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眾朕盈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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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奉天殿內,朱祁鎮高坐主位之上,下方群臣百官站列。
    昨天半夜,武清侯石亨、司設監太監曹吉祥、前軍都督府右都督張軏以及左副都禦史徐有貞等人忽然闖入南宮,將他迎入奉天殿內。
    他們秘密行事,雖然也不算太秘密,幾十個人拿攻城錘把南宮的城牆給砸開,然後跑到東華門外開始叫門。
    把大門叫開後眾人帶著朱祁鎮過文華殿、文淵閣,浩浩蕩蕩跑到了奉天殿裏坐龍椅。
    全程沒有一個侍衛去報告朱祁鈺,也沒有任何人阻攔。
    如入無人之境。
    最逆天的是,這麽大張旗鼓地複辟,百官一點風聲都聽不到,直到早上百官上朝的時候才發現上麵坐的不是朱祁鈺而是朱祁鎮。
    這隻能說明一點,皇宮裏沒有百官的眼線,也沒有朱祁鈺這個皇帝的眼線,更沒有人保護皇帝.
    衛士們如保.
    但事情塵埃落定之後,皇宮的侍衛們就仿佛都活了過來。
    在朱祁鎮的命令下,封鎖各皇宮大門,十二衛全城戒嚴巡邏,防止有忠心朱祁鈺的將領士兵搞事。
    古代皇權至上。
    在這個皇權所代表的朝代尚未結束之前,那麽最高的那個位置,就有無數人擁戴。
    而朱祁鎮現在則在幾十個人的擁戴下,又重新坐到了那個位置上。
    複辟過程宛如兒戲。
    可事就是這麽個事,群臣們就隻能捏著鼻子認下,誰讓他出現在了這個地方,坐在了那把龍椅上呢?
    奉天殿裏安靜得像是能聽到所有人粗重的呼吸聲音。
    朱祁鎮掃視下方,喝道:“來人。”
    下方持金瓜錘的武士們對視一眼,最終還是無奈地上前。
    之前朱祁鎮進奉天殿的時候鬧出過一陣風波。
    武士們本想拿錘子錘了石亨、曹吉祥、張軏、徐有貞、楊善和王驥這幾個貨,被朱祁鎮嗬斥。
    在那種情況下,也沒有人敢上去錘朱祁鎮,畢竟成濟這樣的蠢貨千百年來隻出現一個。
    有前車之鑒,其餘人不是傻子。
    再加上朱祁鈺自己身體不好,兒子也死了,沒有子孫後代,怪得了誰呢?
    所以他們跟文武百官一樣,也隻能重新奉迎朱祁鎮。
    隨著朱祁鎮一聲招呼,武士們衝出來,朱祁鎮指著下方的於謙怒喝道:“給朕把於謙、王文下獄。”
    “是!”
    武士們衝過來把於謙和王文抓走。
    於謙站在人群當中,四下掃視,每個人都與他目光避開,不與他對視。
    他慘笑起來。
    雖說他是北京保衛戰的英雄,是他力挽狂瀾,拯救了大明。
    但他為人剛正,經常對事不對人,得罪了太多同僚。
    禮部尚書王直等人認為朱祁鈺非嫡長子,名不正言不順,若朱祁鎮回來,應該還政於朱祁鎮。
    於謙反對,認為朱祁鈺既然已經是皇帝,那麽就具備了合法性,不該退位,從而與以王直為首的守舊派大臣出現分歧。
    北京保衛戰後,石亨覺得自己功勞不如於謙,卻被封為世侯,有些不好意思,便想向於謙示好,就上書朱祁鈺,請求封於謙的兒子於冕為侯。
    結果於謙在朝堂上義正言辭拒絕,並當眾指責石亨,以至於讓石亨處於非常尷尬的境地,讓他由恩成怨。
    其餘陳循、高穀、蕭鉉、商輅等人雖在北京保衛戰中與於謙立場一樣,反對南遷,但過了那麽久,大家都各自有政見立場不同,因而慢慢疏遠。
    甚至連他保舉的居庸關守將羅通都上書彈劾他。
    可以說,到了此時此刻,八年過去,不管是於謙自己太剛正導致得罪同僚,還是政見立場不合導致失去大家的支持。
    在北京保衛戰中,於謙的那種朝臣領袖的效果和作用,在奪門之變後就已經蕩然無存。
    麵對朱祁鎮上位之後的報複,沒有任何一個人站出來為他說話。
    “笑,讓他笑,給朕掌嘴!”
