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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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新網址:..    定遠侯最近十分春風得意。
    他本就深得嚴彌看重,執掌禁軍,保衛皇城,這可不是一般的殊榮。
    加之他最近又在“剿匪”上立了頭功,羅登相當心安理得地在家“養傷”,甚至打算接下來一個月都不去上朝了。
    但沒想到,剛散朝不久,嚴彌就急匆匆來找他了,還讓他盡快進宮一趟,麵見陛下。
    嚴彌如此急切,自然不是敬畏皇權。
    等他們要到了名正言順開私庫的理由,屆時皇帝的財物和寶貝,不就都成他們的東西了?
    羅登覺得相國純屬多此一舉,想要小皇帝寶貝的話,直接用鑰匙開庫拿不就好了?
    但為了嚴彌的麵子,他還是進宮了。
    “陛下在禦花園垂釣,”領他進去的小太監笑眯眯道,“定遠侯,請吧。”
    羅登漫不經心點頭,順著禦花園的小徑往前走,心裏琢磨這小皇帝找自己幹什麽。
    平日裏這小皇帝總是一副病歪歪的樣子,三步一咳,早朝也是能不上就不上,一副活不過三十的病癆鬼樣子。
    但最近倒是奇怪,聽說不僅身體恢複了不少,還經常拿著藥方叫太醫們煎藥,說是從古籍裏翻來的方子;又招了一幫伶人,天天在宮裏排什麽“歌舞劇”。
    羅登很瞧不上這個小皇帝,但也不希望他早死,不然相國光是挑繼承人就又要費一番周折。
    再者,那出《長恨歌》也是真的精彩。
    也不知那幫伶人是從哪裏抄錄來的,他想,怪不得能把小皇帝迷得五迷三道的。
    “陛下,您這魚鉤,怎麽不掛魚餌啊?”
    “你不懂,這叫願者上鉤。”
    聽到前麵傳來的對話聲,羅登停下腳步,抬眼望去,卻不由得愣住了。
    深秋池塘邊,一道清瘦修長的身影側身背對著他,一身白袍深服,頭戴金冠,手中握著一節細竹製成的魚竿,正悠哉地立於陽光下垂釣。
    平日裏上早朝,羅登都隻是站在嚴彌身後,遠遠望著上首的皇位。
    這還是他第一次發現,這位傀儡小皇帝,其實長著一張驚豔非常的臉。
    池畔楓葉火紅,如烈火,如車冠,簇擁著年輕的帝王,細碎金光灑落在他身上,煥然如天人。
    酈黎轉頭望來時,唇邊還噙著淡淡的笑意,一雙清亮溫潤的眼睛直直撞在了羅登心上。
    “定遠侯,您怎麽了?”
    旁邊的小太監見他停下腳步,疑惑地回頭問道。
    “……沒什麽。”
    羅登定了定神,大步走上前行禮,“臣羅登見過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酈黎的神情瞬間冷了下來,審視地掃了他一眼,並沒有立刻說話。
    羅登躬身的動作漸漸僵硬,但小皇帝沒發話,他作為臣子自然不能貿然起身,隻好硬著頭皮繼續保持著這個姿勢。
    還好,酈黎並沒為難他多久。
    他像是什麽都沒發生一樣,神色如常地扶起羅登,還笑道:“愛卿平身吧,咱們找個地方坐著聊。”
    羅登鬆了一口氣,和酈黎一起往涼亭的方向走去。
    那邊正在排戲的兩個咿咿呀呀的伶人見他們過來,立刻躬身行禮,而後默默退去,自行另找地方練習了。
    羅登蹙眉看著那兩名伶人:“怎的如此無禮?見到陛下,居然一言不發!”
    真正讓他覺得不對勁的,倒不是這兩名伶人的沉默,而是他們對待皇帝的態度——一點也沒有媚上討好的氣息,反而像朝堂上的臣子一樣進退有度。
    “是朕讓他們這樣做的,”酈黎說,“朕不喜歡人動不動就下跪。”
    他抿了一口安竹新泡的茶,主動轉移話題道:“定遠侯此次來,應該已經知道朕的打算了吧?”
