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百姓要明君,咱就給他明君!(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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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新網址:良久寂然。
    偌大的文華閣,此刻靜如幽閣。
    樸狗兒等服侍在周身的宦官,也早就逃也似的離開了殿宇。
    朱元璋雙目充血,怒紅著眼,通紅的眼睛,死死的盯著夏之白,仿佛要將夏之白生吞活剝了。
    朱標慘白著臉,大覺事態不妙,額頭冷汗直下。
    他聽明白夏之白在說什麽了。
    也知道,為什麽夏之白會說自己‘不類父’了。
    因為他一直是朱標。
    不是朱元璋。
    就算再怎麽順從,再怎麽聽話,他也始終是朱標,變不成朱元璋,更變不成父皇心中那個‘強勢的帝王’。
    夏之白長身而立,已沒有更多言語。
    他其實沒想說這麽多,隻是朱元璋一而再的傲慢,讓他一下子沒控製住。
    他並不後悔。
    朱元璋對天下的治理一直都是矛盾的。
    在國家理財方麵,朱元璋一直對外宣揚的‘中庸’之道。
    朱元璋認為治理天下,不但要‘不盡人之財,使人有餘財;不盡人之力,使人有餘力’,更要注意‘不盡人之情,使人得以適其情’,如果‘所求必得,而所禁必行’,則‘人有不堪,於是求有所不得,禁有所不止上下之情乖’。
    在社會財富方麵,更是不止一次說過,要藏富於民,貯財於天下。
    但這一切隻是口惠於天下。
    並沒有真這麽去做。
    朱元璋從底層起家,太了解底層百姓的心理了,正是靠著這一句句‘口惠’,既博得了低稅的美名,又暗中將實質的剝削嚴酷的進行著,而在無法順應民情的條件下,在麵對洶洶民意不滿時,朱元璋的解決之法也很幹脆利落。
    便是殺人。
    殺貪官汙吏,打擊富戶。
    靠著殺得天下人頭滾滾來平息底層怨怒。
    並借機為天下百姓解釋,非是朝廷貪婪無度,而是官員過於‘聚斂’。
    正如洪武十三年,朱元璋頒布的令書,上麵便寫道:奸臣聚斂,深為民害,稅及天下纖悉之物,而他甚恥焉,遂命罪之。
    殺人之後,朱元璋的確會有所收斂,然等到民意稍作安定,便又會卷土重來。
    朱元璋太了解百姓的心理了。
    因為百姓沒有任何辦法,唯一能祈求的便是,天下出現一位‘明君’。
    寄希望於明君,來整頓地方烏煙瘴氣,百姓沒得選,隻能這麽自我安慰,一定是奸臣作祟,蒙蔽聖聽,所以他們才會過得這麽艱難,隻要陛下將這些奸臣貪官汙吏清理了,天下就太平了,日子就能好起來了。
    若是連君主都是昏君,那日子真就過不下去了。
    百姓想要明君。
    那朱家皇帝就來當這個明君。
    一來平息民怨,二來為朱家皇帝招攬民心,進一步鞏固自身地位權威。
    朱元璋把天下的一切都規劃好了。
    也以為將江山永固。
    但朱元璋卻始終遺漏了一點。
    也是最關鍵的一點。
    他的這套體係,從始至終都是基於朱元璋自身建立的。
    因而這一套,有且隻有在朱元璋手中的時候,是能夠長久的執行下去。
    隻要後世君主沒有朱元璋這麽高的威望,更沒有這麽強的手腕,那就意味著,這一套製度,越往後往玩不下去。
    夏之白抬起頭,眼中滿是唏噓。
    朱元璋太理想主義了,也把天下想的太簡單了。
    他現在引以為傲的官田、徭役、戶籍製、開中法、實物稅收等配套體係,在後續帝王保持不住這麽高強度的強權下,會瞬間土崩瓦解,隨著這些體製的崩壞,朱元璋所謂的低稅,也就徹底成了壓垮大明中央朝廷財政的稻草。
    夏之白幽幽道:“假的終究是假的。”
    “它真不了。”
    “也不可能長久維持下去。”
    “而且這一套體係需要始終保持強權。”
    “所以你才會對太子不滿,因為太子不夠狠,殺人不夠多,不能殺得讓百姓平息,也不能殺得讓官員不再生出異心,但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基於陛下你自身,你所創建的體製,是陛下以伱的標準創立的。”
    “太子已很順從你的心意了。”
    “尚且如此。”
    “何況是大明後世帝王?”
    “陛下你自己也不相信,朱家的子孫有能超過你的,但你創建的這套體係,卻要求他們做到你做到的事,陛下不覺得這一切,都很自相矛盾嗎?”
