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 天下從不是非黑即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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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是站權貴。
    這個選擇並不好選。
    他本就是地方的權貴推上來的。
    要是倒地方,那他的一家老小,如何能活下去?
    但若是讓陛下知曉,以陛下對貪官汙吏的厭惡程度,錦衣衛徹查之下,他隻怕也能掙脫的了。
    無論怎麽選,都是一條死路。
    夏之白看得出田靖的驚慌跟不安,當即明白,江南那邊的情況,比他預想的還要複雜,牽涉到的權貴,比他預想的還要多,想從這些人嘴裏‘虎口奪食’,沒那麽容易。
    夏之白道:“田運副你是一個讀書人。”
    “但當官跟讀書不一樣。”
    “讀書隻需要做做文章,追求雅致,追求溫良恭儉讓,事事從容不迫,也事事都能體麵得體,隻是當官沒這麽容易,它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做文章,也不是繪畫繡花,做不到那麽文質彬彬,書卷氣。”
    “當官首要的是政治性。”
    “得講政治。”
    “大明的鹽政,從你們開始,也注定該由你們收尾,這一切是由你們主導的,若是你們想撒手不幹了,其他人接手,勢必也會把很多問題推到你們頭上,沒有人願意替別人擦屁股。”
    “尤其還牽涉到鹽這麽暴利的行當。”
    “不過從江南地區的亂象來看,你們從一開始就沒考慮過這些,你們隻看到了鹽政之下的暴利,忽視了‘過往’鹽政下的穩定,以及朝廷維持‘灶戶製’付出的努力。”
    “經你們之手,江南那些人的胃口已被養大了。”
    “他們已不滿足隻掙‘鹽錢’。”
    “還想從中貪墨朝廷該節省下的錢。”
    “試圖兩頭吃。”
    “江南灶戶的訴求,其實很簡單。”
    “砸了蒸汽機,讓江南地區的鹽政,恢複過去的‘配給製’。”
    “但你其實心中很清楚。”
    “回不去了。”
    “到嘴的肉已經吃下去了,江南的官紳絕對不會吐出來,也絕不會容許這賺錢‘機器’停下,灶戶的訴求得不到滿足,而在江南官紳的施壓下,地方官府唯一能做的,便是鐵血鎮壓。”
    “無論鎮壓成功與否,都會激化地方矛盾。”
    “到時江南隻會亂成一團。”
    “以陛下的暴戾脾氣,一旦知曉,定會對江南地區的官員,進行一番清洗,到時隻怕會弄出一個‘鹽政’血案,你為他們考慮完全沒有意義,你越替他們說話,你最終的下場隻會更慘。”
    “天無二日,臣無二主!”
    “大明隻有一片天,也隻能有一片天。”
    田靖麵如縞素,臉色灰白一片。
    他又豈會不懂這道理?
    但他沒得選。
    江南地區的情況,比天下任何地方都複雜。
    那是陛下的龍興之地,也是朝廷勳貴的發家之地,裏麵著太多的利益糾纏了,除了周德興、王弼,陛下的駙馬,李善長之子,同樣參與其中,除了這些人,還有地方大小官員權貴子弟,這些人哪個是他得罪得起的?
    他一個都開罪不起。
    而且別說是他,就算是魏衡也不行。
    他們為什麽能坐到現在的位置?
    他們心中比誰都清楚。
    就是江南權貴集團推上去的。
    他們幾人給出的投名狀,便是獻上‘蒸汽機’圖紙,讓鹽政下的暴利,盡歸這些權貴集團。
    他們的確做到了,成功弄到了圖紙。
    也在鹽運司站穩了腳跟。
    隻是無論是自己還是魏衡,都沒想到,這些權貴集團胃口這麽大,不僅想吃‘鹽’,還想吃‘灶戶’,妄圖兩頭都吃幹抹淨,結果弄得灶戶沸反盈天,以至於才一年出頭,就鬧得地方民意沸騰。
    他其實根本就不想摻和進去。
    當時夏之白的建議,他也是真心認可的。
    也真的去走動了。
    隻是他這四品官,在這些‘權臣’麵前,根本就不夠看,他甚至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直接就被敷衍走了,隻是當時他心中還暗藏著一些僥幸,認為周德興等人,多少會注意下吃相,何況郭桓案就在眼前,應該不至於做的太過。
    但他太高估這些人了。
    這些人仗著有從龍之功,根本就不把這些放在眼裏。
    我行我素,肆無忌憚。
    行事之惡,手段之卑鄙,令人瞠目結舌。
    良久。
    田靖紅著眼,帶著怒氣道:“你以為我不知道這些?”
    “你以為我想這樣?”
    “你去問問天下的讀書人,有幾人不想像你一樣?想說什麽就說什麽,想做什麽就做什麽,看到世間有不公,可以大聲說出來,甚至還能當麵質問陛下,誰不想這樣?”
