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活久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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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念西轉移話題又道:“杜嬤嬤,照你看,公主姨母知道這些會如何?”
    “公主雖自幼多病,性格卻最是爽利,赤子之心,見不得醃臢。眼前老太爺和舅爺都相隔太遠鞭長莫及,咱們隻能借一借公主的勢了!”杜嬤嬤搖頭歎息。
    “可姑娘,為何此時要太爺過繼?”趙嬤嬤有些擔心。
    秦念西從趙嬤嬤懷裏抬起頭,正好看見燭火中木香明亮的目光,欲言又止,點了木香:“你說說看!”
    “隻要老太爺安然,別的都不足懼!”木香肯定地說。
    “聰明丫頭!”秦念西嘴角微彎。
    滿屋人看著趙嬤嬤懷裏的小人兒,說著大人的話,雖氣氛總有些抑製不住的悲涼,但有忍不住竟有些失笑。
    念西卻內心黯然,她已經不記得了,她是什麽時候才看明白人心,看明白青舅舅那一顆真心。為她嘔心瀝血,她卻恨他數年,到真的懂得的時候,他卻已是杳然無蹤……
    “姑娘,老爺這麽,這樣,你為何還要給他謀官?”木香的問話驚醒了陷在前世裏的秦念西。
    “如果奴婢沒有猜錯的話,姑娘是想要把老爺調開,讓舅爺來時正好可以帶姑娘扶棺回江南西路。”杜嬤嬤答道。
    “可之後怎麽辦呢?姑娘不可能永遠不回老爺身邊,畢竟他是父親,對姑娘來說,老太爺和舅爺怎麽也越不過他去!”趙嬤嬤擔憂道。
    沉香嘴角微彎:“姑娘給他謀的是個顧不了家的官,可,可這世上哪有顧不了家的官?”
    秦念西正待說話,母親身邊的大丫鬟紫藤在門外請見。
    紫藤進屋見到剛剛醒過來的秦念西,疾步走上前撲到床沿就哭了起來:“姑娘,奴婢聽說你醒了,奴婢在太太靈前燒了好多紙,太太知道了,好歹也能安心去了……”
    紫藤額頭上一團青紫,必是在靈前磕的,秦念西用手指輕觸那傷:“紫藤姐姐,讓沉香給你上點藥吧,母親肯定希望我們大家都好好兒的!”
    一時間,滿無人都抑製不住想起溫婉可親的張太太,暗自抹淚,紫藤語不成聲:“是,姑娘,往後,我們就都指著姑娘活了,姑娘,你要好起來!”
    秦念西默了默,從趙嬤嬤懷裏坐起身,鄭重地看著所有人施禮:“好,我會盡快好起來!”
    眾人大驚,齊齊跪在床前,不肯受她的禮。她們哪裏知道,秦念西拜的不是今生,而是前世,前世她們因為她,因為她的愚蠢,因為她的不管不顧而不得善終。
    趙嬤嬤抱著秦念西躺回床上,眾人擦幹眼淚,紫藤才對杜嬤嬤說:“剛剛平安總管說安北王妃已經出了宮,算時辰,您這會兒過去,估計剛剛好,平安總管說他在花園左邊的角門等您,老爺和姨娘院子裏的燈已經息了。”
    杜嬤嬤臨走還要怒一次:“姑娘病著,太太沒了,老爺一次也不來看,連派個人來問問都不來,哪有這樣當爹的!”
    “嬤嬤,現在這樣,他不聞不問不是更好?我不過是他得到外翁家財的工具罷了!”秦念西沉聲說道。其實在她心裏,她沒有父親,從來沒有父親。
    父親高中二甲三十一名之後和母親完婚,考上庶吉士在六部觀政,之後外放廣靈縣令時,母親剛剛診出身孕,父親隻身赴任。
    赴任七個月後,母親接到派去伺候的婆子送了信回來,稱父親買了犯官之女柳姨娘為妾,母親動了胎氣,早產生出秦念西。
    母親為她取名念西,想念故鄉,想念父親,想念江南西路的點點滴滴。而父親對她叫什麽名字完全不在意,甚至都沒有正經喊過一回她的名字。
    後來若幹年,秦念西才明白,母親的這些想念裏,也許還有很多悔恨的成分吧。當年母親不聽外翁的話,執意借陪公主回京的借口,實際上是為了陪著心上人秦幼衡上京赴考。
    直到六歲,秦念西才見到父親。
    父親回來後,母親臉上的笑容再也不見了。
    不知道母親最後的那晚,是如何度過的?是明知有詐卻內心悲涼絕望,還是真的一無所知被瞞天過海呢?
    其實,秦念西更希望是後麵一種,畢竟絕望赴死的滋味她嚐過,簡直如同萬蛆跗骨,還不若難得糊塗,一杯酒,悠悠睡去,倒是種解脫。
    那些細節在後來漫長的三十年時光中,早已經模糊得麵目全非,再醒來就是如今這個樣子。
    秦念西望著帳頂,一片白色,長夜漫漫,腦袋昏昏沉沉,卻了無睡意,窗外蛙鳴聲,雨聲清晰地傳入耳中,直到清晨的鳥鳴聲叫響了宅院,杜嬤嬤進來時。
    安北王妃過府吊唁時,才卯時,擺的是公主鑾駕。
    靈堂裏守夜的婆子還在清掃屋舍,隨行的兩位尚宮和一位公公直接讓管事帶著進了芳菲苑,秦幼衡和柳姨娘正在廳堂中郎情妻意吃著一碗燕窩粥。
    隻穿了一身銀紅色中衣的柳姨娘尖叫著要逃回房中,卻被兩位尚宮立時按住不得動彈。
    秦幼衡麵龐黑如鍋底,卻認得眼前來的是中貴人,隻得笑裏藏刀:“不知中貴人何意?”
    李公公眼皮都不眨一下:“秦大人,長公主聽聞張氏仙去,痛不欲生,通宵流淚不止,天剛亮就過府吊唁,秦大人不該速速前去接駕嗎?”
    兩位尚宮揪著柳姨娘就走,中貴人跟在身後,秦幼衡邊走邊喊:“我這賤妾尚未梳妝,怕驚擾了公主……”
    李公公頭也不回,隻話鋒如刀:“咱家也活了三十幾年,尚未見過主母新喪,這樣打扮的賤妾,有什麽話,秦大人上長公主跟前分說吧!”
    靈堂裏棺木黑沉,擺在正中,長公主撲在棺上喃喃細語:“彤娘,我的彤娘,咱們說好了,你要等我回來看你,看咱們的希姐兒,你騙了我。這八年,我有好多話想對你說,你卻早早就走了,我……”聲音竟越來越低,隻剩下淒然低回的哭聲。
    杜嬤嬤跪在棺側,眼睛早就哭得又紅又腫,嘴裏細細念道:“太太,長公主來看你了,你放心,咱們姑娘定會好好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