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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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順慶帝眉宇間帶著幾分疲憊,雖然穿著常服,但是那一身體久居上位者的威壓還是叫人喘不過氣來。
    常喜公公連忙躬身上前,將他之前在那巨大的灌木後麵聽到的看到的一字不落地講了出來。
    順慶帝的王帳裏,就隻有兩個伺候的宮女太監,在常喜公公說完之後,有那麽一瞬,偌大的王帳裏,落針可聞。
    “父皇容稟!”
    蕭子義長跪在地:“兒臣是被沈南枝算計的!是她估計激怒兒臣,又引常喜公公過來……隻因她與劉靜雅交好,見不得兒臣同劉靜怡往來,才設下如此圈套……”
    一旁沈南枝平靜的看著他說完,也不著急。
    在順慶帝抬眼看過來的時候,聽到順慶帝發問:你怎麽說?”
    沈南枝才開口道:“皇上要臣女如何說?是要臣女說,是臣女威脅五皇子,讓他同劉家庶女特意跑去那江邊苟合,好叫他們的人正好欺辱臣女?”
    聽到這話,蕭子義也愣了一下。
    是他自己帶著劉靜怡找的那塊地方,這一點他無可辯駁。
    但是……
    還沒等蕭子義開口,沈南枝繼續道:“五殿下雖貴為皇子,但當時所作所為實在荒唐,不堪入目,臣女不過是提醒了他們要注意禮數,不可丟了皇家顏麵,不曾想卻因此激怒了他,還想欺辱臣女,徹底毀了臣女,這些常喜公公可以為臣女作證,還請皇上為臣女做主!”
    說著,沈南枝也一頭跪了下來。
    見狀,蕭子義原還想辯駁,可人證俱在,他百口莫辯,眼看著順慶帝的臉上越發沉了下去,再繼續這樣,隻會惹順慶帝更加不快。
    在迅速地做了一番權衡之後,蕭子義就要硬著頭皮先扛下。
    這時候,已經羞愧得不敢抬頭的劉靜怡跪在地上,梨花帶雨道:“都是臣女的錯,今日臣女同沈南枝起了些齟齬,原本是想讓五殿下嚇唬嚇唬沈南枝的,臣女和五殿下並非真的要毀了她,都是臣女的錯,還請皇上降罪。”
    見狀,蕭子義也俯身道:“是兒臣一時昏了頭,跟劉靜怡無關,但兒臣也確實隻是想嚇唬嚇唬她跟她開個玩笑,並未真的打算動手,所有罪責兒臣願一力承擔。”
    順慶帝靠坐在太師椅上,搭在案幾上的手不時地轉動著那玉扳指。
    正是之前沈南枝給小七的那一枚。
    他越是沉默,氣氛越發詭異。
    畢竟是他親兒子,若真追究下去,以此給他定罪,不但會叫蕭子義顏麵盡失,還得受重罰。
    沈南枝當然看出了他在權衡,在猶豫。
    再繼續下去,這件事有很大的可能會因“一句玩笑”而蓋棺定論。
    這當然不行!
    念及此,沈南枝淒然一笑:“五殿下說得可真輕巧,拿一個女子的清白當作可以隨意開的玩笑,我知道我們沈家式微,外祖父外祖母病重,不能為我討回公道,阿娘體弱,親爹不愛,就如五殿下所說,有什麽可顧忌的!你說我鎮國公府一屋子老弱病殘跟寡婦,還有這麽一個扶不上牆的爛泥表哥,就算我有一個身為鎮北王的夫君,最近病得連府門都出不了,所以,我就活該被你欺辱嗎?”
    說著,沈南枝轉而看向順慶帝,一臉委屈道:“皇上今日才跟臣女說,不會叫人欺負臣女,可轉頭五殿下就欺辱臣女至此,他又將皇上的話置於何地?”
    “我沒有,你休得胡言亂語!”
    蕭子義憤怒地指著沈南枝,就要開口辯解,卻突然聽到主座上沉默良久的順慶帝開口:“還不夠丟人嗎?”
    隻一句話,就叫蕭子義的氣勢瞬間蔫,他轉頭一臉懇求地看向順慶帝,“父皇,兒臣錯了,兒臣隻是一時糊塗……”
    “一時糊塗?”
    順慶帝冷冷一笑,淡漠的語氣裏帶著淩厲的怒意:“朕看你是純粹就沒長腦子!”
