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七章 高處不勝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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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之白已做好了準備,領取了相應的印信、文書等各項物品。
初三裏,在應天府還一片漆黑時,夏之白便已經起床,將隨身物品整理了一番,便朝著城外走去。
與夏之白同行的隻有呂滄。
青雉倒是想跟著,夏之白並沒同意。
他這次南下是處理要事,帶著女性,終是有些不便。
這個決定,讓青雉埋怨了好一陣,也讓呂滄暗自得意了好一會。
呂滄又背又提,臉上止不住的笑容,道:“夏大哥,你為什麽非要步行去城外,不是可以直接讓馬車過來嗎?我們這次南下,究竟要做什麽啊。”
呂滄一臉的好奇跟期待。
夏之白笑著道:“自然是解決鹽政的事。”
“也算是替朝廷敲打一下南方。”
“我倒是的確有馬車,不過我讓他們去鹽廠接周寧這些工師了,他們年紀上去了,這般舟車勞頓,隻怕身子骨吃不消,而且周寧本就傷勢剛愈,受不得太多折騰,馬車還是要讓給需要的人。”
呂滄若有所思的點頭。
他撇撇嘴,道:“那都是周寧自找的。”
“他要不去找李笙,哪有這麽多的事,而且夏大哥你都準許讓周寧在應天府休息了,他自己非要跟著,這不是倒貼麻煩嗎?”
呂滄有點為夏之白憤憤不平。
認為周寧做法不地道,周寧那麽一弄,讓夏之白隻能徒步了。
夏之白哈哈一笑,道:“如今李笙已伏法,這事已經過去了,就莫要多說了。”
“周寧畢竟這些年都在研究蒸汽機,對蒸汽機相關了解很深,他若是南下,幫助不會小的,而且這次南下,也並非隻有一輛馬車,實在不行,跟其他人擠擠也未嚐不可。”
“再則。”
“多在地上走走,對身體還是好的。”
夏之白並不怎麽在意。
他若是真想歇息,找個馬車還是容易的,實在不行去跟花綸幾人擠擠,他們當也不會拒絕,不過這次出行馬車數量的確不多,這也是夏之白要求的。
輕裝簡行。
以往那大排場,他自是不推崇。
而且大明很多官員,當真是枉讀聖賢書。
北宋時的文人,尚且知曉:自古王公雖不道,未嚐敢以人代畜也。
而禮部那些官員,竟然還安排轎子。
夏之白自然是極力拒絕,也很犀利的提出要求,隻要馬車,哪怕是一些駑馬都行,還堅決不答應同行官員乘坐轎子,哪怕是信國公都不行。
禮部官員起初還不情願。
最終實在執拗不下,稟告給朱標,朱標親自開口,才給他們一行多準備了幾輛馬車。
但相對的,也失了‘禮數’。
因而夏之白在禮部那,自沒少受到冷嘲熱諷。
兩人並未走太久,便到了城門口。
出示公文,便被放行了。
城門口。
蔣瓛早已等待多時。
見到夏之白姍姍來遲,眼中也閃過一抹冷色。
他坐在馬上,冷淡的看了夏之白一眼,道:“夏大學士,車馬都齊了,都在等你。”
夏之白平靜道:“好,那就出發吧。”
夏之白沒有多說什麽,對於蔣瓛的冷淡,更是直接無視了。
蔣瓛作為錦衣衛首領,本就不可能跟朝廷官員和善,他若是跟朝廷官員走近了,那就犯了大忌,到時有問題的可就不止是蔣瓛一人了,連帶著自己也會受牽連。
就在夏之白準備踏上馬車時,一道裝潢華麗的馬車停在了一旁。
湯和伸手掀起車簾,微笑著道:“夏學士,你那馬車人多,還是上我這輛吧。”
“你那一行人帶的東西可不少。”
“別把馬累著了。”
“我大明可是馬缺得緊。”
湯和笑著調侃了兩句,主動示意夏之白同行。
夏之白愣了一下,露出一抹尷尬的笑,點頭道:“那就多謝信國公。”
夏之白也不推辭,接過呂滄手中的行李,踩著小木凳上到了信國公的馬車,信國公的馬車內倒是很空闊,裏麵更擺放著一些精美的小桌,更有茶香氣飄起。
夏之白恭敬的朝湯和拱手:“見過信國公。”
湯和笑著道:“無須這麽客氣,世上都說你夏之白狂妄無禮,我看也不見得,還是挺有禮數的,至少比我這莊稼人懂禮數多了,我第一次見到那些軍中頭目,半天都沒說出一句話。”
“還是讀書人好啊。”
湯和感慨了一句,主動為夏之白倒了杯茶。
夏之白將隨身行李,放置到了車廂的角落,而後老實的接過茶水。
湯和喝了一口,撇嘴道:“也不知這茶水有什麽喝的,還說是什麽禦茶,我看就是糊弄人的,對了,你之前私下說的那些事,有人上疏到朝廷來了。”
湯和將茶杯放下,朝四周望了望,拿出了一本奏疏。
隨後隨手丟了過來。
夏之白將這份奏疏拿起,大致的看了幾眼,笑著道:“這些人倒是習慣惡人先告狀,不過我這消息傳過去也才半個來月,這些人就這麽急忙上疏了,還真是有些急了。”
夏之白搖搖頭,將這份奏疏放下。
湯和點頭,道:“那自然是要急的,你都挑撥地方跟陛下了,他們又怎麽可能不急?我們這位陛下,可是一個急性子,暴脾氣,要是真的當真了,一氣之下,指不定會做出什麽。”
“你可是將這些人害的不輕。”
夏之白道:“我哪有害人?實話實說罷了。”
湯和搖頭,眼神陡然變得犀利,他雙眸緊緊的盯著夏之白,一股無形的壓力,施加到了夏之白身上,湯和道:“老夫知道自己不擅長什麽算計,隻是陛下在把這份奏疏拿給我的時候,卻給我說了另外一句話。”
“這些話你不是說給地方官員聽的。”
“你是說給陛下聽的。”
“我一時有些好奇,你究竟是什麽心思?”
