淵博城的晶脈光暈，似乎更加凝結了一點。
    赤鯖的話，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砸進冰冷的湖裏，蒸騰起一片死寂。
    陳驍靜立如淵，臉上依舊沒什麽表情，隻有那雙深不見底的瞳孔閃爍一下。
    倒是璃，她站在一旁，看著赤鯖眼裏的疲憊，有些同情。
    赤鯖微微佝僂著背，說完這些話像是掏空了所有力氣，不再看任何人，隻是死死地盯著腳下的晶脈大道...這裏從未變過。
    父親的死，對淵博城而言，隻是換了一位解讀者。
    但對赤鯖和母親而言，是天塌了，是失去了一切。
    “赤鯖姐...”
    璃抿了抿唇，走到赤鯖身旁：“沒想到，赤洺大師，居然是你父親...”
    赤鯖抬起頭：“你知道父親？”
    璃點了點頭，回憶道：“大概十多年前，在極光城，城西有塊水晶珊瑚，那珊瑚會耀出刺眼的光暈，殘害上百名汐裔...”
    “詭異的是，這珊瑚就算打碎，沒幾天就會生長出新的。”
    “父...輝光城主親自去了淵博城，幾天之後，赤洺大師站在珊瑚前，他摸了那珊瑚一下，整片珊瑚碎成了帶著腥味的藍沙。”
    “那以後，珊瑚再沒有長出來過...”
    赤鯖的呼吸停滯了。
    他的淚水止不住的流淌。
    陳驍輕歎一聲：“好了，別哭了，我們該去學宮了。”
    赤鯖猛地收住肩膀的顫抖：“誰...誰哭了...”
    璃掏出一張手帕，塞進她掌心。
    赤鯖攥緊了帕子：“謝謝，你們快走吧，加油，謎。”
    既然對方已經下了逐客令，她自然是不會過多糾纏。
    她也不是沒皮沒臉的汐裔。
    退一尾講，人家辛辛苦苦得到的入宮試，又憑什麽分享給自己呢？
    璃看到赤鯖的樣子，欲言又止。
    但陳驍前輩的話，不容反駁，如果前輩覺得不該帶她，肯定有前輩的理由。
    但就在這時，陳驍卻無奈開口：“我是說，我們，該走了。”
    “嗯？”
    赤鯖的手指猛地一僵。
    她原本微微垂著的頭倏地抬起：“我...我們？”
    緊接著，近乎荒謬的微光，在她死寂的眼底點亮。
    她甚至下意識地晃了下頭，以為自己在幻聽...或者自己的理解有問題。
    陳驍沒回頭，隻是邁開腿，留給她一個墨黑沉凝的背影：“尾巴長在你身上，走不走由你。”
    赤鯖眼底最後一點冰渣，“嘩啦”一聲全碎了。
    橙紅的火焰重新在她眸子裏出現，比之前更亮，更燙。
    “我走！”
    她幾乎是吼出來的，橙紅魚尾猛地拍擊地麵，震碎一片凝固的幽藍光影。
    她拽著還沒反應過來的璃，衝向陳驍。
    陳驍嘴角一抽，剛一回頭，就撞到赤鯖激動的抱住自己。
    觸感是冰的，那魚尾還在甩動。
    垂落的視線裏的，是大片灼目的橙紅。
    濕漉漉的發絲，黏著白皙的臉頰，貼得太近了，灼熱的吐息撲在他喉結上。
    璃愣在一旁。
    看著陳驍罕見地被釘在原地，既非推拒，也非接納。
    一時間，璃竟然噗呲的笑了出來。
    “陳驍前輩，謝謝...”
    經過了這麽多交流，赤鯖自然早早就看了出來，這支隊伍誰才是核心。
    一切事件的決定權，其實都是由眼前的這個“陳驍前輩”決策的。
    陳驍：“...”
    莫名其妙的，又成前輩了。
    ...
    去往第一學宮的路上。
    晶脈大道愈發明亮，映得人衣袂染上一層泠泠晶色。
    空氣裏彌漫著幹澀的嗡鳴。
    偶爾有汐裔的影子掠過岔路。
    陳驍環顧四周：“這淵博城，街道上汐裔並不多，清冷得有些出乎意料。”
    赤鯖微微頷首，語氣裏帶著幾分了然：“大多汐裔都在各大學屋中修習，一日未得學宮正式收錄，便一日難以安穩立足，誰又會輕易在外閑逛？”
    璃輕輕“咦”了一聲：“淵博城難道沒有人修鱗麽？”
    赤鯖側首看她，搖了搖頭：“自然是有的。隻是在外界視若正途的修鱗之道，在此地卻未必是唯一的選擇，因此專精此道者不算多。”
    “即便有，其中的佼佼者也大多被前三學宮招攬而去，尋常街巷難得一見。”
    璃恍然，眸中掠過一絲複雜的神色。
    陳驍突然開口：“對了，先前你曾提過一句，什麽...亞特蘭蒂斯之夢？”
    赤鯖腳步微頓，認真回答：“那是父親的畢生所求。”
    陳驍眯起眼：“畢生所求...求一場夢？”
    赤鯖轉過身，眼神變得悠遠：“陳驍前輩，赤鯖年少時，也曾像您一樣，以為那不過是個比喻。但父親曾鄭重告誡我...”
    “亞特蘭蒂斯之夢並非沉眠時的夢，而是...一種藍圖...一個注定將重塑我們腳下這片大地，乃至整個汐裔命運的真實變革。”
    璃也停下腳步，聽著有些飄忽的話，陷入沉思。
    赤鯖繼續開口：“父親說，當夢醒之時，眼前的世界將不複舊貌。當然，這一切也可能是假的，畢竟，父親也許...早就瘋了吧。”
    陳驍沉思片刻。
    赤鯖的父親，赤洺，居然知道亞特蘭蒂斯之夢。
    這還是第一個土著說出這個詞匯。
    如果赤鯖的父親還能活著，那自己的任務恐怕能輕鬆一大截。
    不知道走了多久，淵博城遠遠比迅戟城、極光城要龐大的多。
    “前輩，第一學宮到了。”
    赤鯖低聲提醒。
    陳驍和璃同時抬起頭。
    遠處眺望，不過赤紅小塔的輪廓，此刻卻化作橫貫天地的暗灼巨殿。
    塔基浸在翻湧的蝕文光霧中，塔腰沒入晶穹，隻餘虯結的蝕文垂落。
    三人的身前，一處，絞成緩緩撕扯的幽暗漩渦。
    “走吧，進入這裏便會迎接考核，第一學宮、入宮試...”
    說完。
    三人同時邁進，身影消失在外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