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底，南京城內，老朱正在看奏折。
    南方各地巡撫大員皆已經歸附，並且在按照他的要求抓人。
    但老朱的意思很簡單，就是你們用什麽辦法去抓人是你們的事，朕要的隻是結果。
    這無疑也是在考驗他們的能力。
    浙江巡撫左光先的套路比較簡單粗暴，他先把殉國忠臣召集過來，然後宣布歸附太祖的事情。
    之後就是馬上把從南京拿到的傳單發布出去，然後勒令地方衙門開始抓捕。
    如此一來大張旗鼓，防止那些人得到消息而聚眾作亂，百姓也知道消息，又有太祖仁政，大概率不會跟著他們造反。
    二來也是為了快刀斬亂麻，左光先認為即便是殉國官員，可能也有私下給親朋好友通風報信者，拖的時間越久亂子越多，因此必須立即行動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相比之下，江西巡撫曠昭的策略就不太行，或者說比較理想化。
    他是打算先把要捕殺的人誘騙到南昌城，直接一網打盡，然後再把他們的罪過和太祖來的消息公之於眾，這樣就能完成老朱給予他們的兩個任務。
    此刻老朱就在南京皇宮乾清宮裏，看著各地巡撫交上來的解決辦法，以及他們準備怎麽行事，或者說行事進度的公文。
    朱雲峰在旁邊掃了一眼，說道：“老祖宗，我怎麽感覺怪怪的。”
    “嗬嗬。”
    老朱笑了笑，反問道：“你覺得什麽地方怪？”
    “說不出來。”
    朱雲峰撓撓頭道：“就是覺得，您是不是應該先不動聲色，組織一隊新兵，讓各地巡撫手中有一定兵權再行動啊？”
    季赫也想到了這個問題，說道：“對啊老祖宗，您讓各地巡撫衙門去做，那些衙役能做成什麽大事，不怕消息泄露出去，導致動亂嗎？”
    “你們說，有沒有一種可能，我是故意這麽做的？”
    老朱淡淡地道。
    故意這麽做的？
    朱雲峰和季赫對視一眼，季赫眼裏有些迷茫。
    而朱雲峰則倏地腳底板升起一股涼意，頓覺頭皮發麻。
    難怪這幾天總覺得哪裏怪。
    老朱為什麽會這麽自信。
    要知道明末的局勢是非常複雜和混亂的。
    雖然他們的確擁有大量殉國以及投降變節的官員士人地主豪紳名單。
    可你就這樣上去，直接就嚷嚷著開幹，人家怎麽可能傻乎乎地把頭伸出來給你砍？
    必然要反抗的。
    更何況那些殉國和明亡後未出仕的官員也不一定全都靠譜，哪怕他們敢殉國，但卻不一定能眼睜睜地看著親朋好友死。
    到時候萬一通風報信也難說。
    所以這幾天朱雲峰就覺得老朱做事好像有點不太靠譜，是不是該更隱秘一點，是不是該多搞點軍隊再行動。
    但現在看來，老朱想的東西比他多得多。
    恐怕這些事情早就已經在他的考慮範圍內，甚至他故意這麽做的。
    “政治這個東西，其實是達成自己目標的手段，你們說說，我的目標是什麽？”
    老朱平靜地問道。
    朱雲峰想了想，點點頭道：“老祖宗，我明白了。”
    “啊？”
    季赫瞪大了眼睛，小小的眼珠子裏滿是大大的疑惑，問道：“你明白什麽了？”
    “多看點政治書吧，史書也行。”
    “所以呢？解釋解釋？”
    “所以故意這麽做，就是賣個破綻來達成目標唄。”
    朱雲峰白了他一眼道：“老祖宗要的是恢複大明江山，現在明末局勢就是這樣，天災人禍，土地兼並不斷，要想恢複江山，就得像曆朝曆代末年那樣重新洗一次牌。你光捕殺那些叛國官員和地主劣紳是不夠的，因為史書記載的肯定有限，很多中下級投降官員根本都沒有列入其中，你也不知道誰忠誰奸，那就不如投石問路，把魚給炸出來，現在明白了嗎？”
    “額”
    季赫有點明白了，試探性問道：“所以老祖宗就是為了逼江南士紳造反，到時候就可以順理成章把他們都殺了，收繳他們的土地，重新洗一次牌？”
