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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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網址:.. 要說嚴彌這位遠房小舅子,雖然是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關係,但當事人卻還挺有名的。
——隻不過都是惡名。
此人名叫羅登,前不久剛被嚴彌封了侯。他仗著嚴彌在朝中的勢力,在京中橫行霸道,奸.淫搶掠,就連他府上的馬夫,都敢當街鞭打喝罵五品官員。
羅登在民間,還有個“羅白條”之稱。
他看上哪家的寶貝,就堂而皇之地派人去搶,走時隻丟下一張白條,上書“白銀xx兩”,落款定遠侯。
若是有人敢拿著白條上門討債,羅登便會直接翻臉不認賬,讓護院趕人滾蛋,再喊就直接打個半死,丟到大街上自生自滅。
百姓苦其久矣,卻也無可奈何,因為就算告到衙門也無用,不過是官官相護罷了。
最終,隻能憤恨地關起門來,喊上兩聲“羅白條”泄憤。
“一看就是個短命鬼,”酈黎點評道,“那就他了。”
安竹憂心忡忡:“陛下,萬一他也給咱們打白條怎麽辦?”
酈黎略一思索:“不怕,朕有辦法讓他認這個賬。”
安竹起初迷惑,附耳聽了幾句,頓時雙眼放光,連連點頭。
“陛下英明!”他由衷讚歎道,望向酈黎的眼神也多了幾分真心實意的欽佩歎服。
自打入秋大病一場,陛下好像確實與從前不太一樣了。
酈黎叮囑道:“挑個機靈點的去辦事。”
他的好哥們接下來能不能吃上三個菜,就全看這次買賣了。
然而在派人與羅登接觸前,還有一件事,需要酈黎這個皇帝出麵。
“陛下,剿匪大捷!”
嚴彌紅光滿麵道:“定遠侯昨日辰時領軍出征,不到未時便大破三千匪賊,殺敵過百!”
一個從來沒離京超過百裏的將軍能被封為定遠侯,滿朝文武還對此緘默不語,著實荒唐至極。
“那定遠侯為何不來參加早朝?”酈黎問道,“朕要好好嘉獎他。”
嚴彌道:“匪賊狡猾,設下埋伏,定遠侯雖中箭負傷,仍英勇作戰,共俘獲賊寇十三人,如今在府上養傷未能上朝。陛下不是昨日說想看打板子嗎?今日我便在宮內斬下賊首,為陛下祭天延壽!”
等等,幹什麽?
酈黎的笑容僵硬:“這個,斬首就不必了吧,相國除賊辛苦,今日還是早點散朝休息,擇日再宣判……”
“不必,臣一點兒也不累!”
嚴彌大手一揮,“陛下,諸位朝臣,隨我出殿一觀!”
這下不去也不成了。
酈黎極不情願地把屁股從龍椅上挪下來,在心裏把嚴彌翻來覆去罵了八百遍,慢吞吞地越過一眾戰戰兢兢的大臣們,跟著嚴彌來到了殿外。
大臣們互相對視一眼,也苦笑著跟上。
秋風簌簌,雲影移過闕樓,殿外已經跪了幾個蓬頭垢麵、傷痕累累的刑犯,大概時來之前已被上了一遍重刑,眼看著進氣多出氣少了。
酈黎看著他們瘦到皮包骨頭的模樣,無聲地把目光投向嚴彌:
這是賊寇?
瘦成這樣,怕是連刀都提不動吧!
