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棄憂穀(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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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慕容雨澤回到家中,他的父母別提多高興,雖然孩子沒事弄些修道的事,跟著老道士一修就是三年,但好歹是回來了,隻要回到正途什麽時候都不晚……
慕容雨澤在家待了兩月,中間派了人去蜀地找他師父,誰料看門的都不讓進,他也親自書信一封斷絕師徒關係,這些事,慕容雨澤後來都向俞苧夜剖白。
在家盡孝一段時間,中秋一過,慕容雨澤就向父母提出請求,要去報答自己的恩人。
慕容老爹問及恩人是男是女,直接派人送錢送禮便成了。慕容雨澤回道,是男的,開商行很有錢,需要的是誠心的報答,又認真敷衍了幾句,磨了一個月,他父親也是同意了,知恩圖報本就是應該的。
“老爺,你怎麽就答應孩子去呢?”慕容夫人問道。
“夫人,你不覺著孩子出去一趟懂事不少嗎?”慕容老爹說道。
隔日一早,慕容雨澤偷偷多塞了些吃食和衣物,“父親母親,孩兒走了。”慕容雨澤走遠了還向父母揮手道別,他又是一個人,一雙黑鞋走向遠方。
“老爺,這孩子一走,不知幾時回來……”母親珠淚直滴。“你放寬心,孩子沒了銀兩自然是要回來的。”慕容老爹一副盡在掌握中的模樣。
慕容雨澤這一路去尋,實在不好找,棄憂穀確實離江州不遠,但這中間太多彎彎繞繞,過了三天,總算找到像是她描述的地方。於是他便向過往路人打聽,“這山穀裏附近可有一座回青峰。”
“這我也不清楚,不過那地方沒聽說過有人進去,我勸你也別過去了。”老伯在這邊生活很多年,好心奉勸年輕人。慕容雨澤嘴上應下,心裏卻想,那就來對地方了。他知道那可能是個妖窩,可是那又如何,他是道士,而且那姑娘也不像惡妖,正好去一探究竟。
可當他走近山穀,卻發現自己止步不前,有一股怪力,是誰設下結界?慕容雨澤連施兩張符也破不開。
鳳狐清明自然發覺這邊的情況,他已出關數日,當時正在用早飯。
“有人入犯。”鳳狐清明說道。
“真人?”師父親自下廚,鳳狐琪娘也賞臉下床來用些。
“前輩真會說笑,難道還會……”隱塵說著意識到不對看向俞苧夜,她的臉色也不大好看。
俞苧夜也沒有避諱,“這個人與我有關,之前跟琪娘說多花了二十兩便是因給他路費,他是報恩的。”
說罷,在座各位表情各異,蕭雲最是生氣,鳳狐清明反倒很平淡,“既然是你招的人,便由你去解決,我把他放在滇坡楓香樹下,隨你處置。”
俞苧夜走後,桌上又是一陣熱鬧,“你看都是你,要是我去,主子都不至於自報家門。”蕭雲氣憤道,“你主子又不是三歲小孩,她心裏想什麽你也未必清楚。”鳳狐琪娘打趣道。
隱塵被說了,也沒敢辯駁。
“雲丫頭,她要跟真多帶個人回來,你又多一個人可以逗著玩,也不是壞事。”鳳狐清明眯眼笑道。
慕容雨澤剛被卷入這個地方,正觀察著周圍,就看見一個倩影翩翩走來。
她身穿紫色內搭,藍色外衫,橙黃色下裙藍色修邊與外衫相互應,發髻還是那日的樣式。
他眼前一亮,雖說衣裳襯人,他一身華麗的紫袍,全被他背上那個巨大包袱壞了氣氛。他又著急忙慌地放下包袱,整理著裝,“俞姑娘,請受我大禮。”
俞苧夜還什麽都沒說,他又絮絮叨叨起來,“姑娘慷慨解囊,解我於困境,今日前來報答,還望勿怪來遲。”
她伸出手,冷淡地說:“你是來還二十兩的?”
“啊,這,此番離家身上沒帶多少銀兩,但姑娘所贈的銀塊,花得不多,都在這。”慕容雨澤從胸前掏出一個小袋子,遞給俞苧夜。她掂了掂重量,確實花得不多,抬眼看向來人,就覺得這人長相斯文,言語上文鄒鄒的十分有趣,“你是什麽身份?如實說。”“我,”慕容雨澤一時語塞,他頓了頓才坦白道:“我是一個道士,但我並非有意犯境。”
俞苧夜很是無奈道:“你同我說無用,這錢是別人的,結界也不是我設下的,你去同他說吧。”
慕容雨澤有些害怕,還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的道法根本不起作用,俞苧夜就在他眼前,他也感受不到一絲妖氣。
“你說要報答我,如何報答?你不知我是妖嗎?”俞苧夜冷冷道,“不過你進了這裏邊也沒那麽容易出去。”
慕容雨澤心想,還真是進了妖窩,他心裏一陣怕,眼前的俞苧夜好似變了一個人,完全不是那個幫她的“仙子”。
俞苧夜話鋒一轉問道:“你會做飯嗎?”
