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少年情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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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南王太妃回了別院,徑直喚了人,傳了龍騎衛副指揮使姚大人。
姚大人護衛六皇子不力,得知廣南王太妃到了君仙山,無詔也不敢前去拜謁。正自惴惴不安,卻突然得了傳喚,自以為是發落來了,見了老太妃徑直跪下請罪。
廣南王太妃抬手叫了起,又命人看了坐,奉上茶,才道:“這一趟,你辛苦了。老身此來,是受了娘娘囑托,來照顧六哥兒的。你隻管盡心辦差,以有心算無心之事,官家自會明鑒。”
姚大人算過日子,廣南王太妃從京城出發時,當是六皇子剛遇害之時,尚且生死未明。這一趟,幸虧六皇子安然無恙,否則,他這身家性命,隻怕也著落了。
老太妃這話已經說得很明白,她老人家此來,是受了娘娘囑托,和皇命無關,若盡心辦差,許能將功補過。
姚大人後背冷汗涔涔,卻也知,應是性命無憂,忙又跪倒地上:“多謝老太妃提點,下臣一定竭盡所能。”
廣南王太妃伸手叫了起,又指了指下首的座位道:“你坐吧。今天找你來,兩件事,第一,六哥兒應是要在這山上住上一年半載的,這學問上不能耽誤了。江南西路文風鼎盛,你便去替六哥兒尋個先生來。”
姚大人自是明白,此時朝中正值動蕩時期,六皇子隱在此處,自是最佳選擇,便連忙起身拱手應諾。
老太妃悠悠歎了口氣,端起茶盞,抿了口茶才繼續道:“至於這第二件事,說起來就有些越矩,卻也不得不做。”
說著,老太妃壓低了聲音,細細交代了一番,又問道:“如今朝中情勢,想必你也清楚,心中可有衡量?”
姚大人忙拱手道:“下臣明白,如今多事之秋,正該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防患於未然是大事。”
老太妃點頭道:“你能明白就好,此事你上折子你去辦,折子上隻管明言,老身擔了這罪責便是。隻一條,要盡快。”
姚大人忙起身,躬身拱手應諾,退了出去。
秦念西回得清風院,徑自又去了嚴冰院中,隻將那沈婆子尋她的事情說了一遍。嚴冰聽了直搖頭道:“若果真是那男子無法生育,那棄婦萬氏還真是可憐。你想讓嬸嬸做什麽?”
秦念西眨著眼問道:“隻不知他新娶的這房,若是知道他無法生育,會如何做?”
嚴冰細想了想道:“關鍵看那萬氏想要什麽。”
秦念西蹙眉道:“我瞧那婆子像是咽不下這口氣。加上她和那萬氏如今寄居在這觀中,無分文傍身,總是心裏不安穩。”
“那無非就是想要回嫁妝,再就是讓那男的不能生育之事傳揚出去。”
秦念西點頭道:“我也是這般想頭。嬸嬸說若是這萬氏去官府告狀,要改判和離,要回嫁妝,官府會判吧?”
嚴冰搖頭道:“怕是有些難,律法裏隻有女子七出之罪,可沒說男子不育有罪。”
“按我們醫家看,這男女有沒有後,都不該是罪。既男子無罪,怎的就要加罪於女子呢?”
“世情如此,可不是我等平民百姓能改的。”嚴冰苦笑道。
秦念西笑笑道:“不若先讓她去做了這首告,若是從來無人鳴不平,這不平便也一直沉默無聲,倘若告了出去,再宣揚開來,說不得有法子改了也未可知。”
嚴冰失笑道:“你這丫頭,必是有想頭了。但這事你再不方便出麵了,我叫個麵生的嬤嬤去做就行了。”
秦念西笑著點頭道:“嬸嬸果然慈悲,那我便回去用膳了。”
嚴冰笑道:“便在我這處一起用了就是,何苦來回折騰。”
秦念西笑著眨了眼道:“嬸嬸這處,有何好吃的?”
兩個人正玩笑,沉香從外頭進來稟道:“隔壁院裏來人,說是請姑娘下晌過去。”
秦念西笑著應了,又見嚴冰隻笑看著她,也不主動問,便笑道:“廣南王太妃來了。”
嚴冰怔了怔問道:“是為了六皇子來的?”
嚴冰見得秦念西點頭,便又問道:“你替他們治傷的事,如何說?若是傳出去,是否有礙?”
