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419章 兩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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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車迎著山風急急往前趕,到了玄元觀門口,江遠風身上的隱身符時效剛過。
    他捂著心口,看了眼漆黑壓頂的暮色,與影子二人一個翻身,立刻越牆進了觀中。
    之前處理抱樸子那老道的時候,是虛白動的手。當時他人將死時,他才偷偷進入他那房中去拿了那無常追魂匣。
    說起來,抱樸子還是他的師兄。他在這觀中平日用來給人施針用的東西,如今倒成了他用得最為順手的法器。
    隻是今日,既然旁人從這觀中已經得到了他都不知情的消息,那一定代表,裏麵還有什麽他沒發現的秘密!
    他與影子二人,一路往觀內行去。
    回想從前抱樸子還在世的時候,他還曾好幾次偽裝接近過他。也曾派了人跟著,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那時候他的手下就稟告,說這老道最愛去的地方就三個,一是寢屋,一是紫薇台,一是三清殿正殿。
    玄元觀中的紫薇台是老道親設的,主要用來觀星。
    也正是因為曾經一次在紫薇台上見到了他與許問山二人,他這才知曉他二人之間的關係,想了辦法將二人一網打盡。
    江遠風步履匆匆,與影子二人就著月色,探進了從前抱樸子的寢屋。
    寢屋布置一如從前。
    簡潔、整齊,隻如今,應是有段時日沒打掃了,有了薄薄一層灰塵。
    影子吹燃了火折子,江遠風就著幽幽火光,輕手輕腳地先粗略探看了一圈。
    十五年了,屋子裏還是這樣的擺設,沒有任何人動過。
    但不知為何,他心頭又覺有些詭異。
    他感應到了,似乎……這裏有那小門主的氣息。
    想著,他分外警惕地再度巡視了一圈,隨後第二次仔仔細細地從寢屋、練功房,還有法器間一一看過去。
    道德經、南華經、參同契、太平經、雲笈七簽……
    一切都如十五年前一般,擺放得整整齊齊。屋子裏少了人氣,已經沒有了多年前來時,抱樸子身上的那股清靈之氣,隻淡淡一股荒廢的塵埃氣息。
    一無所獲。
    臨走前,他最後瞧了一眼正屋中的小幾。
    上麵有四根手指印,在蒙著一層灰的案麵上,極為清晰。
    他眼皮一跳,接過影子手上的火折子,湊近仔細打量。上麵隻有零星幾粒灰塵,看來是新手印。根據時間推斷,應是昨日無疑。
    他站起身,再度掃了這屋子裏一眼。
    那小門主來過這裏,但目前看來,此處沒有任何異常。
    幾根手指印說明不了什麽,又是在那大門處堂而皇之地擺著。是以,此處無果。
    命影子帶上門,他吹滅火折子,又與他二人趕緊向著下一處抱樸子可能存放秘密的地方走去。
    二人轉了彎從後殿出來,影子以為離得近,江遠風會去三清殿正殿先看看,卻沒成想,這人目不斜視地便朝藥王殿的方向走。
    看了一眼三清殿正殿,影子低聲問:“此處也是抱樸子生前白日常駐的之地,又離得近,大人為何不先進去這裏看看?”
    “不了,直接去紫薇台。”
    三清殿正殿是觀中所有子弟每日做功課的地方,也是各位緣主來來往往最多的地方,因著曾經他與虛白的關係,來往不下百次,但那地方俗氣,平日不少貪婪的尋頭百姓前來求這求那,除了滿是銅臭欲念,其他一概沒有。
    紫薇台在藥王殿後的欞星門外,他頭也不回,向著欞星門的方向腳步生風。
    就在這時,三清殿正殿中的元始天尊像下,陸旋與桑落二人從幽深的暗寂陰影中走了出來。
    “王妃,要不要跟上?”