“回姑娘,在下略會一些。”慕容雨澤雖然是富家子弟,但是跟著王道長,剛起家那會,確實要給他師父做飯,好在他師父不挑,就是喜歡有人給他做飯的感覺。
“那你到這穀裏賣苦力吧,還你花掉的錢。”話畢俞苧夜用法術把慕容雨澤引到住處。
“主子,你怎麽還把人帶回來了!”蕭雲的聲音回蕩院子。
“他說會做飯。”俞苧夜回答。
於是,慕容雨澤就留下來了。
靈結柱裏,歐陽雨澤緩步上前,那位國君陰笑隻待他掉下“陰”河,“渡過此河,滴水不沾,全身與渡水前一般無二即可。”他坦露胸脯,躺在河中沙地,懷握美酒。
別生瞳看見許多黑煙在河麵上冒氣,河麵下,有很多氣泡在滾。
歐陽雨澤心裏有底了。
周身起了符咒,腳踏著鐵劍,禦劍過河,做到滴水不沾。
他將要抵達時,忽然平靜的水麵起了波浪,黑煙卷上歐陽雨澤,蛇君笑著正想看戲,別生瞳一擊破開,符咒熄滅氣泡,在蛇君還未反應過來之前,閃身到他身後,鐵劍架脖頸。
蛇君顫抖著聲音道:“你可以往上走了。”
到了第三層,是第三任蛇君居然是個小孩,一直哭鬧,一整層堆滿各式玩具和金銀珠寶。
“鬧夠了沒有啊?”歐陽雨澤把數顆金珠悄無聲息地放在他周邊,很快小蛇君就摔倒了,他的臉色十分蒼白,竟然比他縱欲過度的父親看著還要不成模樣。
他倒在地上許久才爬起來,“你想幹什麽?”
“讓我過去。”歐陽雨澤直白道。
“莫岑,叫我攔你們。”小蛇君直接說漏嘴。
歐陽雨澤“嘿嘿”笑了幾聲,又繼續捉弄他,小蛇君靈力弱,無力反抗,沒幾下便受不住。
第四層是篡位小蛇君的老臣,他長相不年輕,但能看出幾分和藹,與年輕時雷厲風行不同了。
“年輕人,你想從這過去嗎?”他滿臉堆笑說道,“比試比試。”
歐陽雨澤跟他過招沒兩招就被打趴下,他出招陰險狠辣,但他被打倒總能迅速起身,這倒讓蛇君意外。歐陽雨澤半邊臉都被打腫了,精神有些恍惚,嘴角流出血來,他擦掉血,接著應戰。
當他被徹底打倒時,以為死到臨頭,結果一個熟悉的身影,替他擋住,是慕容雨澤,也是他自己,是歐陽雨澤的軀體配合讓他能夠順利擋下。
慕容雨澤連出數招,招招必中,打得蛇君連連後腿,“若不是你得罪蛇神妹妹,否則老夫又豈會和你費工夫。”老蛇君說道。
到了第五層,歐陽雨澤一陣頭疼,正巧第五層的蛇君精通幻術……
棄憂穀內,劈柴的,生火的,洗菜的,炒菜的,洗碗的,全給慕容雨澤一個人包了,不過區區一日三餐。不過幹了數日他便後悔自己大放厥詞,如今也算騎虎難下,之後也不得不日日辛勞。
俞苧夜發覺她們認為最辛苦的活,都讓慕容雨澤承包,覺得甚是不妥,便在夜裏到廚房與他商量。
“你……”她到了人跟前又不知道如何啟口。
慕容雨澤以為她是來說月錢,“有月錢?”
“什麽月錢?”俞苧夜不解道。
“便是為奴為婢也有月錢……”慕容雨澤說道。
“你不是以工抵債嗎?我來是同你說,若覺辛苦,可讓我替你分擔些。”俞苧夜耐心道。
慕容雨澤有些驚喜過頭,“此話當真?”
