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4章 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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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
正睡得香甜的陳昭昭無意識地將腦袋探出被子,貪婪地呼吸著新鮮而涼快的空氣。
不知為何,她覺得被窩裏的溫度越來越高,自己抱著的好似是個火爐,燒得她口幹舌燥。
她艱難地睜開眼,從被窩裏坐起來。
不斷被添加的銀炭仍舊在盡職盡責地燃燒,可是滾燙的熱意卻是陳昭昭的身邊傳來的。
“娘。”陳昭昭的喉嚨有些幹啞,她揉了揉眼睛想要伸手推一推段清茉。
卻不曾想自己的指尖觸碰到段清茉的肌膚時,乃是一片滾燙。
陳昭昭頓時清醒了許多:“娘,你怎麽了?”
她伸手撩開段清茉臉側濕漉漉的發絲。
這才發現段清茉的麵頰宛如火燒火燎般通紅,呈現出病態的倦容。
汗水從她的額頭滑落,在被衾上留下了斑駁的痕跡。
段清茉似乎已聽不到陳昭昭的聲音了,她的小手攥緊被角,貝齒咬住唇瓣,已印出了深深的齒痕。
陳昭昭連鞋襪都來不及穿,連滾帶爬就往營帳外跑去。
睡在床榻邊的桂圓也被陳昭昭的舉動給驚醒了,她連忙拽住陳昭昭問道:“怎麽了?”
陳昭昭忍著哭腔道:“我娘好像生病了,你能幫我尋一下軍醫嗎?”
桂圓頓時沒了困意,她讓陳昭昭在營帳內照顧好段清茉,自己裹了一件襦襖就跑了出去。
沒一會兒,王軍醫提著藥箱匆匆就趕來了。
陳昭昭沒來得及穿上外衣,桂圓就將那件烏黑的狐裘披在了她的身上。
瘦瘦小小的女孩裹著毛絨寬大的狐裘,瞧著段清茉半夢半醒中虛弱咳嗽呼吸的樣子,淚水倏地就湧出眼眶。
那如噩夢般的記憶如潮水般將她淹沒。
她好似又看到了父親死亡前的樣子。
高大清瘦的男人瘦得隻剩一把骷髏架子,每一聲帶血的咳嗽都仿佛能把他的骨架震碎,那張蒼白卻又泛著不正常潮紅的臉狼狽地朝她擠出個笑容。
嶙峋的臉頰和凹陷的眼窩宛如惡鬼般可怕。
鮮血從嘴角溢出,男人羞愧又自責地別過頭,讓她別過來,讓她快出去。
陳昭昭走出那間屋子後,再見父親,父親已經被白布裹身,再也不會對她笑了。
陳昭昭顫抖得厲害,可是整個營帳內卻無人注意到一個小女孩的恐懼。
靳沙也來了,他緊張地詢問起王軍醫段清茉的情況。
王軍醫把脈良久後說道:“段娘子受驚過度又感染了風寒,這才一病不起。不過,這段娘子可是有過咳疾?”
咳疾乃是重病傷寒後留下的後遺症,肺部受損,乃遇刺激時更容易呼吸不暢,流涕咳嗽。
若非再染風寒,要比常人更體虛難受,發熱頭痛,呼吸困難。
眼下昏迷不醒的段清茉張著嘴,顯然呼吸得極為痛苦。
靳沙聽了這話,立馬看向了陳昭昭。
陳昭昭哆嗦著聲音說道:“先前父親肺癆去世後,母親也大病一場生了,落下咳疾之症,但後來都好了呀......”
提到“肺癆”,王軍醫臉色一凝,雖說大周朝對肺癆之病已經療愈辦法,但這等病具有傳染性,治療起來頗為麻煩。
他連忙再細細把脈一番,又翻著段清茉的眼皮、唇齒好好檢查了一番,提著的心這才慢慢放下來。
“無事,無事。尋常風寒罷了,隻是段娘子體弱,這症狀才更加凶猛些。”王軍醫道,“隻不過有一味藥老夫這處怕是用完了,恐怕要待到武龍縣去尋。”
先前王軍醫隨著鎮北王北上時路過一鎮子,也恰好遇見了不少傷病百姓。
鎮北王下令救濟這些難民,於是王軍醫將把手頭的藥材都用上了,後也沒尋到合適的縣鎮補給。
這個時候,倒顯得有些窘迫了。
靳沙知道段清茉對靳詢而言的意義,他片刻不敢耽誤連忙前去稟告靳詢。
待靳沙走後,陳昭昭才哆嗦著小手湊到了段清茉的身邊,顫抖地撫摸著母親的臉頰。
段清茉的嘴唇顫動,似在說什麽。
陳昭昭湊近了聽才隱約聽到,段清茉喚的是“頤安”二字。
那一刻,陳昭昭隻覺自己的心髒被豁開個口子般難受。
若是父親還在,父親定不會讓她們母女二人這個樣子的。
——
軍令下達,不過一刻鍾整軍待發,啟程前往武龍縣。
快馬加鞭的話,今日天黑前就能到達武龍縣。
已喝過一遍藥的段清茉似乎並沒有好許多。
馬車內她蜷縮著身子宛如一隻被煮熟的蝦米般不安地顫動著,任陳昭昭如何安撫,段清茉都不見好轉。
陳昭昭跪坐在長榻前眼巴巴地看著段清茉,又是為她擦汗喂水,又是喚著她的名字,眼眶裏打轉的淚水瞧著就叫人傷心。
桂圓在一旁看得難過,她說道:
“小姐不如先去另一輛馬車歇息,吃點東西吧。若是您也熬壞了身子,那段娘子隻怕更難過了。”
陳昭昭搖了搖頭道:“我想在此處陪著娘。”
桂圓張了張嘴,似乎有什麽話到了嘴邊又被她咽了下去:
“您不聽奴婢的,也要聽王軍醫的話吧?若是您也病了,隻怕王軍醫更焦頭爛額,束手無策了......”
桂圓一麵說,一麵想要扶起陳昭昭。
而陳昭昭起身的那一刻,也因長久不進食水而頭暈眼花,差點摔倒。
這下桂圓可不敢由著陳昭昭這樣了,她強硬地將陳昭昭帶去了另一輛馬車,哄著她喝粥用膳,生怕她也再病一場。
陳昭昭走後沒多久,那本該禦馬前行的鎮北王就出現在了馬車內。
玄甲貼身的男人進入馬車後,馬車內的空間頓時變得擁擠狹小了起來。
他宛如一隻茹毛飲血的野獸,強硬地闖入馬車又克製隱忍地匍匐在了那方榻前。
日思夜想的麵容觸手可及,他望著女子潮紅的臉頰和纖弱的身軀,幽暗如深淵的眼眸中閃爍著晦暗不明的光芒。
猶豫許久,他想要伸手碰一碰女子軟膩的臉頰。
就像年少時他無數次做過的那樣,待那軟白的臉頰被捏紅,她就會跳起來氣呼呼地追著他打。
那時候的她不叫他“詢哥哥”,而是叫他“靳詢”。
然而男人的手指還伸過去,就被女子一把抓住攥在掌心。
那雙迷蒙而憐弱的雙眼一片朦朧水色,她望著靳詢用帶著委屈的哭腔哀求道:
“頤安。”
“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