    “當然陛下後續也意識到了這點,開始瘋狂給後世子孫打補丁。”
    “把所有能威脅皇權,能阻礙帝王獨攬大權的存在,都削一遍、砍一遍,更是準備寫一些規章,要嚴格約束後世帝王,讓他們隻能按照你的規劃去做。”
    夏之白輕蔑的搖搖頭。
    “唉。”
    “但陛下你的經曆,豈是其他人能比的?”
    “陛下年輕時,種地下田做過,掃地挑水幹過,打江山、治江山也做過,陛下有這個能力跟精力去親裁庶務。”
    “我剛才大略掃了一眼,陛下跟殿下的桌子上,擺放的奏疏,至少上百件,以大明奏疏的上報情況,基本一個奏疏上會寫明三到五個政事,而陛下去年更是親口說過,每日要處理大小政事上千件。”
    “上千件?”
    “陛下可知這麽多政事,對於生長在深宮的帝王,是多麽恐怖的數字?”
    “尤其是這些後世帝王每天一睜眼,就必須要去麵對、要去處理上千件奏疏,多少人能夠堅持下來?”
    “而且陛下你創建的這些製度,陛下自身很多都沒有堅持下來。”
    “就我所知,陛下春耕時的勉耕,數年都是大臣代勞。”
    “陛下規定的常朝‘禦門’,即陛下要時常去奉天門,站在高台上,去麵見老百姓,聽聽百姓的聲音,體察民情,以免被奸臣蒙蔽視聽,但陛下也已近六七年沒有上這個自己規定的‘常朝’了。”
    “還有便是處理奏疏。”
    “陛下依舊很是勤勉,但更多時間,也會讓太子多承擔,或者是讓翰林院學士,在一旁念誦,在等著陛下批閱,以陛下龍精虎猛的精力,尚且支撐不住,何況是後世的深宮帝王?”
    朱元璋麵露慍色。
    但他對此的確是反駁不了。
    規定就是這樣。
    奏疏必須每天及時處理,若是不及時處理奏疏,便會堆積,但明天奏疏量不會少,而且奏疏不看,上朝也會出現問題,上朝接不上,總不能叫文武百官在那裏幹站著,也不能群臣說了話,皇帝無辭可答。
    尤其大明還是一日三朝。
    他這樣的鐵人,尚且有些扛不住,何況後世子孫?
    朱標對此是深以為然。
    他也感覺太累了。
    每日都有處理不完的奏疏,而他作為儲君,必須為父皇分憂解難,這就意味著,很多時候,大量奏疏都落到了他手上,需要他及時處理,他如今也不過三十歲,都已感到十分困乏。
    隻是身為人子,又為一國之儲。
    他沒資格喊累喊苦。
    夏之白繼續道:“連需要陛下自己負責的奏疏處理,陛下尚且已表露出一定的頹勢跟疲倦,又何況是那些必須靠著高壓強權,才能在天下維持下去的治國體係?”
    “陛下的一切都太理想化了。”
    “本身就不合理。”
    “甚至是自相矛盾的。”
    “隻不過陛下光芒太盛,對天下的控製力太強,這才掩蓋下了這些暗流湧動的危機,但後世帝王,哪怕是當今太子,都做不到陛下的程度,他們不夠強。”
    “即便陛下為後世帝王規劃好了一切。”
    “他們也辦不到。”
    “因為陛下對他們太苛刻了。”
    “陛下對天下製度的修修補補,除了有自己的思考,還有便是以太子的情況,做一定的補充調整,但正如陛下之前所說,太子殿下是很優秀跟卓越的,陛下隻以自己和太子的情況來製定製度,步調起的實在太高了。”
    “若是陛下真想完善這些製度,就不該將目光看的那麽高。”
    “而當將視野放低。”
    “至少當以陛下子嗣中最平庸的藩王親王的角度去設計天下製度。”
    “如此才能最大程度保障大明的下限。”
    聞言。
    朱元璋瞪了夏之白一眼。
    他的這些兒子裏,最蠢的就是周王。
    比豬都蠢。
    要是後世即位帝王是周王這種蠢貨,那給後世子孫設計再好的製度都沒用。
    朱元璋冷聲道:“咱對朱家子孫沒那麽高期待,咱也不指望他們有多大出息,咱就隻要求他們能按照咱的想法,將咱交代的事老老實實去做。”
    “你說了這麽多,不就想說咱目光短淺,看的沒有你長遠嗎?”
    “但你又對天下了解多少?”
    “聽了一些隻鱗片羽,了解了一些皮毛,就在咱前麵大放厥詞,你真以為咱會聽你的一麵之詞?這個天下是咱親手打下來的,咱比你們任何人都愛惜,咱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大明。”
    “咱從不覺得做的有問題。”
    “咱隻看到,在咱的治理下,咱的大明朝,正在走向繁榮昌盛,咱的天下正越來越穩固,是咱,讓天下百姓能安定下來,是咱,讓他們有田種、有房住,也是咱,給天下帶來了長久太平。”
    “咱沒錯。”
    “也永遠不會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