俞苧夜都走出門口了,想了想還是回頭說道:“你做的飯,挺好吃。”
此後,慕容雨澤越來越融入這個大家庭。
鳳狐清明身邊又多了一個跟屁蟲,但他主要是聽隱塵轉述。
慕容雨澤本不打算長久待在此地,殊不知,天上一天,人間一年,若是妖界也是如此,那自己豈不……
幸得鳳狐清明告訴他,此處離人間不遠,並無如此大區別,反而與凡間時間流逝幾近相同,如此慕容雨澤也就安心了。
他跟鳳狐清明走近,他也會授他一些術法,偶爾慕容雨澤會跟他交流道法,關係也逐漸親近些。
三月廿三是一個大日子,是鳳狐族遠古女神的生辰,慕容雨澤也被特許今日不必做飯,一起去活動活動,為念及數月辛勞,也讓他吃頓安穩的飯,由俞苧夜掌勺,鳳狐琪娘盯著,蕭雲切菜,隱塵燒火。
飯桌上,有說有笑,真像一大家子,其樂融融的。
到了夜裏,這個節也就要過去,慕容雨澤在廊道看月,廿三的月亮彎彎的,像一個鉤子,勾住離人的心。
“你想人間了?”俞苧夜遠遠瞅見他獨自在那站著。
慕容雨澤回過身看她,“人間有什麽可想?當今的人間亂得很。”
“那你的父母呢?”俞苧夜也看向他。
慕容雨澤輕聲說道:“我的父母隻需我到年紀懂理些,按著他們期望入仕,振興家族。其餘的都不上心,但其實我這個做兒子的也不夠盡心。”
“父母生養子女已是不易,或許我不該留你在此。”俞苧夜思慮道。
慕容雨澤愁緒越發重了,他是個心思敏感的人,做每件事前都有自己的思量,可做成之後又容易後悔。他輕聲說道:“我不想為官,朝廷黑暗,父親為官多年我也看在眼裏,往上走自有大家族把持,不得上升。我不是有能耐的人,也很難改變什麽。”
“當道士一開始是喜好,但跟著我師父一起四處遊逛後,驚覺世間靈異多不勝數,於是便想為深受其苦的百姓做點什麽。”慕容雨澤臉上掛著微笑,心裏苦澀。可他的笑是那樣有感染力,俞苧夜也跟著心情好了不少,“沒高價賣道符吧?”
“我可幹不出來。”慕容雨澤急忙否認。他長歎一口氣接著說道:“人間常年打仗,上層都常換人,可想而知底層百姓有多苦,這裏真是我見過最安寧的地方。”
俞苧夜閉眼後又睜眼看向慕容雨澤,淡淡月光不及他皮膚的白,劍眉,桃花眼,薄唇淺淺笑著。
時間停在這一刻也未嚐不可,隻是有許多事未了,許多妖和人都還生活在痛苦之中。俞苧夜長歎一口氣,慕容雨澤知道他的話影響了她,趕緊說:“有一句話說,‘任重而道遠’,我想正適合此時。”
一句話說中俞苧夜的心,她眼睛亮亮的,就像遇到了知音,曲高和寡,知音難覓,後來她便懂得這個道理了。
清晨,下了床,收拾好自己,俞苧夜便向院子裏走去,看見蕭雲的背影,她轉著輪珠,“做什麽呢?”
蕭雲趕緊收起,笑道:“沒什麽。”
“我都看見了。”俞苧夜說道。
“哎,看見還問,”蕭雲惱了,“還不是因為輪珠會吸食你的法力。”
“這也沒法子,不適應。”俞苧夜頓了頓又接著說:“將來離了我,想練什麽都成。”
蕭雲靠在圍欄上,“少說這種話。”
俞苧夜不語,又看向遠處像在找什麽。
“那個慕容道士去打水,隱塵非跟著去。”蕭雲說道。
接著她便聽到一句讓蕭雲不明所以的話,“他倆倒是挺投緣。”
俞苧夜倒騰起菜園子,蕭雲也幫著澆水,“琪娘前輩還未起?”
見她臉上流露出擔憂的神色,俞苧夜說道:“琪娘她無礙,她有麵鏡子可窺過往,昨看了一夜的人間故事。”
“哦~原來如此。”蕭雲說道。
這邊兩人正聊著,慕容雨澤和隱塵挑著水回來,正要往裏走,蕭雲趕緊招呼他們,“那邊那個水缸水多,往這邊來。”她說罷便給他們引路。
倒第四桶水時也是聊起來,“午時吃什麽?”蕭雲問慕容雨澤。
“做羊肉羹,青菜炒河蚌,黃瓜炒雞蛋,山藥排骨湯。”慕容雨澤一個一個念出來,臉上帶著喜悅的笑,“節後東西多,做起來便利,羊肉羹我來做成辣口的,如何?”
