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章 給天下立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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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時間朱元璋都在這批閱奏疏。
如今他身前的桌子上,右側堆著厚厚的一摞奏疏,而左側隻有寥寥幾本,右側的奏疏是李善長、徐本等朝臣遞呈上來的,左側則是夏之白跟田靖等人遞交的。
他近來一直有意壓著。
兩邊觀點截然不同,甚至直接互相攻訐。
其中田靖最甚。
田靖不知是猜到了什麽,還是怎麽的,在鹽政上無比激進,就像是一條發狂的瘋狗,逮誰咬誰,凡是朝會時,有官員阻止鹽政改革,他下去後,立馬就上疏彈劾。
魏衡等鹽官,起初並沒上疏,這幾日才選擇上疏,跟田靖保持了同樣觀點。
隻是又略有不同。
他們的言辭相較平和,始終留有一定餘地。
明顯不想跟其他官員撕破臉。
這些朝臣在鹽政上互相攻訐的奏疏,朱元璋根本就沒心思看,盡是些無關痛癢的廢話,看這些奏疏,完全是浪費時間,他真正在意的奏疏隻有兩份。
一份是徐本的。
另一份自然是夏之白的。
兩份奏疏觀點相反,但又都貼切的符合實情。
朱元璋沉默著。
朱標恭敬的候在一旁,望著兩邊的奏疏,輕聲道:“父皇,鹽政朝堂已爭議許久了,兒臣認為當盡早做下決斷,不然朝堂始終在一事上攻訐,實在有損朝堂形象。”
朱元璋點頭不語。
父子倆沉默了一會兒,朱元璋渾濁的雙眸中,不再有絲毫的昏招,甚至直接變得銳利起來,或許是思索許久的情緒,得到了徹底的激發,整個人也徹底精神起來。
朱元璋皺著眉頭,表情嚴肅,開口道:“夏之白跟徐本的奏疏你都看了。”
“看了。”朱標點頭:“兒臣認為兩者都對,隻是偏重不同,徐本的奏疏更偏向於形,而夏之白的奏疏更偏向於勢,徐本的形著眼於地方穩定,而夏之白的勢,則更追逐日後的經濟大權。”
“隻是兒臣對天下事並不明晰,因而不敢輕易妄斷。”
“望父皇恕罪。”
朱元璋摸著下巴的呼吸,眼睛微微仰視上空,最終將目光定在了懸在房梁上的金龍,稍作思慮便道:“你說的倒也沒錯,隻是忽略了一點,形勢是可以互相轉化的。”
“在咱看來,形勢就像是咱打天下時的局麵,有多少敵人,敵人有多少兵力,一眼望去,占了多少地盤,強弱優劣,基本能大致做出判斷,這就是形,而勢,則是要計算接下來要做什麽,甚至要預料對方的做法,從而真的準確無誤的將對方的地盤,一步步的吃下來。”
“徐本的奏疏,咱看了不下五遍。”
“他著重於穩。”
“認為南方為天下經濟發達之地,不能輕易導致南方生亂,不然會影響到朝堂稅收,也會打亂朝堂接下來的規劃,鹽政的事可以緩,但不能急。”
朱元璋略作停頓,接著說:“但夏之白不一樣。”
“他更著重於未來。”
“而夏之白給出的觀點其實很新穎。”
“他並不認為南方的官紳會阻攔新鹽政,甚至認為南方的混亂,並不是鹽政本身導致的,而是在蒸汽機提供的新式生產力下,利益的歸屬權混亂導致的。”
朱標點頭道:“夏之白的話不無道理。”
“當初京都鹽業之所以能興辦,主要是朝廷為了安置災民,還有就是借此多收一筆錢財。”
“京都鹽業現在的確歸夏之白所有。”
“但按當初的約定,京都鹽業日後會轉化為國企,是我大明朝堂的工廠,除了日常開支,其餘的利潤,都會直接歸屬於國庫,然南方不同,在地方鹽廠浩浩蕩蕩興辦時,朝廷提供了很大的助力。”
“不僅給地方足夠多的生鐵支持,還很少對鹽廠開辦做實質限製。”
“朝廷真正從中獲取到的利益很少。”
“隻能征收少量鹽稅。”
“正因為此。”
“朝廷一旦想改鹽政,從蒸汽機製鹽上獲利的人,就不想將這些利益交出來了,而朝廷當時也的確沒有料到,地方鹽廠會開辦的這麽快這麽多,牽涉到的官員會這麽廣,以至於這些人擰成的力量,在朝堂都有了不小的影響力。”
朱元璋看了朱標一眼,欣慰的點點頭道:“若隻牽涉到鹽,咱不會這麽頭疼。”
“因為老百姓的確實打實得了實惠。”
“咱從各地收集到的信息,地方鹽廠開辦後,鹽價的確是實打實降了,雖然有不少的灶戶沒了工作,但相較於天下更多人受益,犧牲一些灶戶算不得什麽,咱大明眼下是地廣人稀,還怕沒有用人的地方?”