其他大臣也發現了,但無人敢出聲。
上一位當眾頂撞相國的何大人,到現在還在家裏“修養”呢。
嚴彌麵不改色地說瞎話:“這幫賊寇被我嚴刑拷打,免得臨死前狂言妄語,汙了陛下的耳朵。”
酈黎笑了一聲:“相國果然考慮周到。”
“陛下謬讚,”嚴彌哈哈一笑,“既然諸位大人們都到齊了,”他往身後掃了一眼,“那就現在開始行刑吧。”
酈黎聽到身後傳來倒抽涼氣的聲音。
這可是皇城禁地,當著他這個皇帝和滿朝大臣的麵,前幾日還說“打板子過於血腥”的嚴彌,居然敢堂而皇之地殺人……
這是殺雞給猴看呢。
酈黎垂下眼睫,不再去看眼前的慘狀。
劊子手高高舉起斬首刀,突然,其中一位重枷在身的賊寇拚盡全力,猛地往前竄了一截,用泣血之聲喊道:“陛下,冤枉啊!我們都是良民——”
“行刑!”嚴彌怒喝道。
斬首刀落下,血濺三尺。
有幾滴溫涼的液體濺到了臉頰上,酈黎的眼皮猛地顫了一下,下意識抬眼,正好對上了一雙死不瞑目的眼睛。
濃鬱的血腥味在空氣中彌散開,嚴彌餘怒未消地哼了一聲,踢開滾落到腳邊的腦袋,衝酈黎敷衍拱手:“陛下,這幫賊寇狡猾的很,殺人放火,無惡不作,還敢自稱良民,著實可恨。”
說完,他瞪了一眼身後幾個作嘔的大臣,鄙夷道:“殺幾個賊寇,就能讓一國朝臣吐成這樣?諸位大人難不成都是鼠膽嗎!”
“嚴彌,你!”
有人終於忍不住這樣的羞辱了,衝他怒目而視。
嚴彌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記下對方的麵孔後,便收回了視線。
今日目的已達到,倒也不用再繼續大開殺戒,等日後隨便找個由頭將其抄家流放便是。
倒是陛下今日的表現……
嚴彌觀察著酈黎蒼白的臉色,在發現小皇帝看似鎮定,其實瞳孔早已放大渙散後,終於滿意了。
“陛下可是受驚了?”他假惺惺地關切道,“瞧我,光想著斬了賊寇為陛下慶賀,倒忘了這茬。”
酈黎緩緩吐出一口氣。
“相國,”他攥緊拳頭,懇切道,“朕覺得,你說得對。”
嚴彌:?
他腦海裏蹦出一個念頭:這小皇帝,不會真嚇傻了吧?
“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酈黎繼續說道,語氣憤慨,“這幫賊寇,死到臨頭,居然還敢狡辯冒充良民,著實可惡至極!朕一想到他們實則是欺壓百姓的匪賊,就覺得咽不下這口氣。”
嚴彌細細地打量著他,半晌,問道:“那陛下欲待如何?”
“既然人都死了,朕也不好說什麽,在宮外隨便找個荒郊野地埋了吧。”酈黎歎氣道,“但那些真正受苦的百姓,朕還是覺得,需要好好安撫一番。”
嚴彌心下稍定。
原來隻是小皇帝動了惻隱之心,這好辦。
“臣會安排此事的,陛下放心。”他隨口道。
酈黎躊躇片刻,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似的,對嚴彌說道:“撫恤百姓這種事,一般都是國庫出錢吧?但是……”
他猶豫著,吞吞吐吐道:“相國,朕也想為百姓盡綿薄之力,隻是擔心錢用不到實處,反叫貪官汙吏占了便宜。定遠侯剛除賊歸來,朕本不該因此事勞煩他,但思來想去,朕還是覺得他是最合適的人選。”
嚴彌正愁沒借口從皇帝私庫裏淘些寶貝來中飽私囊,聞言大喜:“陛下真乃聖明之君!百姓若是知道陛下一片苦心,也定當感愧無地,報效朝廷!”