“不錯不錯。”蕭雲表示肯定。
俞苧夜在一旁看,表麵冷淡,心裏也跟著開心。
棄憂穀常綠,有一處因景色別致常有妖往,又因氣候變化,形成一片小沙丘,沙質鬆軟,綠中沙白,鳳狐族的建築不少是早期建成,古樸又富有趣味。
慕容雨澤在去這兩個哪一個中間猶豫,隱塵則勸他要不兩個都去,慕容雨澤卻說他隻是一個凡夫,沒法繞兩個相隔甚遠的地方。隱塵卻覺著他真是說笑,慕容雨澤也確實是在說笑,他就希望有個人或妖可以跟他一塊去。
於是,兩人便一同出發了。“還不知你是哪裏人?”慕容雨澤問道,“我是從東北方向來的,不知從地域上怎麽算,我知道你是江州人。”隱塵本不是愛說話的人,但這種正經人慕容雨澤越愛逗,勾得隱塵也變得話嘮起來。俞苧夜卻不是不愛說,有話就說,大事細講,小事略講。
“竟然被你知道我的家鄉,但你肯定不知我母親是那人。”慕容雨澤說道,“我……”隱塵把這個“我”字拉長釣足胃口,“確實不知道。”“哈哈,我母親是江州人。”慕容雨澤看他受挫那樣笑得更瘋了。
這半年多裏,慕容雨澤與人打交道不算少,所以那些古巷他顯得更熟,但找那片沙丘,就得靠隱塵了。
“其實,清明師傅向我說過,要不要真正學點棄憂穀的術法,清明師傅真是隻好妖,有教無類。隻是我不知道……”慕容雨澤說到後邊沒了聲。“清明師傅所教的術法,又不會被你們道士辨別出,多學點總沒什麽壞處。”隱塵分析道。
茫茫一片白沙進入眼簾,慕容雨澤就像這沙丘,由多方的人變成如今這般,可往後的路該如何走,風卷起沙土,迎麵而來,沙子打到臉時,慕容雨澤“嘶”了幾聲,或許他的選擇是一條艱苦的路。
在回去路上,兩人遇到俞苧夜,慕容雨澤看見她,不自覺地帶上微笑,她看見與他同行的隱塵也很開心時,也回以一笑,他感覺他的心發出熱,心聲越來越快。
夏季到了,水稻一年兩熟,正是收獲的季節,鳳狐琪娘今年深受大娘鼓舞也組織他們一起種幾分地水稻。“妹啊,怎的種這麽少啊?”
“全副武裝”的一群遠遠地就聽到老伯調侃,蕭雲大聲回應他:“老伯,我們夠吃!”
蕭雲,俞苧夜,慕容雨澤負責割稻,隱塵摔稻,把穀子分離到農具裏,鳳狐琪娘負責看天氣,供水和幫著裝穀。摔稻這個活比較累,過一段時間就得換妖或人來做。
俞苧夜割稻方麵不大熟練,蕭雲幫過鳳狐割過幾次,比她熟練得多,就剩慕容雨澤在那無從下手。割得快的蕭雲很快割完一排,站起身休息會,看向認真仔細的俞苧夜,正準備繼續,便看到慕容雨澤傻愣愣的一點一點割。她揮著鐮刀衝他喊道:“你是不是不會啊?”