    見於謙慘笑,朱祁鎮惱羞成怒,厲聲嗬斥。
    “啪啪啪啪!”
    幾個武士還算佩服於謙,並沒有下重手,隻是聽著聲音很響亮。
    便在這個時候,奉天殿外忽然湧來大批人馬。
    外麵值守的武士非常納悶,其餘人依舊站好,負責奉天殿附近安保的金吾右衛指揮同知姚忠看到了一大群熟人。
    姚忠他爹姚堂是朱高熾時期的金吾衛指揮同知,姚堂於正統年間病逝,他襲父職。
    所以姚忠認識朱高熾,也認識朱瞻基。
    此刻見到二人以穿著龍袍,跟在另外兩個穿龍袍的人身後,一時間瞪大了眼睛,滿臉的不敢置信。
    仁宗陛下與宣宗陛下複活了?
    什麽情況?
    雖然有些不敢置信,甚至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是幻覺,可對方真真切切的是二人,自己的記憶不會出錯的啊。
    見此他不由得一路小跑過去,先看了眼孫幹、王玉、王興、卞智、阮信等同僚,隨後向朱高熾和朱瞻基跪下道:“臣姚忠參見仁宗陛下,宣宗陛下,這.”
    劉克恭立即上前說道:“太祖、太宗二位陛下也在這裏,諸位陛下這次登仙下凡,是來視察人間,陛下在何地?”
    “陛下在殿中。”
    姚忠馬上說道:“文武百官也在殿中。”
    “帶我們去。”
    朱元璋目光閃爍過一絲冷意。
    身後的大朱棣和朱高熾、朱瞻基三個人也是怒火中燒。
    在來的路上,他們已經聽說了情況。
    朱祁鎮早年寵信宦官,以至於國政糜爛,又打了一場土木堡之戰。
    或者說在明朝不叫土木堡,而是叫土木驛。
    朱雲峰他們以前看史書,史料中記載了土木堡是五十萬打瓦剌兩三萬。
    但真到了這邊聽當事人說才知道,實際上沒有那麽多,隻有京營加邊軍大概二十三萬的樣子。
    可即便如此,二十多萬大軍居然被瓦剌幾萬人給打敗,文武百官死傷無數,甚至連皇帝都被俘虜,簡直是聞所未聞。
    聽聞噩耗,大朱棣、朱高熾和朱瞻基三人差點沒氣昏過去。
    因為他們並不知道這是平行世界,還以為是老朱在穿梭時空,是他們的後代子孫搞出來的事情。
    在這種情況下,三個人沒當場氣死都算是不錯了。
    與此同時,奉天殿內,朱祁鎮高坐龍椅上,正目光陰鷙地看向下方朝臣們。
    他很想把景泰黨羽肅清,包括陳循高穀等人。
    但他也知道不能急。
    如果真要動手的話,這裏很多人都要死,萬一群臣們鬧騰起來,又衝到乾清宮去把朱祁鈺抬出來,鬧個宮變就麻煩了。
    所以他打算今天先報複於謙和王文,等之後再慢慢處理其餘人。
    於謙這些年得罪了太多同僚,此刻被捉拿下獄,甚至當眾扇耳光,眾人雖不免兔死狐悲,終究無人敢說話。
    “哈哈哈哈哈哈。”
    朱祁鎮見此大笑了起來,隨後安撫眾人說道:“諸卿,於謙王文罪無可赦,然與爾等無關,請諸卿放心。”
    說話間他見於謙被掌嘴十多次,怕引得百官同情,便揮手道:“押下去,打入詔獄。”
    “誰要把朕的於禦史打入詔獄?”