    隻一聲,就驚訝得眾人都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偌大的王帳裏,猶如一股無聲中掀翻天的海浪,洶湧澎湃,壓得人透不過氣來。
    處於海浪中心的蕭子義甚至連求饒的話都開不了口,隻能一頭跪下。
    順慶帝閉上了眼睛,沉默了一瞬,才開口道:“自去領杖刑三十,然後滾回去,閉門思過三個月,若無朕的允許,不許踏出府門半步,另外你手頭上的差事也都先卸了。”
    雖然隻是三十大板,但毫無疑問,顏麵盡失,這對皇子來說,算是極重的懲罰了。
    而且,還得禁足三個月不說,就連他手上的權力也得交出去。
    三個月的時間,這朝堂的格局不知道又是怎樣一番變化,而他隻能幹看著。
    “父皇!”
    在聽到這道旨意的瞬間,蕭子義的臉色蒼白如紙,“兒臣知錯了,還請父皇看在母妃的麵子上,饒兒臣這一回。”
    劉淑妃這麽多年協理六宮,而且不爭不搶,給順慶帝省了多少心思,再加上他們背後還有劉家。
    蕭子義本以為搬出這個,是想博順慶帝心軟,並提醒他還得兼顧劉淑妃和劉家的心情。
    不曾想,聽到這話,順慶帝更怒不可遏:“朕看,就是她太縱容你了!才會養出你這般無法無天的性子!滾下去領罰,若再生是非,朕定不輕饒!”
    沈南枝原本也有這一層擔憂,但聽到這句話,她也稍稍放下心來。
    看樣子,順慶帝對劉淑妃和劉家,也並沒有那麽放心。
    尤其是前段時間,在周允賢的案子上,劉家出麵力保,顯然有力挺周家之嫌。
    身為百年世家,不可能想不到,他們跟州牧之間聯絡過密會引得君王不快,可他們還是選擇力保周允賢,這說明什麽?
    不說他們之間必然有見不得光的利益牽扯,但至少說明,劉家跟周家關係匪淺。
    這樣自然引得順慶帝不悅。
    至此,他雖看似是為沈南枝做主,重罰蕭子義,實際上也是在敲打劉家。
    蕭子義既享受了劉家帶給他的榮耀和扶持,當然也就要承受因劉家而引起的君王的不滿和敲打。
    沈南枝就是想到了這一點,所以她才在江邊看到蕭子義的一瞬間,做了這個決定。
    不然,她還真沒有信心順慶帝會因為她而重罰自己兒子。
    就在前一刻,沈南枝都不敢保證,甚至還有一些擔憂。
    畢竟君心難測。
    但現在看來,她賭對了。
    沈南枝這才鬆了一口氣。
    蕭子義隻惡狠狠,心不甘氣不順地瞪了沈南枝一眼,卻也不敢說什麽,隻能領命:“是,兒臣領旨。”
    然而,他卻沒有立即退下,而是看向一旁的劉靜怡。
    事已至此,蕭子義原是想破罐子破摔,就讓順慶帝開口將劉靜怡指給他。
    隻是,沒想到,還沒等他開口,卻見順慶帝看著劉靜雅,神色冷漠道:“劉家教養出來的什麽東西?沒有禮義廉恥不說,攛掇皇子勾引皇子,來人,拖下去……”
    一句杖斃,就要脫口而出。
    劉靜怡也徹底傻眼了,癱軟在了地上,甚至連求饒的聲音都發不出來。
    還是蕭子義開口打斷了順慶帝的話,言語懇求道:“父皇!兒臣是真心喜歡靜怡的,都是兒臣的錯,還請父皇饒她一命,她是無辜的,父皇……兒臣隻求您這一件事,其他任何事情,兒臣都願意承擔,父皇……”
    蕭子義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
    劉靜怡也才反應過來,她跪著走到蕭子義身邊,不住地搖頭哭著:“殿下,是臣女的錯,不要殿下為了臣女受苦,臣女這條賤命死不足惜,殿下萬望保重好自己,臣女甘願赴死!”
    聽她這麽一說,蕭子義更加不肯了。
    兩人這樣拉拉扯扯,叫順慶帝眉宇間的溝壑都加深幾分。
    “都住口!”
    他抬手揉了揉太陽穴,皺眉看向蕭子義,帶著恨鐵不成鋼的語氣道:“朕怎麽就生出你這麽個不爭氣的東西!為了點兒女私情把自己都搭進去!”
    高高在上的君王,第一次在人前流露出老父親般的無奈和脆弱。
    蕭子義這會兒哪裏還顧得上同沈南枝計較,當即一頭磕下:“是兒臣叫父皇失望了!兒臣有罪!”