準備加速的俞苧夜聽到這話正想反駁,便聽到慕容雨澤應話,“確實不大會。”有個比自己還不會的,俞苧夜很開心,又多了幾分動力。
不多時,這一片的水稻都割完了,天上漸漸凝起烏雲,正在裝穀子的鳳狐琪娘大聲說道:“快下雨了,動作快些。”
慕容雨澤接過俞苧夜摔稻穀的活,蕭雲開始收拾田裏,隱塵過去幫慕容雨澤的忙,俞苧夜一身使不完的勁,又去幫著鳳狐琪娘裝車,蕭雲弄完也跟著過去。
裝完車,隱塵和慕容雨澤一起駕車回去,他們去了不到一會,天便落下幾滴雨,“哎呦這可如何是好!”田中發出驚呼,旁邊的大嬸更是怨聲載道,她們趕緊跑去幫忙,幾位鄉親都說要給些好處犒勞,由蕭雲代表她們應下。
在棄憂穀的日子裏,慕容雨澤也沒忘記練功,曬穀那些天裏,他經常在穀子旁邊練習,他們的穀子不多,有時他還會幫其他鳳狐看穀子。
天長日久,他的功夫漸漸見長。
八月到,正是桂花開的季節,院子裏早先種了幾棵桂花,唯有一棵長得最好,金燦燦的花垂在枝頭。
他們準備好道具,要開始搖桂花啦。
地上布一鋪,慕容雨澤直接上了樹,他抓著樹便一直搖,滿枝頭的桂花被搖落,桂花樹下金色一片。
他搖過後,蕭雲也嚐試上去搖,枝頭的桂花不比之前多,可她用力一搖,那花還是紛紛落下。隱塵幫著收撿,鳳狐琪娘在一旁挑揀,院子裏滿是笑聲。
秋一到,天氣漸漸轉冷,入了冬,他們也跟著保養起來,先是買了冬衣,鳳狐琪娘弄幾個花樣,要做幾件大襖。
冬至,鳳狐琪娘放下手中未完的活,準備製湯圓。糯米粉揉成麵團,又搓成一個個圓圓的小湯圓,圓滾滾的白色入了鍋,加入紅糖,出鍋時上麵包裹著一層金黃色的外衣分外好看。
舀上幾顆便填滿一碗,入口軟糯香甜,又有些許較勁,大家都在細細品,唯有蕭雲一顆一顆讓它滾進喉嚨,旁邊的也跟著學,仿佛成了冬至固定節目。蕭雲是不會因為這個害羞的,反而會自得有了這麽多追隨者。
難得棄憂穀裏下了場大雪,百年難遇一次。外頭下著雪,屋內暖烘烘,他們圍在一塊攀談,鳳狐琪娘還有一點繡活沒完,邊繡邊聊。
蕭雲跟鳳狐琪娘坐一塊,“前輩,這件是誰的啊?”
“這件是你的,之前的繡樣過於簡樸,我又添了些,不過你放心,趕工的話,幾天後你就可以穿上了。”鳳狐琪娘回道。
“琪娘前輩辛苦啦。”蕭雲附在她耳邊說,但被俞苧夜超強耳力聽到了全程,在那偷笑。
“重活都外包了,繅絲裁布你們也包了,說辛苦也就不怎辛苦了。”鳳狐琪娘低頭跟她說完,抬頭看向那兩人,隱塵和慕容雨澤在聊武器,過會又跳到過年去那玩,俞苧夜在一旁偶爾插幾句嘴。她清了清嗓子說道:“我另做了六件大襖,過幾日便能穿上。”
慕容雨澤一聽就反應過來,“我也有份?”
“難道你不畏寒?那索性給隱塵得了。”鳳狐琪娘說著給隱塵遞了一個眼神,他當即樂開花,慕容雨澤趕緊接話,“那倒不是,多謝多謝。”隱塵臉上露出“沒勁”的表情,逗得鳳狐琪娘和蕭雲直樂。
俞苧夜輕聲對慕容雨澤說道:“前段時日給你看的便是這件大襖的繡樣。”他臉上浮現“原來如此”的表情,還帶上一點紅。
蕭雲的話才讓這個話題揭過去,“你們剛不還商量玩的事?過幾日去烤全羊。”
“那來的羊?”慕容雨澤竟然不知道。
“就昨日你跟隱塵去收拾柴火的時候,清明師傅掏的錢,我倆去弄回來的。”蕭雲指了指俞苧夜,隱塵在一旁聽著喝了口茶。旁邊俞苧夜已經和鳳狐琪娘商量起怎麽烤的事。
雪夜裏,一群人在雪地裏搭起來柴堆生火,火燒得周圍火紅一片,把劈砍後的羊肉串起來,架上去烤,鳳狐清明和鳳狐琪娘在研究火候,他倆比較有經驗。忙了沒一會,鳳狐琪娘就坐下搓手,手都要搓出火星子了。
“琪娘前輩還是這麽怕冷,按理來說不應該啊。”慕容雨澤好奇道。
“琪娘前輩,就是畏寒怕熱的。”蕭雲邊說邊往肉上撒調料。
“這也沒啥好奇怪的,我們這些妖不還過著如凡人一般的生活。”鳳狐琪娘笑道,旁邊的俞苧夜給她遞護手。
戳了戳羊肉,發覺還沒熟的隱塵坐下,“哎,你稱呼琪娘前輩是前輩,那稱呼主人什麽?不會一直稱呼恩人吧。”
“這……”慕容雨澤偷偷撇了一眼俞苧夜,又趕緊收回眼神,“稱呼什麽還不是你主人決定。”
慕容雨澤的腦袋朝向隱塵,但他感覺背後多了雙眼睛盯著他,果不出所料,一個聲音在背後響起,“琪娘認我做姐姐,但她是我的恩母,我對她也禮敬,前輩是應當的。至於我,順便怎麽稱呼,與我是不是琪娘姐姐並不衝突。”
“好,我便稱呼您為俞姑娘?”慕容雨澤試探道,俞苧夜道。
鳳狐琪娘露出探究的表情,鳳狐清明尋著她的神情看過去,“聊什麽呢?”“沒什麽。”慕容雨澤回應的聲音不大,夾在雪聲中,隱塵對這種事和他主人一樣不敏感,蕭雲忙著烤肉沒注意這邊,“熟了!”