    便在此時,異變驟生。
    門外忽然有人出聲,那聲音當中,似乎還隱約壓抑著怒意。
    百官們心中一驚,莫非是景泰帝來了?
    眾人連忙回頭看向門口。
    就看到此刻門外有四個穿著龍袍的男子,另外兩個還穿著親王袞龍服,正站在門口掃視大殿內。
    而其中三個穿著龍袍的人,讓大殿內的群臣都目瞪口呆,很多人眼珠子都快掉下來。
    要知道眼下正是景泰八年,公元1457年。
    此時距離朱棣駕崩的公元1424年才過去33年,距離朱高熾駕崩的公元1425年是32年,而朱瞻基是1435年駕崩,過去短短22年而已。
    看似時間很漫長,然而滿朝五六十歲以上文武百官,很多都是這個時期考中進士,入朝為官。
    比如首輔陳循,洪武十八年出生,永樂十三年進士,朱棣在奉天殿舉行考試,親自監考,考完後當著很多進士麵,擢升陳循為第一名狀元。
    還有內閣二號人物高穀,同樣是永樂十三年進士,曆任永樂朝,洪熙朝,宣德朝,正統朝,景泰朝。
    禮部尚書胡濙,吏部尚書王直。
    這兩位更是重量級,一個出生於洪武十一年,一個出生於洪武十二年,分別是建文二年與永樂二年的進士,資曆比陳循和高穀還老。
    其中胡濙擔任兵科給事中時期,跟隨過朱允炆在太廟給朱元璋祭祖,親眼見過朱元璋的畫像。
    所以場中很多官員都認識朱棣、朱高熾以及朱瞻基。
    那一瞬間。
    整個奉天殿都好像時間凝滯。
    過了兩秒鍾之後,劉克恭越眾而出,對殿內大喊道:“太祖陛下、太宗陛下、仁宗陛下、宣宗陛下下凡臨朝!”
    “太祖太宗仁宗宣宗?”
    “這這這”
    “真的假的。”
    “是真的,我見過太宗仁宗宣宗,是他們。”
    “可這世上真有神仙下凡不成?”
    百官一時愕然。
    他們與武將士兵不同。
    很多武將士兵大字不識一個,信奉鬼神,親眼見到他們之後,自然就馬上下跪。
    可文官集團都是受過高等教育,哪怕古代信仰鬼神之說,卻也將信將疑。
    但片刻後,以胡濙、王直等人為首的一批六七十多歲的老臣先下跪磕頭,高喊:“臣參見太祖陛下,太宗陛下,仁宗陛下,宣宗陛下!”
    越老越怕死,越怕死就越相信鬼神之說,因此這些人幾乎秒跪。
    有人帶頭,那自然有人跟隨。
    僅僅幾秒鍾後,奉天殿就烏壓壓跪了一大群。
    朱祁鎮的奪門黨石亨、張輒、徐有貞、曹吉祥、楊善、王驥等人則麵麵相覷。
    特別是王驥,兩腿顫顫,也想下跪了。
    因為他也是個老臣,永樂四年的進士,朱棣朱高熾和朱瞻基見過不知道多少次。
    此刻再出現在他們麵前,與記憶當中的人一模一樣,哪裏還堅持得住?
    可這個時候已經奪門成功,朱祁鎮複辟在即,本應該論功行賞的時候,陡然發生意外,誰也不知道是什麽情況。
    所以奪門黨眾人不由得開始觀望。
    直到朱瞻基跨步入門,抬起頭看向上麵的朱祁鎮冷笑道:“祁鎮,朕的好皇兒,怎麽,不認識為父了嗎?”