    朦朦月色下,皮膚泛著細碎光華的女子瞳孔漆黑,從靜靜注視著這人間魑魅魍魎的神像旁走出。
    她唇角輕輕一勾,“不用。且讓他先轉一轉。”
    今夜是上弦月,彎彎掛在天上,如一把薄而鋒利的閘刀。她抬頭看了看,用手擋住缺少的那一半,笑得如月上仙娥,皎潔玉立,清姿動人。
    “從前都是他在暗,我在明。今日且也讓他體會體會,他在明,旁人在暗的滋味。”
    紫薇台多年不用,地麵青磚縫中,長出零星雜草。點點翠綠的苔蘚覆在台側,在月色下與日晷、渾天儀、二十八宿圓盤等交織成一幅滄海桑田的舊夢景象。
    江遠風從欞星門外匆匆趕來,墨色衣袍在月色寒霧下鼓蕩翻飛。
    他一步步跨上台階,先是粗略掃了一眼那台上列陣一般的觀星儀,隨後似是一無所獲,又仔仔細細挨個尋找起來。
    影子不懂這些玄門秘術,幫不上忙,隻能站在台下等待。
    約莫兩刻鍾後,他耳朵動了動,聽見身後傳來了一陣金屬的擦響。
    他回過頭去,紫薇台上,江遠風正撥弄著二十八宿圓盤,但神色卻是望著遙不可及的蒼穹。
    圓盤上,青銅星圖泛著幽藍冷光,二十八宿的銀砂正在龜甲紋路中緩慢流動。渾天儀和星宿盤擦出點點紅色火星,因生了鏽跡又快速轉動而擦出的聲音分外刮耳。
    紫薇台台簷立著兩樽七星燈,多年未用,早已看不見燭火燃動的痕跡,但此時卻像兩個黑條條的人影,就這樣森然地盯著他瞧。
    江遠風握住二十八宿圓盤的手顫抖得不成樣子,用另一隻手捂住胸口,不斷地搖頭低喝:“不,不對,這不對!”
    今夜霧濃星暗,本不宜觀星。但他方才尋了一圈這紫薇台,除了渾天儀和星宿盤比起他從前看到的情形有異,其他並無異常。
    但也就是這天象星宿上的異常,讓他心頭疑竇叢生,這才費力透過星圖試圖與天上晦暗的星宿相對應。
    但這一對應,他胸口瞬間痛楚如被活剮,渾身筋脈像被人盡數剔除,喉頭更是猝不及防一陣甜腥。
    昴星式微,流出紫微,帝星曜目,四輔歸位。
    這是要反了?!
    心中的畏懼連著他的手一起不可抑製地顫抖起來。
    但這,還不是最令他感到可怕的。
    他真正看到的秘密,那個可怕的天象訊息!
    北鬥鬥柄向南,星圖與星辰錯位,太陰星君軌跡異常,光芒黯淡。分明渾天儀與星宿盤沒壞,但天上星象卻與盤上完全不合!
    時間,被改變了!
    一年前他才來這觀過星,甚至看了未來十年的大梁勢力國運。
    那時所見,分明一切向好,根本不是這個星象!
    短短時間天象變化如此之大,而他就在京城,同在天穹之下,卻絲毫沒有覺察。
    不對,這太不對了!
    隻有唯一一個可能,時間,改變了!
    他沉沉目光透過霧靄,精深的眸光不斷往天穹深處窺去,身邊的星宿圓盤轉動越來越快。
    他知道了。
    有人用玄力改動了時間,有人是為了刻意對付他們而來!
    而那個被改動時間送來的人,就是陸旋!
    陸旋,來自重生!
    忽然,他胸口劇烈一痛,“噗”的一聲,嘔出一口鮮血。
    天地仿佛變色,這一刻,人間一切化作流沙虛相,令得他有些分不清這到底是從前還是現在。
    十五年前的風雲在他頭頂呼嘯穿梭,連接著此刻的薄雲濃霧,天地間仿佛就他一人,權利地位唾手可得。
    然而一轉眼,他好似又變回了十九年前的那個被門派天涯海角追殺的叛徒,茫茫時間改變了因果,卻好似又重新回到原點。
    難怪,難怪自己覺得這半年來,似乎處處都不按自己安排進行,原來早就有人將自己當成了眼中釘,不惜一切代價,隻為毀他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