過會兒,每人手上拿著一大塊羊肉啃,鳳狐琪娘捏著木棍,把羊肉放到嘴邊一點一點吃,肉香在口腔內爆發,“功夫如何?”他問道,“師父,又進益了。”
香味隨著風飄向遠方,羊肉落入肚中暖暖的。
他們又添了些桂花酒來配,鳳狐琪娘酒量不行,隻喝一小杯臉上便紅紅的,其餘酒量都不小,蕭雲更是海量。那麽明豔的美人,吃起肉喝起酒,才真的有種老虎的感覺,豪氣衝天。
吃飽喝足,紛紛躺下休息,六個人躺出一朵花狀,腳收起,手縮回,聽雪花飄落聲。
“那稱呼蕭雲不就是蕭姑娘了嗎?”隱塵真的很認真,“是啊。”慕容雨澤回答。“那我呢?就隱塵啊?”隱塵問道。“你覺得隱公子如何?”慕容雨澤逗他道,“怪怪的。還是叫隱塵吧。”
“你倆有點吵了。”蕭雲說道。
大襖穿在身,兜帽蓋臉上,躺著是真舒服,“我快睡著了。”鳳狐琪娘說道。“這可不興過夜。”鳳狐清明說道快到三更時分,他們收拾收拾,熄了火,一起回到屋裏去。
隆冬時節,俞苧夜還是沒有落下練功,到了往常練功的場所,遇到一個人,他的手裏揮舞著一把金色的劍,劍光割開白色,威力不容小覷,是隱塵和慕容雨澤。
俞苧夜將所有的一切看在眼裏,為不打擾他們,往遠處去練功了。
慕容雨澤起初認為隱塵是人族,自然與他比別的妖更有話聊,可隱塵不善交際,一開始根本不怎麽跟他聊,慕容雨澤每每主動,每每受挫,可他還是堅持不懈,又在鳳狐清明那旁聽,他們漸漸話多起來。隱塵是知道他的品行的,但他真的很能嘮,嘮到他有點煩。
他有時候自己的話便思考便說,這邊思考出來,慕容雨澤那邊已然換了個話題,好幾次還被他發覺,便止住嘴等他,這一來二去的,隱塵的話就越來越多,特別能聊,連蕭雲都察覺到不對。
於是,她去找隱塵聊了,“你跟那個道士關係很好?”
“還成。”隱塵看向她的眼睛,坐在床邊,她站在房門邊,“你也坐。”
“那……你會一輩子待在這嗎?”隱塵問出這句話時,聲音是自己不曾察覺的抖。
“我大概隻陪主子走一段路,始終是要回我的國度去。”蕭雲被她這一問,心有些亂,原本坐下又站起。
隱塵仰視著她,說道:“我明白了。”
蕭雲很想問他,明白什麽,可她問不出口,最後是在一番猶豫之後後轉身走了,隱塵追到門口已不見蹤影,他也不知自己怎麽了。
慕容雨澤的心思跟隱塵的心思是一致的,他想和他一起修煉會對提升自己更有益處。他把這個想法告訴俞苧夜,她對此並不反對,但勸他慎重,還不大清楚他的底細,隱塵卻認為也就在棄憂穀裏共同修煉,等慕容雨澤離了棄憂穀也就散了,再說他打不過自己,隱塵自信的認為。
於是,他們決定試試慕容雨澤的人品和武功。
此時的慕容雨澤還厚著臉皮賴在鳳狐清明那喝茶,“你的天賦確實好。”鳳狐清明喝一口茶感慨道。“人生不過百歲,及冠之年將至,修煉如此算不得有天賦吧。”慕容雨澤剛跟鳳狐清明比試過,此時有些低落。
“看和誰比,我是隻近萬歲的老妖了,你比我不得。”鳳狐清明搖頭笑道。
慕容雨澤表情很認真地說:“比起俞姑娘也是相差甚遠。”
鳳狐清明眯眼笑道:“她也是存在幾千年的靈石,由仙子孕育而成……”他抬起鳳眼盯著慕容雨澤,他被盯得緊張,連喝幾杯茶。
“我倒是覺著你可以和隱塵比比,他根基也不紮實,還愛研究偏門。”鳳狐清明說道,他還真是又戳中慕容雨澤的心事。
於是慕容雨澤就去纏隱塵,要和他比試,兩人數日比試數次,各有勝負。
過了年,春到了。
林間,劍與劍的碰擊聲,久蕩回響,慕容雨澤回身一劍,直中隱塵命門,“我敗了,算上之前的勝負數。”
“那我是不是可以提個要求?”慕容雨澤問道。