    朱祁鎮看他們來者不善,大怒道:“哪裏來的狂徒冒充先帝,左右衛士呢?快抓住他們。”
    “誰敢!”
    王直在這一瞬間有了底氣,立即站起來護在朱瞻基身前,怒目瞪著殿內衛士們說道:“這就是先帝,你們想造反不成?”
    朱祁鎮坐在龍椅上咆哮道:“王直,要造反的是你,衛士們,還不把這些人都拿下,通通給朕拿下。”
    然而殿內衛士根本沒有動,現在形勢不明,貿然行動那不是作死嗎?
    因此一個個如老僧坐定,彷若無聞。
    “太祖爺爺,皇爺爺,父皇,怪孩兒死得早,教子無方。”
    朱瞻基向朱元璋他們拱拱手表示歉意。
    朱元璋輕點下頜道:“無妨。”
    朱瞻基又道:“請太祖爺爺,皇爺爺,父皇稍等片刻,孩兒親自去拿他。”
    “去吧。”
    朱元璋點點頭。
    朱瞻基邁步走入殿內,左右群臣紛紛退讓。
    他身後跟著孫興等數十名衛士,迅速衝入殿中,將左右金瓜武士們給攔住,不允許他們靠近朱瞻基。
    其餘衛士則分開兩道,把文武群臣隔開。
    朱瞻基一步步踏入其中,左右兩側臣子紛紛跪下。
    他君臨天下,向著上方而去。
    朱祁鎮瞪大了眼睛,表情驚慌失措,但很快又鎮定下來,依舊不死心地對左右大喊道:“你們在做什麽,你們在做什麽,還不救駕,救駕!”
    朱瞻基登至金階上,來到朱祁鎮身前,低頭似乎打量著自己這個嫡長子,最後失望的搖搖頭,抬起頭,猛地一巴掌下去。
    “啪!”
    朱祁鎮的臉上頓時出現一個碩大的巴掌印,他眼神當中滿是驚恐與震驚,從未想過自己一個皇帝遭遇如此毆打。
    然而不等他反應,朱瞻基又一把薅著他的脖領子,將他從龍椅上揪下來,推給旁邊的衛士道:“將這不孝子押到殿中央跪著。”
    “是!”
    幾名衛士立即將朱祁鎮反手押住,拉的拉手,拽的拽腳。
    朱祁鎮似乎總算是回過神來,猶自掙紮喊道:“你們幹什麽,你們要造反了,他不是朕父皇,他們是冒充的!”
    說話間,似乎自己都已經知道無力回天,眼淚和鼻涕不斷地流下來,哭喊道:“為什麽,為什麽!朕好不容易重新回到皇位,朕好不容易不會再被人欺淩,為什麽你們要這樣待朕,為什麽!”
    朱瞻基沒管他,走下台對著外麵躬身道:“太祖爺爺,皇爺爺,父皇,孩兒已經收拾好了。”
    “快,去搬椅子,怎麽這麽沒眼力勁!”
    季赫先一步進去,頤指氣使道。
    有太監如夢初醒,連忙跑到奉天殿後殿,搬來幾把椅子放到了高台龍椅兩側。
    朱元璋緩步走入殿中,大朱棣、朱高熾跟在身後,他虎步疾行,路過朱祁鎮的時候低頭看了一眼,略微搖頭,走到了台上,於龍椅上坐下。
    大朱棣、朱高熾在兩側坐著,朱瞻基則站在一旁恭恭敬敬。
    上方這四尊大佛。
    一個個撐著腦袋,或是滿含怒意,或是眼中淡漠,或是平靜注視,猶如四位大帝,俯瞰下方人間。
    霎時間,殿內充滿了窒息感,所有人大氣不敢喘,靜得隻剩下朱祁鎮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