    “是的。”
    朱雲峰點點頭。
    “嗯。”
    老朱輕輕敲了敲桌子道：“還記得雲峰說過，蛋糕就這麽點大，貪官汙吏地主劣紳們多吃一口，百姓就少吃一口。要想重新洗牌，就得多造殺戮，殺盡江南百萬兵。同時也能分辨出那些殉國官員的能力及他們的態度，若他們為了親友而泄密，縱使後來他們殉國了，我要他們做甚？便送他們與親友團聚就是了。”
    “原來是這樣。”
    季赫頓時恍然大悟，要是照這麽說的話，老朱在下一步很大的棋啊。
    “隻是這樣做就必須要有強大的武力支撐。”
    老朱繼續道：“當年我依賴的是手下幾十萬雄兵，現在依賴的是什麽，自然是身邊的幾千杆AK和幾百架速射炮、迫擊炮。我算過了，這次從長沙運來的物資，光子彈就有數百萬發，AK一萬多把，炮彈二十餘噸，足夠清洗整個江南，因而我才敢這麽放心大膽地去做，你們也不用擔心，縱使他們再悍不畏死，人也擋不住子彈。”
    朱雲峰和季赫對視一眼，聳聳肩，道理還真是這個道理。
    古代冷兵器打仗，明末雖然已經有火器，但無論是火繩槍與紅衣大炮，跟老朱的AK和速射炮沒法比。
    小朱棣隻帶八百人就能擊潰李自成幾十萬大軍。
    目前老朱帶到明末的士兵攏共五千八百人，其中八百人還是小朱棣的親衛隊，另外五千人則是老朱的錦衣衛禁衛軍。
    徐達、湯和、馮勝分別在湖南、四川、湖北。其中徐達在長沙有一千人，湯和與馮勝則各留五百人。
    之後小朱棣又帶了七百人，加上他自己八百親衛隊，攏共是一千五百人在追殺李自成。
    所以現在老朱身邊總計隻有兩千三百人。
    但馬士英到南京覲見之後，麾下三鎮兵馬攏共約四萬人左右，現在全被老朱調給了傅友德，因此目前老朱的兵力其實是兩千多現代軍械部隊與四萬冷兵器部隊。
    不提這四萬冷兵器部隊，單說這兩千現代軍械部隊，擁有那麽多自動步槍加速射炮加迫擊炮，足以把江南犁地三尺，殺個血流成河。
    因此老朱釣魚沒有一點心理壓力，心裏甚至在盤算著希望這次動蕩越大越好，他也能多殺點人。
    這樣一來，就能夠徹底解決很多問題了。
    手段確實是粗暴了點。
    但很多時候，這種粗暴的手段反而簡單高效。
    不過見到老朱的模樣，朱雲峰這幾天怪異的心理總算是有了答案。
    難怪覺得哪裏別扭，覺得老朱做事好像不太嚴謹，原來這一切都是老朱的套路。
    仔細想想，這麽做有三個好處。
    一是擴大殺戮範圍，以此殺更多的官員和地主，釋放更多的土地，緩解日益尖銳的社會矛盾。
    二是老朱篩選的官員都是以忠誠為主，這固然很重要，但他不可能常年待在大明，自然還是要找尋有能力的官員，這次事件就是一個考驗。
    三則是篩選的官員也魚龍混雜，固然這些人都殉國或者未出仕滿清，可不代表他們沒私心，這樣也能揪出內鬼。
    可即便是這樣，朱雲峰的心裏還是打了個冷戰。
    因為對於那些去處理事情的官員來說，這顯然是一個巨大的風險。
    一旦要捕殺的官員地主叛亂，他們兵力不夠，恐怕到時候有很大可能性會死在叛亂中。
    基本上，老朱這是拿他們的命在擴大殺戮，考驗能力以及揪內鬼。
    自家這老祖。
    心機還真是深沉。
    但這或許才是老朱的本來麵目。
    跟在他身邊這麽多年了，以為平時就這小老頭樣，都快忘記了他可是曆史上殺人不眨眼的洪武大帝呀。
    數日後，崇禎十七年二月底，三月初。
    此時北京的崇禎帝還不知道南京已經被老朱霸占，因為路途遙遠加上李自成在徐淮作亂，讓消息中斷，因而他並不知曉。
    但江南地區卻因為老朱的到來，而迅速陷入到一場巨大的風波當中。
    江蘇、浙江、江西等地大量殉國忠臣被韓讚周史可法等人叫去了南京，麵見老朱，被老朱委以重任。