    順慶帝轉了轉玉扳指:“若之前,朕倒是不介意成全你們,但事已至此,必得給沈家一個交代,她既沒有禮義廉恥,就暫且送去雲水庵修行三年,若能好好悔改,再提此事。”
    三年……
    京中美人如雲,三年的時光,誰能保證蕭子義對劉靜怡能始終如一?
    也是想到了這一點,劉靜怡的臉上一片慘白。
    但比起剛剛要將她拖下去杖斃,這個結果已然好了不少。
    而且,聽順慶帝的意思,此事已然沒有回旋的餘地。
    蕭子義和劉靜怡對視了一眼,再不敢多言生怕觸怒龍顏,隻得領罰。
    順慶帝擺了擺手:“朕乏了,都退下吧。”
    蕭子義和劉靜怡連忙磕頭謝恩,並在轉身離去的時候,都很有默契的,惡狠狠剜了沈南枝一眼。
    那眼神裏的恨意有如實質。
    沈南枝恍若未見。
    他們幾次三番算計她和劉靜雅,這是他們應得的下場。
    而且,這還算輕了。
    沈南枝跟他們之間恩怨還不算完。
    不過,至少接下來這三個月,沈南枝可以將他們放到一邊,專心謀劃其他。
    也不必擔心他們再使絆子,剛剛順慶帝的那句話已經說得很明白。
    若他們在思過的時候,再敢生出是非,那句“定不輕繞”絕不隻是說說而已。
    當然,這話對沈南枝也是同樣的道理。
    短時間內,她也不能再做什麽針對這兩人,嫌疑太大,而且一旦叫人拿住了把柄,在順慶帝這裏,隻會對她不利。
    見順慶帝沒有其他的吩咐,沈南枝正要拉著葉青菀一起行禮離開,卻聽到順慶帝開口:“沈家丫頭。”
    沈南枝連忙抬眼望去:“皇上。”
    順慶帝將那玉扳指交給常喜公公,又由常喜公公交還到沈南枝的手上。
    他才語氣清冷,但壓迫感十足:“蕭子義雖然錯了,但也得到該有的懲罰,此事,朕不希望再有人提起。”
    沈南枝躬身道:“是,事關臣女清譽,臣女也絕不會往外透露半個字,也會管好手下。”
    順慶帝這才點了點頭:“退下吧。”
    不用說,也不會有人敢把這件事往外傳,可順慶帝卻特意點了沈南枝這句,可不僅僅指的是這個。
    哪怕明明蕭子義和劉靜怡的錯,而且順慶帝既是為了敲打劉家,也是為了維護皇家的體麵,以及不得給鎮國公府一個交代,幾番權衡之下才出此重罰,
    他卻依然因此對沈南枝心生不滿。
    不過,這一點沈南枝早有預料。
    她和葉青菀行了禮,便叫順和順義扶著還在昏迷的沈長安出了王帳。
    對於沈長安,一開始常喜公公就解釋了,他是醉酒暈倒,順慶帝也不欲再多一個人攪局,便沒讓人將他弄醒。
    所以,沈長安從頭睡到尾。
    等順和順義將他抬回沈家帳篷,他才迷迷糊糊睜眼。
    酒勁兒還沒過去,看到站在眼前的沈南枝,沈長安喃喃道:“枝枝妹妹,魚上鉤了嗎?咦,青菀呢?”
    說著,他努力睜了睜眼,似是才發現他們已經不在河邊,看著眼前來回晃悠的羊角宮燈,沈長安不解道:“咱們是不是回來了?不釣魚了嗎?”
    沈南枝有些無奈地揉了揉眉心,突然有種想要再將他敲暈過去的衝動。
    她叫人送來了醒酒湯,強迫著沈長安服下,又等了一刻鍾,才見沈長安的眸子逐漸恢複清明。
    “哎?咱們不是在江邊嗎?枝枝妹妹,你這麽看著我做什麽?”
    沈南枝冷冷看著沈長安,那眼神直叫沈長安發毛。
    “長安表哥,你下次再喝酒,我就把你踹去雲江!”
    沈長安不明所以:“我喝點兒小酒怎麽了?小酌怡情,美景配美酒,不正好嗎?”
    沈南枝咬牙:“是挺好,都好到了皇上那裏去了!”
    至今沈長安都還被蒙在鼓裏,看到他那吊兒郎當的樣子,沈南枝覺得他要是被人賣了都還不知道。
    她氣得頭疼,就要叫順意將今日的凶險好好跟他細說,卻見帳簾跟前,墨雲鬼鬼祟祟地探了個腦袋進來。
    看到沈南枝,墨雲嘿嘿一笑,朝沈南枝擠眉弄眼。
    那神情都帶著幾分欠揍。
    “沈姑娘,有您的信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