    “來之前,相國已和臣說過一些。”
    羅登回過神來,目光又不自覺地落在酈黎飽滿的唇珠上。
    大概是視線停留太久了,待酈黎略顯疑惑的看過來時,他慌忙低頭,借著喝茶的動作掩飾自己的小心思。
    酈黎捏著茶杯,頓了頓,輕笑一聲:“安竹,再給定遠侯倒一杯,看來愛卿很喜歡朕宮裏的茶。”
    羅登這才發現,自己一口氣把茶喝完了。
    他臊得無地自容,從安竹手中接過茶杯,這次不敢多喝了,諾諾抿了一口就趕忙放下。
    “陛下,”他幹巴巴地問道,“不知召臣進宮,具體有何吩咐?”
    “客套話就不必說了,”酈黎說道,表情陡然嚴肅起來,“定遠侯,這兩日辛苦你,把朕私庫裏的錢財寶物都清點好,朕打算從其中挑選出一些,在民間舉辦一場賑災義賣會。”
    羅登懵了:“什麽,義賣會?”
    “對,”酈黎目光炯炯地盯著他,“朕打算把這些寶貝拿出來,放到義賣會上拍賣叫價,所得全部用於救濟百姓,定遠侯以為,這個法子如何?”
    雖然義賣會這個名頭新穎,拍賣對於景朝人來說卻並不陌生,不過是價高者得罷了,因此羅登很輕易就理解了酈黎的意思。
    但他並不讚同。
    羅登緊皺眉頭:“這……陛下的意思是,叫民間那些商賈也參與進來?此舉恐怕不妥吧。”
    “哦,有何不妥?”
    “先不說皇家之物,按律平民不得私藏,就算陛下仁慈寬宥,自古無奸不商,這幫商人若是聯合起來,肯定會壓價的。”
    酈黎微微頷首,心中冷笑:
    什麽擔心商人聯合壓價,要我看,是怕壞了你們撈錢的好事吧。
    “那就由定遠侯定個底價便是。”他放下茶杯,作勢灑脫道。
    “朕相信愛卿公忠體國之心。”才怪。
    羅登立刻起身下拜,口中感激道:“多謝陛下!臣一定竭盡全力,不負重托!”
    “行,等籌備好了跟朕說一聲,定遠侯有傷在身,朕就不多留你了。”
    羅登本想再留一會兒,聞言也隻好告退。
    安竹見他走遠,才湊到酈黎身邊道:“陛下,這廝到時候定會壓價的,萬一把您的寶貝全都賤賣了,那該如何?”
    “賤賣?”酈黎哼笑道,“朕還怕他們不賤賣呢。正好,趁這個機會,把那對花瓶也加進義賣名單裏,不過,咱們隻賣一隻。”
    “那剩下一隻呢,不賣給定遠侯了?”
    “賣啊,”酈黎挑眉,“記得,讓他打白條,明碼標價。”
    安竹恍然。
    酈黎起身,把杯中殘茶潑了個幹淨,吩咐道:
    “還有,這套茶具不要了,給朕換一套來。”
    皇室私庫拍賣,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其中大有油水可撈。
    至於成不成體統……
    有嚴彌這個相國在朝中大力支持,誰敢說不?
    大臣們紛紛交口稱讚,說陛下憂國愛民,兼愛無私,把酈黎吹得像是天神下凡,聖人轉世——反正又不是他們自己掏錢,嘴皮子上下一動的事兒,誰不樂意呢?
    多虧了這幫文人墨客的免費宣傳,一時間,義賣會的消息瘋傳京城大街小巷。
    最後,消息甚至都傳到了藩王領地。
    通王盧弦為此還專門派了使者進京,盡管打著為嚴彌賀壽的名義。
    相國府。
    宴會上,嚴彌居於主座,底下一眾賓客無不逢迎巴結,一時場麵熱烈,賓主盡歡。
    尚書仆射陸舫也列於席間。
    但他並非嚴彌親信,因此位置並不靠前,甚至還較為偏僻。
    被冷落的陸舫也不在意。
    他神色坦然自若,招來侍女,美酒一杯接一杯灌下肚,又用筷子敲著碗碟,解襟敞懷,於在座其他人或是譏諷、或為不屑的眼神中,醉意朦朧地與席間歌女一同哼唱著時下風靡京城的《長恨歌》:
    “漢皇重色思傾國,禦宇多年求不得……”
    陸舫醉醺醺地想,寫得好啊!