秦念西搖頭道:“我治傷的時候,他們都是清醒的,除了六皇子,其餘都認得我是觀中道童。老太妃往常在京中就對我頗多照拂,當是無礙,嬸嬸隻管放心便是。”
嚴冰歎了口氣道:“你這丫頭,這世道,對女孩兒總是頗多偏見,你……”
秦念西笑得極其明媚:“嬸嬸多慮了。嬸嬸怕是要做些準備,老太妃或者會想見見你。”秦念西想到,若是要給長公主驅毒,老太妃必會想見見與她那病有異曲同工之處的嚴冰,便先與她招呼一聲。
“這卻是為何?”嚴冰有些不解道。
“嬸嬸就別多問了,總是因為這病的原因,老太妃人很好,嬸嬸隻管問什麽答什麽便是。”
聽得秦念西如此說,嚴冰自是知道必有不能說的理由,便也不再多問,兩人又說起了午膳吃什麽的閑話。
下晌,秦念西歇了午覺,去看過一回劉夫人之後,便自在那寬大的書房裏,寫寫畫畫,直忙了大半日。
第二日一清早,秦念西像往常一樣,正在竹林裏練功,老太妃便來了。
秦念西聽得沉香喚她,從竹竿上一溜而下,竟是十分迅速,看得穿著勁裝的老太妃直喝了一聲彩。
老太妃笑道:“瞧你這路數,該是輕身功夫很不錯,不若陪老婆子去後山走走。”
秦念西連連點頭,老太妃也不多說,隻邁開步子,看著像大步流星,其實竟不像著了地,眨眼功夫走了老遠,她身邊的嬤嬤飛快跟了上去,秦念西隻讓沉香她們回去,便提了口氣,追了上去。
老太妃雖沿著山路走得飛快,可秦念西隻不緊不慢地跟著,竟也沒有落下。
半路上還碰到了早起練功的六皇子和廣南王世子,見得老太妃一行三四人走得飛快,人都沒看清形容就擦身掠了過去。二人咽了口口水,互相看了一眼,提了口氣也跟了上去。
一行人隻覺得周遭樹木花草竟都沒看清楚長什麽樣兒,便飛快到了山頂。
到得山頂,正是雲霧悄然散去,太陽在雲遮霧繞裏散發出五彩的光芒,那雲霧走得飛快,隻片刻功夫,天空變得湛藍,太陽明晃晃就在不遠的遠處,俯瞰群山大地,一行人心中都忍不住豪氣激蕩,開闊而舒坦。
老太妃望著那剛剛升起來的太陽道:“多少年沒有這樣看日出了,真叫人覺著活小了,真好!”
秦念西也不說話,隻默然無語望著遠方的天空、太陽、山巒,感覺微風輕輕吹過,她不自覺地在微笑。
六皇子不經意間回頭望到了秦念西的側臉,那梨渦泛出的甜意,風吹動耳邊的碎發,讓他有一瞬間的失神。
廣南王世子自那日之後都沒有見過秦念西,今日離得更遠,雖看不到她,心裏卻翻得波濤洶湧。那女娃兒什麽時候竟有如此腳程了,能和老祖宗不相上下,真是見一回就有一些讓他側目的。
其實這些日子裏,廣南王世子那心裏頭分外煎熬。他從出生到現在,受的所有教導都是要挑起一家一族,甚至一方駐軍的重擔,要輔佐未來的君主,保南方、甚至天下太平。
直到在京郊萬壽觀,碰見秦念西這樣一個女孩兒。她那樣的身世,她在長輩麵前的乖巧柔順,她那些奇思妙想的小心思,哪怕是麵對他和六哥兒時的不假辭色,都讓他忍不住想把她放到自己的羽翼下好好護著。
可他能給她的,隻有護著她,別的,他做不了主。他以為老祖宗喜歡她,會幫他,可老祖宗卻因此著惱了。就連六哥兒都說他,不過肖想而已。
他們都讓他忘記她,可他怎麽覺得,這是他長這麽大,第一回不想忘記,不想放棄的東西,甚至想忤逆長輩的意思,見一次就愈發想把她護起來……
廣南王世子看著日出,滿腦子想的都是秦念西,直到老太妃讓他和六哥兒領了周遭警戒的護衛去練功,他才晃過神。