他問了一下,蕭雲是如何成為俞苧夜的佩劍,之後便提出要隱塵當他的佩劍。“慕容道長,你也太急功近利了吧。”隱塵尷尬道,畢竟他說了什麽都行。慕容雨澤靠在樹上,雙手墊著頭,“那我想個別的吧。”他看著隱塵笑道:“其實等我百年之後,你就自由了。”
隱塵最終也沒有答應,畢竟答應他主人試探一下,他去找他主人了,正好蕭雲也在,場麵一下熱鬧起來。
隱塵把來龍去脈講了一遍,蕭雲就開始說他,然後再說慕容雨澤,說著說著忘了重點,“你不會答應了吧?”“還沒。”俞苧夜總算能插一句嘴。“那你作何打算?”蕭雲轉過身問隱塵。
“小雲雲,要不你去會會他。”俞苧夜擅長出餿主意。
數月的練習準備後,蕭雲便同慕容雨澤比試,她敗了,俞苧夜就在一旁看著,“險勝一招。”他作揖道。
她走近俞苧夜,“主子,這下怎麽辦,要不你上?”
“我已經贏過了。”俞苧夜謹遵千緣教誨,刻意和慕容雨澤保持距離,但其實也沒怎麽保持,因為她經常代鳳狐琪娘跑腿找他。
“那什麽打算?”隱塵湊過來一起討論,但好像不是當事人不是很有所謂,“棄憂穀內,你主人我說不算?”俞苧夜笑道,表情拽拽的。
最後的最後,還是被慕容雨澤連日的美味佳肴攻陷了,畢竟慕容雨澤連龍族的原始特色菜都做。
這件事鳳狐琪娘是最晚知道的,蕭雲覺著他們這麽草率不妥,鳳狐琪娘反而問出一個她不曾想過的問題,“慕容雨澤可不是死後才離開棄憂穀,屆時隱塵跟著他走嗎?小雲雲都沒有想過?”
她笑著搖著紫扇離開。
蕭雲心裏一沉,所以原本的隱塵試探慕容雨澤變成蕭雲試探隱塵。
俞苧夜看著底下兩人在窗邊思考,千緣教她的沒忘,不要妄動私情……
這天,慕容雨澤在跟隱塵探討切磋什麽,可他卻推托太累了。“有點不對勁啊。”慕容雨澤探究的眼神,仿佛看穿一切,還想說點別的試探,隱塵就全說了,“蕭雲,她怪怪的,好吧,其實是我怪怪的。”
慕容雨澤一個眼神,一個“請”的動作,隱塵便全招了,拿捏得死死的。“我背地裏喜歡蕭雲,她還不知道。”
“如何察覺的?”慕容雨澤問道。
“喜歡是可以感覺到的。”隱塵肯定地說。
他的話讓慕容雨澤心頭一熱,臉也紅了起來。
他一抬頭看到的便是俞苧夜,她好像有意回避似的走開了。
蕭雲是隻做事直接的妖,她直接叫齊除了尚在閉關的鳳狐清明,“你從前有沒有什麽不是的地方,有無做過惡事都需如實招來,還有今後什麽打算?”
慕容雨澤絞盡腦汁要想不起自己做過什麽虧心事。
“生平也可以。”鳳狐琪娘說道。
慕容雨澤簡要介紹家世,又說起從道的經曆,在追問之下,他說起在蛇君山附近的怪事,蛇妖傷人,他與師父和師叔若幹等人前去降妖,當中有一隻妖囂張異常,他受師父之命去行美男計,騙走傳說中的寶物卜月輪。
“什麽?你說卜月輪!”蕭雲拍案而起。
慕容雨澤沒想到她如此激動,又重複一句,“是卜月輪,如今此物在師父手裏,師父說他還得研究研究。”
“那是虎族的東西,為何會在她那裏,又到了你們那?”蕭雲問道,俞苧夜帶著關心看過去,隱塵不解中有些震驚。
“什麽?在下真的不知,但蛇妖傷人確有其事,我隻是想騙走法器,停了幹戈,畢竟哪有千日防賊。”慕容雨澤趕緊為自己解釋。
“我看不是免千日防賊,而是想源源不斷,難道你們不是受人之托嗎?”鳳狐琪娘笑道。慕容雨澤剛想回答是受縣太爺之托,但反應過來她這不是好話,也就沒接這個話,“細細想來這事師父確實不地道,但如今他不認我這個徒弟,正因此才遇到俞姑娘……我在這件事中也有不是之處吧。”
恰巧,鳳狐清明來了,“不是之處?從你的角度想又有何不是呢?可不能說違心之話啊。”
“清明師傅,卜月輪便是您贈予我們虎族的,您還記得嗎?”蕭雲看到鳳狐清明,急切地問道。
“自然記得,可流落到人間,你清明師傅也愛莫能助啊……”鳳狐清明皺了皺眉。
一時靜默無聲,俞苧夜這才開口:“卜月輪因何丟的?”