朱元璋嗤笑一聲,對灶戶的事,壓根沒放在心上。
朱標頷首。
他自然是清楚這點。
若是地方百姓真有受益,朝廷收上的鹽稅也沒少,朝堂大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至父皇都有心裝作沒看見了,但問題就出在,夏之白引出了另外一件事,便是蒸汽機帶來的生產力提升,影響的不止是鹽業,還會牽涉到其他行業。
例如采礦、紡織,甚至還有農事、軍事。
一旦蒸汽機真的得到了這麽大的發展,那朝堂還要繼續退讓嗎?繼續隻收固有的稅額?
這麽多行業,朝廷都放置不管?朝廷對天下的控製力何在?
最終。
一切都回歸到了原點。
所謂的鹽政改革,其實是在混淆視聽。
鹽業目前真正的問題,在於新式生產力歸屬在誰手中。
地方官府還有一些權貴,則是有意在模糊概念,把南方的事,全都歸咎在鹽政治理上,試圖迷惑朱元璋,讓朱元璋誤以為真是鹽政的問題,從而遺漏掉真正的重點。
不過夏之白卻在奏疏中點了出來。
所謂混亂都是假象。
歸根結底,是地方官紳看到了蒸汽機提供的大量生產力,也看到了蒸汽機能帶來的巨大利益,他們並不想把這股剛出現的生產力交到朝廷手中,隻想據為己有,借此來充實自家富足。
一旦朝廷喪失對新式生產力的歸屬權,地方官紳很容易借此成長為豪強。
豪強是曆朝曆代都嚴厲打壓的。
朱元璋也不例外。
然而即便如此,依舊讓人趨之若鶩。
夏之白給朝廷的建議,就是將新式生產力收歸朝廷,地方隻有使用權、沒有所屬權,地方想使用這些新式生產力,則要每年交不菲的‘使用費’。
夏之白還大膽說了一個觀點。
一旦所屬權確定,地方阻力其實很小。
因為真正影響的隻有地主,但地主在朱元璋各種打壓下,早就抬不起頭,也根本沒什麽話語權,而依附於官府的士紳,從目前南方的情況看,他們根本就不排斥,甚至是樂於接受。
因為兼並土地,在目前風險太大。
通過新式生產力,開設工廠,借此來牟利,收入會更可觀。
朱元璋猶豫的點,就是太冒進了。
朱標想了想,沉聲道:“兒臣同樣有些擔心,但兒臣選擇堅持夏之白的觀點,蒸汽機這東西已經出現,而且在天下都開始大肆推行開,除非朝廷耗費極大的力量,才能將蒸汽機從土地上拔起,隻怕效果還不會好。”
“與其如此,不如放開一些。”
“但朝廷必須加強控製。”
“不然就會出現‘穀賤傷農,穀貴傷民’的狀況,而蒸汽機相關的,便按照夏之白的建議。”
“兩分。”
“一邊以國企的形式支持。”
“另一邊支持地方興辦,但朝廷要征收重稅!”
“但夏之白說的‘新式生產力’的歸屬權,必須得控製在朝廷手中。”
“不然朝廷丟失的太多了。”
“響鼓用重錘。”
“朝廷想收回地方的歸屬權,地方定會百般阻攔,各種亂子不會少,但朝廷必須保持強硬,因而兒臣建議,朝廷在收攏歸屬權時,對地方的一些‘亂作為’、‘地方亂象’,進行嚴厲處置。”
“朝廷準許他們躺著掙錢。”
“但既然來錢這麽容易,就別想一口吃成胖子。”
“京都鹽業,朝廷尚且如此,他們這效仿者,豈能置身事外?”
朱標一臉堅毅。
他其實都想直接將地方鹽廠收了。
不過考慮到牽涉的官員太多,明的暗的壓力太大,這才選擇退一步,但也隻能退一步,朝廷不可能放鬆對‘蒸汽機’相關的控製,尤其隻需要少數工人,就能賺取到過去上萬民灶戶才能掙到的錢,來錢太容易了。
但如果真有不長眼的,敢來阻撓,他同樣不會客氣。
父皇會殺人。
他同樣不會心慈手軟。
而且按夏之白的預估,今後蒸汽機相關的產業,才是大明稅收的重頭,也會成為大明日後財政主要的稅源,這更是堅定了朱標下狠手的意誌。
如今大明剛開國,民心依附,國力強勁,地方組織力尚夠。
若是不趁此時多收攏財源,等日後朝廷疲軟,豈不是更收不上來錢?
這如何能行?
這次。
他就要給天下立規矩!
明明白白的告訴天下人,錢可以給他們掙,但該交給朝廷的錢,一分都別想少!
見朱標如此堅定,朱元璋滿意點點頭。
這才是他想要的繼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