酈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相國謬讚了。朕不懂這些,還得靠相國和定遠侯幫忙,若是定遠侯傷好了,就叫他進宮來與朕商議此事吧。”
兩人互相吹捧了一番,周圍大臣們也紛紛回過神來,跪在地上山呼陛下仁慈,嚴相國大義雲雲。
宮人們飛快地打掃著刑場,一盆盆清水潑下去,混著鮮血滲入地磚罅隙,十幾具屍首留下的痕跡,很快被清除得了無影蹤。
酈黎還在空氣中聞到了淡淡的香氣,大概是宮人在清水中混了什麽香油,用來祛除血腥味。
但聞著這香味,他卻莫名有些反胃。
朝會散去後,照例擺駕回宮。
安竹揮退四周伺候的宮人,猶豫片刻,還是端著銅盆和毛巾走過來,小聲道:“陛下,洗洗手去晦氣吧。”
酈黎像是沒聽到似的,在原地呆站了一會兒,突然報出一串藥材名來:“石蓮肉4錢,蓮須1錢,麥冬2錢……”
安竹默默記在心裏,待酈黎說完,小心翼翼問道:“陛下,這是什麽方子?”
“安神湯,替朕熬一碗來。”
酈黎呆呆地說完,又呆呆道:“還有,再從太醫那兒給朕拿一套金針來。”
雖然他學的不是中醫,但舍友是,當初教了他不少穴位和針灸方麵的知識,給別人紮他不敢,自己的話就無所謂了。
安竹看著他魂不守舍的模樣,擔憂道:“陛下,真的不需要奴婢叫太醫來為您看看嗎?”
酈黎心道他們懂的醫術估計還沒我多,喊什麽。
“不需要。”他回過神來,疲憊道,“把盆拿來吧,朕洗把臉。”
他用毛巾沾著水,反複擦拭了幾遍被鮮血濺到的位置,終於恢複了一些精神。
幸好自己是學醫的,酈黎慶幸地想,否則普通人乍一看到剛才那幅血腥畫麵,非得嚇暈不可。
“陛下,安神湯好了。”
酈黎接過藥碗,卻沒有立刻喝,而是怔怔地看著碗中自己的倒影。
恍惚間,碗中的倒影漸漸扭曲。
方才那顆死不瞑目的頭顱浮現在眼前,但這一次,那張倒在血泊裏的陌生麵孔,變成了霍琮雙目緊閉的慘白臉龐。
酈黎神情恍惚,喉結滾動了一下。
“陛……陛下?”
安竹看著突然捧著碗默默流淚的酈黎,立馬慌了,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陛下,您要保重龍體啊!”
酈黎愣了一下,飛快用袖子抹去眼淚。
“我……”他想說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哭,但想到那一幕,心中又傳來一陣刺痛。
嚴彌今天當著他的麵,砍了十三個人頭。
大概率,都是京郊普普通通、老實本分生活的百姓。
為什麽嚴彌在那種場麵下,還能神態自若地笑出聲來?
作為生活在和平年代的普通人,酈黎完全無法理解。
但他更害怕的,是自己幻覺中的畫麵成真。
如果今天戴著枷鎖,奄奄一息地跪在他麵前的人是霍琮,如果嚴彌隨意踢開的那個腦袋,長著和霍琮一模一樣的臉……
酈黎再也無法忍受了,他猛地站起來:
“安竹。”
“奴婢在。”
“今日見了血光,叫太醫去相國府上請個平安脈,回來把嚴彌的身體情況完完整整的告訴我,一個字都不許漏,聽到沒?”
安竹雖然不明白陛下明明如此痛恨嚴相國,為何還要關心對方的身體,但他一向對於酈黎的話無腦遵從,“奴婢記住了。”
待安竹走後,酈黎獨自坐在宮中,定定地望著遠方沉落的夕陽,直到眼睛發酸,才揉了揉泛紅的眼眶,撚起一枚又一枚金針,插在自己腦袋上。
頂著一腦袋金針,酈黎恨恨地想:
自己堂堂醫學生,平時以德服人,真要豁出去了,捅人十八刀都能判輕傷。
他就不信了,還治不了一個嚴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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