    “但天下有幾個能這樣?”
    “大道理誰不會講,忠孝廉節的大義,我比你更清楚。”
    “隻是這個天下,不是非黑即白的。”
    “也不是想怎樣就能怎樣的。”
    “你年紀輕輕就高中狀元,為陛下器重,但你可知我走到如今這個官位,用了多久?”
    “整整三十年。”
    “我年幼便飽讀詩書,隻是天下戰亂頻繁,隻得四處避難,而後錯過了第一次的大明科舉,而後一直沒有機會,直到洪武九年,得如今的右副都禦史茹瑺舉薦,才得以被舉薦為官,但在衡山我待了整整十年。”
    “十年寸步未進。”
    “我比你對天下了解得深。”
    “如今這個天下,就是這麽勢利。”
    “窮者,誰不想達?”
    “而朝廷這些大臣,他們還不算‘達’嗎?”
    “達,但他們更畏懼窮!”
    “這個世道,為求錢糧,窮人矜矜業業,辛辛苦苦,農耕其田,工利其器,商務其業,學讀其書,又有哪個人不想獨善其身?但這個天下,除了少數的功勳,又有多少人能做到?”
    “你曾說過要‘廢士’。”
    “但你可曾想過,‘士’已是天下最後的退路了,除了‘士’尚能考慮功名,獲得名利,天下其他人根本就沒有往上爬的機會,全都隻能活在艱難困苦之中,難道這些人不努力,不上進?”
    “非也!”
    “隻是如今的權貴,不願意也不允許,把任何發財發達的機會,賜予給窮人,甚至於一個個都在變著法的,將底層百姓的錢糧據為己有,你當真以為天下的士人不知道這個現狀?”
    “他們比誰都清楚。”
    “你有問過他們為什麽要這樣嗎?”
    “但我問過!”
    “因為他們怕失敗。”
    “天下更替,改朝換代,多少人跌落,又有多少人崛起,多少豪門大族,在爾虞我詐之中,跌入到了穀底,淪為了底層,而當朝的這些官員,哪一個沒有經曆過,哪一個沒有親眼看到過這些?”
    “正是因為他們看到過,所以更害怕變成這樣。”
    “你隻看到他們瘋狂的壓榨百姓,聚斂財富,卻根本不知,他們這麽做,求的就是想將自家的發達保持永久,福蔭子孫,在他們眼裏,所謂的天下,不過是他們斂財的工具,金錢和地位才是實打實的。”
    “你不是想上奏陛下嗎?”
    “那我就告訴你。”
    “江南的水究竟有多深。”
    “江夏侯周德興之子周驥,在湖廣便經營了兩座鹽廠,僅僅一年時間,就斂財幾十萬。”
    “你以為就隻有個周驥,我告訴你,周驥隻是最明目張膽的,暗中還有當今陛下的駙馬,司馬倫,他同樣在江南有參與,隻不過手段較為隱蔽,除了這位駙馬,還有當今太師李善長之子,徐家老四徐增壽,開平王之子常茂等等。”
    “這麽多功臣子弟,你讓我怎麽去說?”
    “你以為陛下當真不知江南的情況?陛下知道,隻不過選擇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為這些人都是跟著陛下打天下的,陛下又豈會對功臣痛下殺手?何況還有當朝的駙馬?!”
    “所謂上行而下效,窮者見達者,都做出這麽貪婪無度的舉措,他們為了錢糧,隻會更加無所不用其極。”
    “我承認。”
    “江南灶戶是很可憐。”
    “但天下沒有人會同情,更沒有人會在乎。”
    “功臣不會,官員不會。”
    “陛下也不會!”
    “灶戶的事可大可小。”
    “隻要地方能鎮壓下來,到時一紙奏疏上去,地方有人聚眾作亂,朝廷已成功鎮壓,陛下又當真會去多過問?又當真會派人去地方徹查?”
    “大明這個官場,別說查了,隻要陛下抖一下,都能嚇死一片人。”
    “就算是你夏之白,也不定經得起查。”
    “我來找你。”
    “並不是讓你得寸進尺的。”
    “隻是的確不想見到地方灶戶就這麽死了。”
    “想給他們留條活路。”
    “而你當時說的將這些灶戶遷移到北方,確實是一個不錯的主意,也能讓不少人活,至少在如今的情況下,各方都勉強能接受,但也僅限當下,若是地方灶戶還執迷不悟,認為自己鬧一鬧,就能讓官府改變主意。”
    “那他們的結果隻有死路一條!”
    “這個天下,最不怕的,就是死人。”
    田靖雙目淩厲。
    他的麵色放緩不少,仿佛將積壓已久的不滿,都隨之傾瀉出來了,整個人放鬆許多。
    他那邊都得罪不起。
    他沒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