“當時虎族剛建國不久,父王年老,周邊各族你爭我鬥各不相讓,於是起了戰火,卜月輪是在一次逃亡中丟了。”蕭雲說道。
“那輪珠為何沒丟?”鳳狐琪娘問道。
“輪珠和月輪是可分離也可組合,母後將輪珠拿下作為我的護身符。”蕭雲回答道。
“卜月輪定要拿回來。”俞苧夜說道。
隱塵應聲看向蕭雲:“是。”
慕容雨澤也答應引路。
蕭雲聯想到這背後種種關係,愁眉不展。
到蜀地王仙門的事提上日程卻沒有立即行動,慕容雨澤在弄作戰計劃和思量如何應對父母的詢問。蕭雲因為這事跟慕容雨澤探討過數次,關係也從前熟絡起來,俞苧夜反而避著慕容雨澤,經常跟隱塵去練武。
又是一次爬山運動,慕容雨澤待在棄憂穀兩年多裏也參加過多次爬山活動,不是每次都來,但每次他都異常興奮。俞苧夜問過他為何如此興奮,他回答說,大自然鍾靈毓秀,每一次都能發現不同的一麵,登高於我而言就是一件興奮的事。
慕容雨澤跑在前頭,隱塵也緊跟著過去,俞苧夜在居中位置,照看前後,蕭雲陪鳳狐琪娘走在最後。
一次,鳳狐清明不知從哪弄來一堆木樁,俞苧夜和慕容雨澤劈木樁有一手,她快準狠,他精益求精,劈出來的形狀完美,蕭雲經常劈壞底座,但她這次想搞波大的,集兩家之長,她把這個計劃告訴隱塵。隱塵感慨道:“我比你劈得還爛,但又不想學。”
“以後到翼國來,給你設個劈柴火的官,屆時慢慢學。”蕭雲招攬道。
隱塵笑而不語。
翌日清晨,院子裏傳來劈柴聲,那聲音響亮清脆,正是劈對地方才能出的聲音。
俞苧夜尋著聲音走過去,扒在門上,看著她:“如此的認真啊。”
蕭雲笑了一下,給她展示成果,果然快準狠,又形狀完美,“好!”慕容雨澤抱著東西走過,俞苧夜為她送上掌聲,弄得蕭雲害羞得低下頭,鳳狐琪娘也走過來,說笑道:“年輕就是有活力。”
蕭雲臉白裏透紅,頭羞得有點抬不起來了,這時隱塵走過來,衝她一笑,蕭雲趕緊阻止他:“沒練過的不許評,走走走。”她話畢,收拾完跟著一塊去了。
秋風陣陣起,咳嗽聲從屋內傳出,“這點難受不算什麽,隻是咳嗽這就表明快好了啊。”鳳狐琪娘勸慰道。俞苧夜被她一說更止不住眼淚,她在躺椅旁蹲坐,“等我回來,我們一起尋找辦法,一定有辦法治好。”她的手蓋在鳳狐琪娘手上。
她使勁抬起頭回應她:“好。”俞苧夜趕緊又給她墊給枕頭和薄毯,讓她往前靠。“這段時日我常常想起往事,倩倩和弈筠在時,咳咳,我有時也在想,到底為何……”她說到這有些哽咽,俞苧夜看著她的臉,淚珠從她臉上滾落,“即便選擇離開,又何必鬧得如此不堪啊。”
她伸手為她拭淚,“莫哭,莫哭,不值得的。”
“姐姐,我說提起舊事,並不完全是想念從前,還有你離開棄憂穀到人間的事,他們極大可能跟狼族勾結,加入什麽組織,與你為敵……”鳳狐琪娘語重心長道。
“你說的這些,我都會記在心裏。”俞苧夜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