫,到時候若是沒為自己的事病發,反而為這些無關緊要的人發了病,那才是哭都沒地方哭。
因此絲蘿也不是不埋怨皇帝不說人話的。
隻是這埋怨也隻能在心裏埋怨,若外漏出來,豈不是招禍麽。
她沒好氣道:“教了小的,還要教你們這些大的,陛下是什麽人,就算……你們也不能表現出來啊。”
夏梔連忙道:“絲蘿姐姐,你放心,我們不過就是在自己屋裏說這一句半句,今後再不敢了。”
春藤和李穗也跟著應和。
薑妱見狀,笑道:“還是絲蘿管得了你們,方才吵的我腦仁都疼了。”
三人也都知道剛才一直沒忍住,確實是有些錯處,各個低著頭反省了一通,直到薑妱讓他們下去,才灰溜溜的退下了。
絲蘿守在薑妱身邊,不先去提回宮的事,反而先勸道:“您的性子未免太軟和了些,在這兒還好,回到宮中,總要拿出皇後的架勢來,才能震懾那些不懷好意的人。”
薑妱知道她這樣說是好意,便解釋道:“我是想教訓教訓他們的,隻是還沒開口,你就回來了。”
“嘿!”絲蘿無語道:“從您嘴裏說出來的教訓能叫教訓麽?那不跟……”
她想了一下,終於選中了一個合適的措辭:“那不跟撒嬌一樣麽?”
薑妱當即哭笑不得:“哪個撒嬌了。”
絲蘿也沒忍住笑了,笑完了卻又有些犯愁:“隻是,這回宮的事看來是推脫不得了,您這個樣子,又能對付得了她們哪一個?”
薑妱知道宮中的女子要生存下去,自然是要力爭上遊的,她也不是沒經曆過後宮的明爭暗鬥。
不過,那畢竟是許久許久之前的事了,再者說了,絲蘿其實說的沒錯,她實在不太擅長應對這些沒有硝煙的戰爭,那些很久以前的爭鬥,她能順利度過,說實話,靠得也確實不是自己的心計能力,真要她自己來,恐怕早就骨頭茬子都不剩一個了,也就沒有再後來的那些事了。
隻是褚皇後的身份比之她之前好了不知道有多少,好到隻要她不犯大錯,與皇帝處好關係,就至少是半隻腳立於不敗之地,著急的是等著上位的人,她們才更容易出錯。
再有,她現在沒有孩子,這是壞事,但其實也是件好事,至少在宮廷中,儲位的爭奪,危險程度是遠大於後位的。
“既來之,則安之。”薑妱不想再讓絲蘿愁下去,她拉著這姑娘的手,微笑道:“車到山前總會有路的,就算到時候咱們沒法子了,褚太師……我是說父親,他總是要顧一顧我們的。”
提到褚太師,絲蘿的煩惱也消下去不少,不難看出,她對於這位名臣也抱有很盲目的信心:“您說的不錯,太師就算再避嫌,也不可能完全不管您……話說回來,離宮之前咱們的人被處置了不少,就算加上這邊的三個也不太夠用,不如請太師選幾個可信的送進宮來,也算是個臂膀。”
這其實是個好主意,即便褚太師和女兒的關係算不得親密,但他至少不會害她,而太師調教出來的人,必定也經驗老到、機敏善謀。
隻是,薑妱卻本能的覺得這事不太妥當。
“這是為何?”
薑妱的感覺不太好描述,她想了想方才道:“我隻是覺得,太師畢竟是生父,他看起來又是個少言卻多心的人,他的心腹若是放在了身邊,一言一行恐怕都被看在眼裏,我畢竟不是……”
“不會的,”絲蘿道:“太師與她並不常見麵,見了麵也說不上幾句話,她又進宮快兩年了,這期間更是一麵都沒見過,說句誇大一點的話,說不定陛下都比太師了解皇後。”
“真的……是這樣嗎?”
薑妱之前是被這話安慰過,也有好一段時間對此深信不疑,但是今日真正與褚東陽打了照麵,那種感覺卻實在不好言說。
褚東陽的外表實在讓人見了就會不自覺的產生敬且畏的感覺,薑妱每次看到那雙幾乎與鏡中的褚皇後一模一樣的眼睛都不由自主想要戰栗。
這樣相似的眼睛,給人的感覺卻是天差地別的。
“還有,真的有父母不能認出自己的兒女麽?”
“感情都是處出來的,”絲蘿不以為然:“再說,男人就更不可能了,孩子又不是從他們的肚皮裏生出來的,長久不見麵,能記得長相就不錯了。”
薑妱不再說話。
她其實知道,換作她自己的話,就算不常相見,就算關係不夠親近,就算時隔經年,自己的孩子,就算化成灰也必定能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