可臨分開,他還是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她正和老太妃說笑著,那微笑的側顏十分精致好看,他心裏像有隻鼓在咚咚咚地錘,他終於做了一個決定,要豁出去一回。
下山時,霧都漸散了,陽光照在山間,透過散開的霧氣落在還有露珠兒的樹上,山石上,潺潺溪流上,林子裏一個個光柱就那樣和著霧氣朦朧著,美得動人心魄。
廣南王太妃興致十分好,和秦念西慢悠悠一邊賞景一邊下山,心情愉悅得很。
廣南王太妃和秦念西說起她練功的事情,旁邊跟著的白嬤嬤卻道:“奴婢瞧著,秦姑娘這功法和奴婢母親娘家的流影劍,走的倒像是一個路數。”
廣南王太妃略沉吟了一下,對白嬤嬤笑道:“倒是忘記了你母親娘家的這路劍法,你好像會幾招,不如練來看看。”
那嬤嬤不好意思道:“太妃又笑話奴婢,奴婢隻能耍幾下竹枝,劍是拿不起來的。”
“無妨,你打小兒就和我在一處,學的都是戰場殺敵的功夫,這劍術學了點皮毛也不錯了,你隻耍來看看便是。”廣南王太妃笑道。
白嬤嬤也不再多話,隻縱身從路邊竹子上取了三尺長的一截竹枝下來,原地施展開來。
秦念西心裏覺得自己根本不懂這些,不過抱著看熱鬧的心情在邊上瞧著,沒成想,越看眼睛睜得越大,那出劍的姿勢,運劍的方法,點刺時用內勁以禦之的種種,竟都能找到一絲禦玄黃的影子。
廣南王太妃看看那嬤嬤,再看看秦念西,邊看邊點頭,直到那嬤嬤使完劍,才對目瞪口呆的秦念西道:“阿念可是瞧出了什麽?”
秦念西連忙收斂了心神道:“回老祖宗話,這劍法竟和玄黃的用法有很多相似之處。不知嬤嬤使的這劍法用的是何樣的劍?”秦念西又轉身問白嬤嬤。
老太妃看向白嬤嬤,白嬤嬤有些臉紅道:“我母親用的是纏在腰間的軟劍,便是根繩索,在她手中也是劍,隻我蠢笨,從小兒就被母親罵,她老人家說我隻能使個竹枝,萬萬莫要在外頭丟人。”
秦念西向白嬤嬤道了謝,又對廣南王太妃道:“這劍法倒真是和我練這功法有異曲同工之妙,隻不知是否有些淵源,等會子太妃和嬤嬤看看那玄黃針,許就能知道究竟了。”
說完這個話題,廣南王太妃又感慨著許多年沒有早起上山練功了,說起小時候練功的許多趣事,還說從前練了功回來,粥都要多喝一碗。又想起南邊的生滾粥,說起在京城住的這些年,都逐漸習慣了北邊的早膳了。
秦念西聽了直笑道:“這也不難,清風院有個灶上的嬤嬤從前是在南邊學的手藝,做得一手極妙的廣式點心,不若老太妃去清風院試試,若合口味,阿念便讓那嬤嬤去侍候您。”
廣南王太妃直笑道:“你這丫頭,到了這江南西路果然自在多了,女孩子就是要這樣活著。往後長大了,也要這樣,不必謹慎小心太過。”
秦念西微微苦笑著點頭應諾,又說起嚴冰的事情:“阿念原是看了她,才知道這世間的女子可以活得這樣灑脫和有底氣的。”
廣南王太妃笑著點頭:“倒是個奇女子,如今可好了?”
秦念西點頭道:“我看脈象是沒什麽問題了,正準備下山呢,但這事兒,還得等她有了喜訊才能作數。”
廣南王太妃道:“你說得我都好奇想看一眼,不若今日帶來讓我瞧瞧。”
“老太妃若不嫌棄,不若待會兒去菡萏院瞧瞧,滿院子各種花兒爭奇鬥豔的,這時節正是花團錦簇的時候,好多花兒在北邊都沒有的。”秦念西笑道。
“好,都知道我們這些上了年紀的,就喜歡看個花兒朵兒的,瞧著也跟著年輕了!”老太妃笑著應下了。說是看花,實際上她心裏非常清楚,這是秦念西想讓她看看這個剛被她治好的病人,隻有她親眼所見,在長公主那裏,才更能讓她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