湯和雙眼微闔,眼中散發著攝人心魄的寒光,帶著幾分陰鷲幾分強勢。
湯和在朝中的確不顯山不露水。
但朝堂上下,卻無一人敢小瞧這位老人。
這可是當今陛下的‘生死兄弟’,跟著陛下一路闖下來的,很多時候陛下還要問湯和的決定,如今湯和隻是收斂了鋒芒,但誰又敢真的忘記,這位百戰沙場的老將。
一時間。
馬車內陡現一股鐵血氣息。
夏之白的耳畔更是隱隱傳出了刀槍交鳴聲。
夏之白麵色如常,他將茶杯放到矮桌,點頭道:“陛下的理解有對也有錯。”
“對的部分的確有說給陛下聽的意味。”
“但這本身是說給地方的。”
“隻是不同的話,落到不同人的耳中,得到的反應不同罷了。”
“若真的細論,是政見不同。”
聞言。
湯和麵色微變。
但很快就恢複如常,隻是看向夏之白的眼神,多了幾分異樣神色。
“政見?”湯和琢磨了幾句,帶著幾分好奇跟緊張的問道:“是你跟地方,還是你跟.陛下?”
“都有。”
湯和一下沉默了。
他神色複雜的看著夏之白。
心中五味雜陳。
這夏之白還真是一點都不消停,從一開始出現在世人麵前,便表現的十分囂張狂妄,本以為經過這兩年的沉澱,能讓他稍微收斂一點,結果依舊不改半分,還是繼續去跟陛下唱對台戲。
他也不知該說是夏之白勇敢,還是該說夏之白不怕死了。
他認識朱元璋這麽久以來,敢這麽一而再的挑釁朱元璋的,普天下也就那幾個人,而今也都死完了。
夏之白舉起茶杯,淡淡的品嚐起禦茶。
口齒生津,回味甘甜。
的確是好茶。
湯和沉聲道:“你為何執意要這樣?難道沒有更好的辦法?”
夏之白微微一笑,沉默的搖搖頭。
良久。
夏之白歎氣道:“信國公,你這一生南征北戰,為天下立下了赫赫戰功,以如此顯赫的身份跟地位,信國公你本可目空一切,不將天下除陛下外任何人,放在眼裏,然就如信國公這些年的表現一樣,卻是越來越謹慎,也越發小心翼翼了。”
“打天下跟治天下是不一樣的。”
“治理治理。”
“從古至今,很多明君賢臣,都認為天下以治為先,等治的差不多了,再來‘理’,但縱觀曆史,這樣先治後理的,往往後麵理不清,也理不了,而這就是我跟陛下最大的政見不同。”
“我認為陛下在放縱天下為惡。”
“我也始終認為,天下需要一場大的變革。”
“對這個天下進行一場深徹的革新,而非是一場零敲碎打的縫縫補補。”
“破立並舉,先立後破!”
“要破除一切阻礙華夏族群複興和國家前進的沉屙積弊,同時也要讓華夏能真正‘立’住。”
“這個‘立’很難,需要守正創新,需要治國理念上進行創新,需要在社會生產實踐中創新,需要製度創新,需要文化創新,還需要對大明的上層進行創新。”
“如今的大明社會意識跟精神價值觀已嚴重扭曲跟混亂了。”
“而且內部傾軋鬥爭嚴重。”
“矛盾尖銳。”
“如今的大明對地方百姓而言是沒有希望的。”
“他們看不到希望,也看不到曙光。”
“隻能看到無盡的盤剝。”
“我有時也不禁在想,陛下是不是真的老了,沒了當年的銳氣跟果斷,亦或者身居那高位,實在是高處不勝寒,以至於陛下打盹的時間越來越多了。”