    寫出這等作品來的,定是大才。
    而且是與他有著共同抱負誌向、同時境遇相當的國之大才。
    真想與其見上一麵啊。
    唱了一會兒,宴席過半,歌女和舞女紛紛退下,陸舫敲著酒杯的手一頓,遺憾地歎了一口氣。
    他聽到周圍的王公大臣們都在討論義賣會的事情,不少人都起身向定遠侯敬酒,諂媚討好之意溢於言表,大概是瞧上了陛下私庫裏哪件寶貝,想要便宜買下來。
    還不如讓歌女再唱兩首呢,陸舫心想。
    哪怕曲不成調,至少也比這幫人的溜須拍馬動聽百倍。
    “國之蠹蟲。”他聽到有人在身後冷哼。
    陸舫轉頭,正好對上了衛尉穆玄那雙冷厲的眼睛。
    對了,這位大人才是正兒八經的禁軍統領,可惜被羅登奪了兵權,如今隻是個有名無實的九卿罷了。
    陸舫搖搖頭,收回自己的目光,仰頭把杯中酒水一飲而盡。
    亂臣霍國,君王無道,舉世皆濁我獨清,又有何用?
    不如滿飲此杯,當個太平官,等亂世再起,便瀟灑掛冠而去,另投明主。
    當然,陸舫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大逆不道,所以他也從未跟人提過,隻是在心裏暗暗做好了辭官跑路的打算。
    “說起來,登最近得了一件寶貝,”羅登今天喝了不少,滿麵紅光地向周圍人炫耀,“這可不是一般的古董花瓶,是宮裏的製式,而且還是極品!”
    見周圍人都好奇,於是羅登便向嚴彌拱手:“國相,能否允許臣派家仆回家取來,與諸位一觀。”
    無論他在其他人麵前如何張狂跋扈,羅登對嚴彌的態度始終恭敬有加,這也是嚴彌重用他的原因。
    對於這等微不足道的請求,嚴彌自然也是擺擺手,允了。
    待花瓶取來,眾人皆是讚歎不已,但也有人道:“羅大人,我看這花瓶的紋路,應該還有另一隻與其成對吧?”
    “正是,”羅登可惜道,“但另一隻目前下落不明,若是能成對,那價值至少還要翻上三番。”
    原本漫不經心的陸舫,餘光在看到燭光下那隻古董花瓶時,卻猛地呆住了。
    這……這不應該是放在未央宮裏、陛下床頭的那對花瓶嗎?
    瓷器在景朝並不算罕見,陸舫能認出來,還是因為家中長輩曾為先帝嬪妃,從前母親閑聊時,偶然提起過這對花瓶的樣式。
    當下權臣當道,皇權衰微,宮中確實偶爾會有太監宮女偷寶貝出來賣,一旦被發現就是死罪,但卻屢禁不止。
    可無論如何,這些人就算再膽大包天,也不會膽肥到偷陛下床頭的花瓶吧!
    陸舫驚得酒都醒了。
    他環顧一圈,發現竟除了自己外,沒人發現這花瓶的來曆。
    陸舫略一思索,也想到了原因:
    大概是因為嚴彌從前並非京城人士,他籠絡的這幫人,也多是地方門閥勢力,不知道這種宮中秘事也是正常的。
    原本那些久居京城的世家貴族,要麽不屑與之為伍,要麽就是已經被流放砍頭了。
    可這隻花瓶出現在這裏,意味著什麽?
    陸舫越想越細思極恐,連忙找了個身體不適的理由,匆匆離席告辭了。
    等到了屋外,被冷風一吹,酒意散去,他陡然打了個寒顫,心髒卻跳得厲害,渾身血液宛如沸騰一般。
    望著夜色中威嚴深沉的皇城,陸舫突然有種預感:
    這場義賣會後,京城的天,要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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