    這麽多高級官員效忠於他，自然要聽從老朱的指示，一是捕殺叛國官員和地主劣紳，二是把老朱來明末的消息散播出去，減免賦稅以穩定民心。
    然而這些高級官員顯然想不到他們已經被老朱算計，老朱一不給他們派兵，二不幫他們出謀劃策，怎麽解決問題，隻能靠他們自己。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就真考驗官員能力了。
    左光先的能力不錯，做事雷厲風行，曾經擔任建寧知縣的時候，表麵上與當地豪強盜賊勾結，實際上暗中布置，一夜間消滅二百多名賊寇，可見其手段。
    然而浙江過於複雜，他雙管齊下，確實避免了大量貪官汙吏串聯，自己也迅速捕殺了很多名單上的貪官汙吏。
    可人手不足加上一些貪官汙吏與地主豪紳反應很快，迅速叫來勾結的海盜上岸作亂，然後打造兵器，宣稱左光先謀逆叛國，起兵作亂。
    不過左光先應對很得當，得益於他雙管齊下，又是減免賦稅又是宣稱太祖降世，讓浙江地區民心歸附，少有人跟著那些叛亂的官員地主起兵造反，甚至還給官府通風報信。
    在這種情況下，浙江叛亂規模很小，雖然爆發比較多，但多則一兩千人，少則數百人。即便加上那些勾結東南沿海地帶海盜的大商人大地主，攏共不過數萬。
    左光先立即一邊向南京求援，一邊逐個擊破，招募義兵，對那些規模較小的迅速平定。而那些規模比較大的造反叛亂，則暫時還沒什麽辦法。
    相比之下，江西這邊就出了大簍子。
    陳具慶迅速聯絡了一大批人，得知他們也被邀請去南昌，他便把曹穀的信件給他們看。
    霎時間那些應該要被捕殺的叛國官員們都驚駭不已。
    短暫的串聯之後，他們馬上開始行動，各自暗中準備人馬，打算赴約的時候攻下南昌城。
    但人一多做事也不周密，消息居然被曠昭給知道了，他馬上找來江西右布政使吳麟瑞以及贛南總兵丘上儀，讓他們帶兵剿滅叛亂。
    見南昌出動兵馬，陳具慶他們也不再遮掩。
    江西宗族觀念很重，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與陳具慶勾結的多是江西地方豪族。
    比如王紹祖，曾經是閹黨四十孫之一，在老家安仁田畝無數，建奴來後降清，被列為捕殺對象，從宗族招募了一千多人手。
    事實上這次陳具慶串聯造反的多是原來的閹黨。
    倒不是說閹黨都通敵賣國，純粹是明末閹黨人太多了，多到成員數量可以用數以千計來形容。
    崇禎上台後弄死的閹黨成員多達二百餘人。
    可還是有大量閹黨成員存活，在魏忠賢倒台後，很多人樹倒猢猻散，有罷官、辭職歸鄉者，有被流放者，還有繼續當官者。
    因此閹黨的勢力在民間其實非常大，加上他們道德水平不高，投降滿清的多，那自然成為主要清剿目標。
    這次陳具慶聯絡的人馬光閹黨在江西的官員就達二十多個。
    加上其餘非閹黨，但也投降的官員，大概三十來人，包括許多支持他們的大地主大商人，各自招募人手，齊聚於南昌府進賢縣，聚眾數萬人，準備共襄盛舉，攻打南昌城。
    而統領他們兵馬的將領叫劉一鵬，是贛州參將，曆史上金聲恒投降清朝，攻打江西，他投降滿清，成為金聲恒的副將。
    由於投降滿清被列為捕殺人員之一，被陳具慶王紹祖等人說服，帶領本部人馬數千人出兵，言稱南京有“偽帝”自稱太祖，他們要剿滅偽帝。
    這就體現出左光先策略的正確性。
    左光先一來把朱元璋消息公之於眾，又減免賦稅，贏得民心，以至於浙江那邊造反聲勢就小了很多。
    江西這邊曠昭想秘密行動，結果泄密，又沒有把把朱元璋消息第一時間公布出來，導致民間被蒙蔽的情況很多，陳具慶等人拿出大量錢糧，也更容易招募到人手。
    一時間江西風雨飄搖，叛軍迅速打到了南昌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